天色大亮。
夏燕早就有些跪不住了。
日光透过窗户,打在宋止戈的脸上,他这才像是记起来时间,抬眼看向门口,见一个宫女跪在那里,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
“你怎么还跪在这里?”
夏燕脸上带着错愕,看向宋止戈,然后又连忙将头给低下。
宋止戈用一副指责的语气对着一直给他研磨的谷祥雨道:“你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提醒本殿下一下,让她一个女儿家跪了这么长的时间。”
谷祥雨抿着唇,“奴才还以为这个宫女惹恼了殿下,不过是让她跪上几个时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燕低着头跪在那里,咬紧了唇,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儿。
她行事一向小心,从不敢怠慢任何一个主子,入宫以来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也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责罚。
这是第一次,还是无故受罚,她连缘由都不知道,到头来却得了人家的一句“让她跪上几个时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夏燕一转身就抹了一把眼泪,就这么离开了。
自始至终,谷祥雨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看着研好的墨,将墨条放下,道:“殿下的字比起两年前还要长进不少。”
宋止戈见那宫女走远了,这才收回视线,觉得自己应该还真是想多了。
“长进?”宋止戈看着他批注的小字,“不及公公进步神速……你这字肯定是下过苦功夫的,还真是不知道你一个断了根的太监,费这个功夫练字做什么。”
谷祥雨从来不想跟他争执这些东西,“殿下一整夜没睡,要不要现在再休息一会儿?”
宋止戈随手在纸上一勾。
“好。”
将宋止戈给安置好,谷祥雨还没有走出去多远,就看到双眼红肿地在那里打扫的夏燕。
夏燕见了她,嘴唇都微微抖动了一下,但还是行了一个礼。
“谷掌事。”
谷祥雨看着,心有不忍,到底是说了一句:“记得去太医院拿些活血的药,别落下了病根儿。”
夏燕将唇咬紧,声音比起之前多了一丝的冷淡。
“一点小事,劳谷掌事挂念了。”
有些事儿根本就不适合解释,只适合误会。
谷祥雨到底是直接离开了。
这是第一次,谷祥雨感受到宋止戈的控制欲,以及掺杂于其中的蛮横与霸道。
谷祥雨一出宫门,听到的就全是那靖安王的事儿,甚至是牵连到人命的一些往事,越说越是离谱。
“你是说靖安王的那两任王妃?”
“这‘京中藩王’,一开始就是因为那靖安王在新婚当夜死了王妃,这离京的事儿才拖下来的。”
“可这跟晚上闹鬼又能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是他的那两任王妃不成?”
“那可难说!”
“……”
谷祥雨心想,怕是因为靖安王的第三任王妃快要进门了,这才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已。
宋怀净的婚事,怕是不会如意了。
谷祥雨也不想多想他的事儿,还是去了自己买的那个院子,浅浅睡了一觉,又给自己做了一顿吃食。
可就在自己收拾碗筷的时候,却发现了有一些不对劲儿。
小厨房里的东西好像被人给动过?
谷祥雨又仔细看了一下,确认了一番之后,又去了主屋,最后直接确认了,确实是有人动过的。
可是他并没有在这院子里留什么财物,一些摆件也都是市井的小东西而已,根本就不值什么钱。
而且翻动的痕迹不算是明显。
谁会无故来自己这里?
谷祥雨在床上坐下,却发现被褥上居然有一个被人躺过的凹陷。
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这天,谷祥雨连回宫打个招呼都没有,直接就留在了宫外,守了一夜,却没有守到什么动静。
他心想,还能是自己多心了不成?
心里带着狐疑,谷祥雨回了宫,刚入宫门就遇到了那辆青铜轮牙马车。
谷祥雨跟其他的太监一样,在路边跪下。
宋年席却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叫停了马车。
“殿下,怎么了?”一个抱着一岁的稚子的女人询问着,“可是有什么事吗?”
宋年席看着谷祥雨,笑道:“遇到了跟小皇叔公相熟的一个太监而已。”
第63章 谷祥雨抢宋怀净的喜糖
太子说着,走下了马车。
“谷公公,还真是多日未见,这些时日怎么不见你在父皇跟前儿伺候啊?”宋年席背着一只手,温润的看着他。
谷祥雨将头压低了一些,“回太子殿下,奴才愚钝,在御前伺候不周,被调去协宸殿了。”
谷祥雨如实相告,并不是不想有所隐瞒,而是明明白白地知道,皇帝身边的人员调动,这位太子殿下怕是比谁都要清楚。
瞒他,没那个必要。
太子妃逗着孩子,也探出头来,露出一张昳丽的面孔出来。
谷祥雨又朝着太子妃请安。
那太子妃撂了帘子,“太子殿下,你跟一个太监有什么话说的,还是快点回府吧,这孩子闹成这样也不好哄。”
宋年席却从腰间取下了一块儿雕工细致玉,笑道:“上次狩猎的事儿还来不及给你的主子赔罪,今儿个正巧遇见了,你就替本殿下把这玉带回去吧,还望十四弟不要嫌弃。”
谷祥雨双手将玉接了过去,“殿下言重了。”
孩子又哭闹了起来。
那太子妃也不像是有耐心的,直接就招了随侍在一旁的奶娘上了马车。
宋席年一副无奈状。
马车走后,谷祥雨才站了起来。
他看着手里玉,摩挲了一下。
好的。
一块儿上好的玉,贵重的过分。
谷祥雨拿着玉,回了协宸殿,一回去,就看宋止戈在砍桌子。
“殿下?”
宋止戈见了他,直接将手里的剑放下。
“怎么了?”
谷祥雨拿着玉过去,宋止戈也把手里的剑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宋止戈:“那九转玉送回去了。”
“哦,”谷祥雨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皇上说什么?”
宋止戈直接冷哼了一声。
“那太子从中周折,让我月底随军出征,去南疆应付那些南蛮子。”
谷祥雨手指停了一下,随后指腹摩挲着杯子,“月底啊……那殿下是不想去吗?一个皇子,若是有军功在身的话,即便是皇位也有那个资格争上一争的。”
宋止戈听了这话,直接咬牙笑了,“公公啊,这世上还真是没有你不敢说的话!”
谷祥雨将那枚玉放在了桌子上,“怪不得,舍得这么好的一块和田玉。”
宋止戈:“那太子给的?”
“嗯,”谷祥雨没将重点放在这块玉上,他问宋止戈,“殿下,你是想在这天地间立一番事业的吧?”
宋止戈反而问他:“那公公是怎么想的?”
谷祥雨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奴才怎么想的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虽然气受人摆布,却也知道,这对殿下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输是一辈子,赢也是一辈子。”
宋止戈眯了眼。
“这是好事儿,”谷祥雨直接将杯子里的茶水洒在了地上,“茶不行,该喝酒的。”
宋止戈看着他。
“公公想我走?”
“是不管奴才想不想,”谷祥雨并不为他高兴,因为这一遭,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被动的豪赌,“殿下都会走,殿下也想走。”
他谷祥雨一个人的期望,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谷祥雨陪宋止戈喝了一场酒,在临行前。
宋止戈攥着他的脖子,眼里隐忍着什么,“公公可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五年’。”
谷祥雨听他提起这个,几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宋止戈亲在了他的嘴上,然后抵着他的额头威胁,“谷祥雨,要是让我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碰了别人,我就弄死你!我嫌脏,懂吗?”
谷祥雨一点没放在心上,却还是顺从地点头。
“懂。”
这一路,没人相送,除了谷祥雨。
宋止戈就这么在无几人知晓的情况下,从一个朱红小门出了皇宫。
是去送死?
还是浅滩里的游蛟入海?
眨眼,又是四年。
一场“闹鬼”,导致将婚事拖了这么久的靖安王府,终于还是要办喜事了。
“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那靖安王啊?”
“还能是谁,郭太傅膝下的那个孙女儿呗!”
“郭太傅也真是舍得啊……别说能不能平安过了大婚之日了,即便是过了,靖安王府的‘小后宫’,那太傅千金也不可能招架的住啊!”
“谁说不是呢!”
“……”
南疆战事一直都是朝堂的一块儿心病,即便是大雍朝的开国皇帝,“战场天子”,也因南疆战事而郁郁而终。
一经两百年,大雍为了求和,泱泱大国却也只得年年上贡,派去和亲的公主更是已经超过了十位。
宋止戈的名字,却从那戈壁滩上,传到了大雍皇城。
战场饮血,封狼居胥。
连带着靖安王的大婚都跟着热闹了几分。
“那宋止戈是皇子出身吧?”
“之前住在协宸殿的,那身份还能有假吗!”
“可皇上之前……”
“谈这个做什么,靖安王大婚,也不知道会不会闹成一个笑话!”
“怎么,那太傅家的大小姐还能不乐意不成?”
“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啊……”
谷祥雨待在皇宫无事,没事儿就是喜欢听些八卦。
例如,大长公主在宫宴上一眼相中那太傅家的小姐,抓着人就是一通夸,夸的那小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谷祥雨一想到四年前“闹鬼”那事儿就觉得乐。
自那之后,宋怀净要找一个“贤良淑德”的王妃,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了,这不,又拖了四年,才抓了一个好欺负的姑娘。
谷祥雨特地出了皇宫,磕着瓜子儿在靖安王府溜达,甚至还心情挺好地跟着一些百姓在地上抢了几颗喜糖来吃。
宋怀净穿着一身繁杂的云纹喜袍,脚踩云靴,骑着高头大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谷祥雨抱着一堆书画,高高兴兴地混在人群里抢喜糖。
谷祥雨眼疾手快的,连喜盆里仅有的那几颗金瓜子儿都被他一个人给抢了大半。
几人红了眼,硬是从他的手里抢,谷祥雨一手拿着书画,一手拿着金瓜子儿扭头就跑。
然后……
谷祥雨直接就撞在了马嘴上,他一吓,又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第64章 让一个太监穿喜袍
直到一脸惊恐的后退了好几步之后,谷祥雨才终于看清楚了马背上的人是谁。
直接将手里的金瓜子揣到怀里,谷祥雨连忙拱手作揖,“王爷今日大喜,奴才也来凑个热闹,沾点儿王爷的喜气。”
宋怀净坐在大马之上,垂眼看着谷祥雨,竟然有了一丝的恍惚感。
又是四年了。
“公公今年几岁了?”宋怀净问的这一句,在别人看来十分的莫名。
就连谷祥雨都惊愕了一下,但他既然问了,碍于身份,自己也不能不回答。
“回王爷,二十了。”
宋怀净骑着马,围着他溜了一圈,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道:“多年不见,公公可真是出落的越发的水灵了。”
谷祥雨的眼角直接就抽了一下。
水灵?
这靖安王可真是会骂人的。
“王爷也越发的英姿神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谷祥雨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下他的面子,自然是挑着好听的来讲。
就算是为了那几颗金瓜子,也算不上有多亏。
宋怀净对他的客套没有表现出什么感觉出来,只是用一双愈发锋利的眼一直打量着他,一分一毫都不肯放过。
“你我也算是多年的故交,公公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今日本王好酒好肉招待着,好好地抬举你一下。”
这话说的,还真是无让人无言以对。
“那真是……多谢王爷了。”
“谢倒是不用谢,”宋怀净盯着他放了金瓜子的胸口,“托公公的福,本王成个亲也实在是不容易,公公可得把礼备的厚一些,这样才算是说得过去。”
谷祥雨下意识的就想去摸胸口的金瓜子。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抢来的,手还被别人给踩了呢!
喜娘上前来催促:“王爷,再不走的话,可要错过吉时了!”
宋怀净却根本不为所动,一双眼睛依旧盯着谷祥雨,“公公这副皮相实在是不错,不用实在是可惜了。”
喜娘只得退居一旁,跟几个人使着眼色,但都没有人敢上前来劝说。
“本王今日大喜,公公可得抽出空来,担一下本王的傧相。”
此言一出,喜娘又是冒了一把汗。
这事儿都到跟前儿了,哪有这样在街上见到一人就要人家当傧相的,这时辰哪里来得及啊!
谷祥雨觉得这靖安王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肆意妄为的很。
哪有太监给人家当傧相的。
所谓傧相,其实也就是现代的“伴郎”一类的角色,但古代的傧相一般只有一人而已,跟新郎一样,身穿大红喜袍,只是不用佩戴喜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