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听寒睁着君墨离看，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许久后，睫毛轻轻颤动，如同将死的蝴蝶，千年的委屈孤听寒都不曾诉说过，此时他失望开口，缓缓道：“君墨离，你承认吗？你一直对我很残忍。”
和君墨离在一起后，孤听寒从来不告诉他自己以前受过的苦，也从不说自己有多难受，因为他不想让他愧疚。
可是，君墨离真的把他伤的体无完肤。
他因这个人生而生，他因这个人死而死。
他因其喜而喜，因其忧而忧。
无论是在月白心中还是君墨离的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始终是天下苍生的性命以及六界的安危，而不是他孤听寒。
他知道君墨离喜欢自己，但是这份爱不够，这份爱远远不及他对君墨离的千万分之一。
他曾经请求君墨离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抛弃他，再不要他，可这份承诺终究还是像秋后的蒲公英，被大风刮了去。
疲惫的闭上眼，孤听寒几度凝噎，他控诉道：“你真的很伤我心。”
“我曾经也是连摔倒都怕疼的人，可你却让我满身伤痕，还丢失了一颗心，你真的很残忍无情。”
孤听寒看着他问道：“你凭什么笃定我还会等你？你凭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变心了呢？”
“君墨离，你未免太自信了。”孤听寒疯了一样的自言自语道：“我给你三年，我只给你三年的时间，你如果不回来，我就另娶了旁人，忘了你。”
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孤听寒慢慢俯下身，红着眼睛，在他耳边威胁道：“你不是最爱苍生吗？若是你醒不过来，我就杀了苍生，再自裁，你知道我的，我向来说到做到，我说我会杀了所有人，我就一定会，哪怕是背负千秋骂名，我也要毁了六界。”
凉薄的笑了一声，孤听寒说道：“君墨离，这是你欺骗我的代价，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手指轻轻抚摸君墨离的脸庞，孤听寒吻了吻他的唇，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按在自己心上，郑重的说道：“但是只要你按时回来，我就原谅你，哪怕让我再死一次我也愿意。”
“只要你回来，我就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君墨离，你可以永远相信我的话，因为我不会像你一样说话不算话。”
孤听寒流泪道：“所以，求你一定要醒来。”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止向前，虽然鬼哭城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但时间也在一天一天的流逝着。
孤听寒依旧是那个姿势守在君墨离旁边，他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看。
苏穆站在孤听寒身后，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安慰道：“魔尊，殿下他会醒来的，他会的。”
仿佛没有听觉一般，孤听寒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苏穆继续道：“休息一下吧，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无论苏穆怎么说，孤听寒都纹丝不动，他一直安安静静的守着君墨离。
没有哭喊，没有咆哮，却在无声的崩溃。
哀莫大于心死。
痛到极致便是鸦雀无声的绝望。
苏穆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刚走了几步，身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站不稳，一瞬间失去全身力气，一头栽到地上。
听见声音，孤听寒才反应过来，像是陈旧的机械一般手脚僵硬的走过去扶起苏穆的身子。
苏穆浑身抖得厉害，脸疼到苍白，牙齿紧紧的咬着早已发紫的嘴唇，让自己不发出声。
孤听寒有些慌乱：“苏穆，你，你怎么了？”
“没事。”苏穆艰难的朝他挤出一点笑容，装作轻松的样子，鲜血却沿着嘴角流出来。
诺达的鬼哭城如今空空荡荡，段川叛变了，南荣屠死了，君墨离也离开了他，现在连苏穆也要走吗？
孤听寒崩溃道：“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苏穆眼里含着泪，云淡风轻道：“风婳给我种下毒蛊，若我每月十五不以他的鲜血为食，就会被噬身亡。”
今天就是十五，正是家家团圆之时，而他们却要面临生死离别。
孤听寒怒道：“苏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云山鹿氏，一生可以召魂一次。”苏穆说道：“殿下，抱我去长生殿吧，我早已布好祭坛，我现在走不动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我去祭坛，让我施法召魂，这样，君墨离就可以回来了……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苏穆，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带你去找苏茶，找凌微，他们一定可以救你的。”
“来不及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正午了。”
看着苏穆苍白瘦弱的脸，孤听寒瞬间红了眼睛，但凡他回头看他一眼，他也不会在最后一刻才发现苏穆的病。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啊？”
苏穆颤巍巍的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里闪着泪水，哀求道：“抱我……去祭坛吧。”
孤听寒流泪颤抖着，苏穆是他的朋友，他无法置苏穆的安危于不顾。
“殿下。”苏穆说道：“南荣屠……不在了，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也知道你等了君墨离很多年，你放心，我一定可以救君墨离的，我一定……可以的，我不会再让你……等一千年。”
“别说了苏穆。”孤听寒抱起苏穆，踉踉跄跄的跑出去，他流泪道：“我一定会救你的。”
外面的阳光接近午时，苏穆笑了笑，他嘴边溢着血，急剧的喘息道：“来……来不及了。”
孤听寒的怀里是这样的温暖，苏穆一下子就忍不住流泪，有些话要是再不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听寒……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那样的忧伤坚定，我……从没有遇到过比你还好的人……”
“我承认君墨离来鬼哭城时，我嫉妒，羡慕，痛苦……但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你唯一的存在……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无所谓。”
人在死之前，总是会想起过去的遗憾和那些忘不掉的愧疚，苏穆道：“曾经我很羡慕玲珑上仙，即使他死了，仍然可以牢牢霸占你的心，以前我就希望玲珑上仙不要回来，这样我就……可以守你一辈子，我不奢求那么多，只要能陪着你我就很开心了……”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苏穆哽咽哭道：“我不是坏人，我真的不是，我后来才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想法，我真的被吓了一跳，我怎么能……怎么能变成这样……这样恶毒啊……”
“听寒，我现在就要死了，这些话……我要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就算你知道后讨厌我，我也不在乎了……”
他都死了，还会在意什么颜面吗。
耳边是苏穆虚弱的声音，孤听寒抱着苏穆，跪倒在地，眼里满是泪水，沙哑着声音开口：“苏穆……你可知道，你升仙前本是云山鹿笙，与风婳有过一段恩怨。”
“我知道我是鹿笙，虽然我忘记了和他有关的记忆……可是那又怎样啊。”苏穆颤抖着手抚上孤听寒的脸颊，他苍白着脸微笑道：“你知道，就算我以前有千世百世，可是那都过去了。”
“此生此世，此时此刻，我是苏穆啊。”有泪水落在苏穆的指尖上，带着月光的微凉，他心疼道：“不要哭……听寒……你不要哭。”
孤听寒双肩颤抖，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苏穆最喜欢做药膳，不是因为他曾是医仙，而是为了讨好他所喜欢的人，他谦卑着，他小心着，他无怨无悔的留在鬼哭城。
孤听寒痛哭，从前都是他愚钝，竟不知苏穆的心思竟然这样深。
要是早知道，他一定会好好劝解他的。
“苏穆，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魔尊，不要说对不起，从来都是我心甘情愿。”
第140章
一年后。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苏穆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的是白色的床帏和熟悉的房间。
身子有些沉重，苏穆想动一下手指，却发现左手没有感觉。
他眨着眼睛在想，这里是地狱？还是天堂？
“你醒了？”
苏穆转头看见床边的南荣乐，他惊讶道：“乐乐？”
南荣乐关怀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不疼？”
苏穆摇摇头，黯淡的眼神似乎有些失落，“我没死啊？”
南荣乐给他掖了掖被子，对他笑道：“什么死不死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可是他在昏迷之前种了毒蛊，他怎么会再次醒来？
苏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今夕何夕。
“这样啊。”苏穆顿了顿，有些迟缓的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一年。”
“一年？这么久？”苏穆情绪有些激动，两只胳膊瘦弱无力，细长的手指抓着床单，他撑着床要起来。
眼睛发酸，苏穆看着南荣乐，他问道：“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起死回生之法，我中的蛊毒已入膏肓，你们究竟付出什么代价，才让我再次醒来？”
南荣乐脸色有些不好，他扶着苏穆，垂下眼帘，“苏穆……”
“乐乐，你同我讲实话。”尾音带着颤声，苏穆问：“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你告诉我好吗？”
苏穆昏迷了一年才醒来，事实的真相，他早晚都会知道的，瞒也是瞒不住。
“你知道女娲石吧。”南荣乐说道：“早年间魔尊曾寻得一块女娲石，他用女娲石救了你。”
“女娲石？”苏穆道：“集齐三块女娲石就可以召魂，唤回君墨离的魂魄，他用女娲石救了我，那他要怎么找到君墨离？”
苏穆心尖都在颤抖，崩溃道：“女娲石是除了召魂术以外，唯一可以找到君墨离的办法，孤听寒他……”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啊。”苏穆满心悲伤，只觉得还不如死了好，“我躺了一年，现在醒来也什么都不能自理，我左手没有直觉，只有右手能动，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样和一个废人有何差异？”
“苏穆，你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他怎么可能不救你。”南荣乐知道他刚醒来，情绪不稳定，按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孤听寒让我告诉你千万不要自责，他说若是有一天他陷入生死危局，你也是会救他的。”
南荣乐说道：“所以为了朋友，我们都可以两肋插刀，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苏穆根本就不奢求他救他，他宁愿死去也想成全孤听寒和君墨离。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再后悔也来不及，苏穆苦笑，“魔尊他去哪里了？”
“他走了。”南荣乐说道：“他说等他找到君墨离后，他会回来看我们的。”
可如果要是找不到呢？
上次是一千年，难道这次还要再寻一千年吗？
“别担心了，他一定会找到君墨离的。”南荣乐擦掉苏穆脸上的泪水，“他们会回来的。”
“嗯。”苏穆自我安慰道：“他们都会回来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君墨离那么好，他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把书合上，苏穆揉了揉眼睛，他看的太久，有些累。
看了眼卧在窗台上的白泽，苏穆缓声道：“小白泽，过来。”
白泽听话的从窗台上跳下来，蹦到他腿上，软绵绵的蹭在他怀里。
“小白泽，怎么还睡？是不是春困了？”苏穆抚摸着白泽身上光滑的毛发，宠溺笑道：“走，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苏穆推着轮椅，抱着白泽，来到高阳台，站在这里，可以看见鬼哭城的美景。
太阳一晒，白泽就卧在他怀里，舒服的不想动了。
“白泽，你最近越发的懒了。”苏穆捏着它的耳朵说道。
白泽敷衍的叫了两声，然后闭着眼睛，享受着苏穆挠痒痒式的按摩。
白泽又睡了，苏穆有些无奈，他只好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远处的风景。
九州的春风吹到高阳台，屋檐下的帘幕轻轻摆动，远处一片生机盎然。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美好。
曾经的那些风雨，如今都成了过往。
时间是一剂再好不过的良药了。
不知不觉，苏穆就看了一个时辰。
南荣乐看见苏穆一个人坐在高台上，身形孤单落寞，他走过去给他披上外衣，“小心倒春寒。”
“嗯。”苏穆拢紧了衣袖，抬头看着他，笑问：“忙完了？”
“刚忙完。”
孤听寒离开鬼哭城后，群魔无首，南荣乐被迫当上了魔君，虽然他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可是那时苏穆还在昏迷，鬼哭城上下也找不来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苏穆有些饿，他问道：“中午吃什么？不会还是药膳吧？”
“前几日我遇上了段川，他满身是伤，我便将他带了回来，他说想留在这里，哪怕是当个厨子也好。”南荣乐顿了顿，道：“他今日非要下厨，所以中午的饭菜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醒来之后连着吃了三个月的药膳，现在只要不让他再喝那种汤药，让他吃什么都好。
苏穆道：“每日都是相同的饭菜，今日的不确定也挺好。”
耳边传来打呼噜的声音，南荣乐低头看着苏穆怀里还在呼呼大睡的白泽，他眉间带着笑意，问道：“白泽最近怎么胖这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