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清转过身去找藤条,故意避开视线,说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戎策费了些力气爬上来,借口站不稳一把搂住杨幼清,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他曾经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也要被困在这地方直到饿死,所以见到师父的时候,还稍稍感动了一把。
“胡闹什么,自己走。”杨幼清推开他,扫了扫肩膀上的灰尘。
戎策便站稳了自己走,边走边说:“刚才阿辛说,当年的魔族死后,她的子女尚在人间,您说现在的入魔者不惜暴露行踪,是不是在找她的孩子?”
“你知道当年的大战了?”杨幼清见戎策点头,叹口气道,“此事在人界是机密,不可与别人提及。但看形势,他们的确在找那个孩子,但是不知为何当年的寻魔秘术不起作用了。”
戎策忽然驻足,问道:“有没有可能——那个孩子根本不是魔族?”
第104章 女装大佬
“魔族的孩子难道还是蛇妖?虎妖?兔妖?”杨幼清作势要拍他脑袋。
戎策捂住头说道:“不是不是!我说的是,人和魔最相似,当年的魔族极有可能和人类结婚,他们的孩子便不是完完全全的魔族,所以不会被秘术找到。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极有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阿策,你在暗示我。”
“老师,我在明示您。”
“走吧,先回月归城。”杨幼清摸了摸他的耳朵,牵起他手腕往外走。
戎策紧跑了几步,问道:“老师,您说,宥州这么多物产丰富的大山,他们为什么偏偏选这样一座雪山做战场呢?人类放火烧山他们也不肯走,这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杨幼清回头望向高耸入云的山峰,轻声道:“不一样,传说,这就是昆仑。”
“您说这是什么?”戎策瞪大了眼睛。
叶亭坐在公堂最高的桌前,戴着一顶乌纱帽。她审了一上午富贵人家的案子,又解决了两个驻军部队争夺粮草问题,终于见到了平民百姓,但是一问,又是声名显赫的教书先生。
她有些好奇,宥州的百姓难不成都过得比富人要好?
直到白树生高举着伏灵司的令牌在她下班前硬闯了进来,说有重大案情禀报。叶亭刚起身便坐回原处,问道:“有何案情啊?”
“通判大人,宥州有官兵欺负老百姓,这事儿您管不管啊?”白树生抑扬顿挫如同唱戏一般念出孔珧给他写好的台词,孔珧说这样的话能引起四公主的注意,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叶亭清清嗓子,说道:“当然要管!何时何地发生的事情,牵扯到什么人,速速说与本官听。”
白树生便一五一十将昨日的所见所闻都说了,然后大喊让证人进屋。不过他喊了三次,那对老夫妇都没进来,倒是伏灵司的校尉阿光蹭蹭跑进来,说老夫妇方才在路上走丢了。
“怎么丢了?”白树生愣了一下,却见这二位老人互相搀扶着低头从屋外走进来,精神萎靡哆哆嗦嗦,大抵是被昨日的情形吓到。白树生急忙窜上去扶着老人走到桌前,说道:“这二位是沙石城的农户,被官兵夺走了最后的存粮,求见通判大人却被太守阻拦。”
叶亭听那些加重赋税、强夺钱粮的故事半信半疑,毕竟月归城几乎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模范府城,被压迫的穷人倒是第一次见。她身体稍稍前倾,问道:“确有此事?”
“通判,通判大人,”难得刮了胡子的老头哆嗦着跪下去,连连磕头,“没有,没有这样的事情,都是我瞎编的。”
不过一日就改了口风,白树生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老头,连他老伴都跪下声称自己偷税漏税删改记录,怕被人发现所以污蔑官兵抢粮。白树生是佐陵卫的六品百户,从没纳过税,也搞不懂偷税漏税如何偷到自己没钱买饭吃。
他转身对着老头喊道:“是不是有人威逼你们改口?你说,是谁,我这就把他抓来!”
“不是不是,就是我们自己撒了谎,是我们自己造了孽,”老头抖得如同筛子,“通判大人开恩啊。”
白树生头一次感到这样生气——应该算第二次,上次是廷争告诉他出身。他一甩袖子便往外走,撞到了看热闹入迷的衙役,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说。他走到屋外,等候的孔珧望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上前拦住。
“我又不是阿策,不会做什么傻事。”
孔珧心道你们两个半斤八两,但他还是好声好气说道:“我们会查明真相的,冲动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好等着老夫妇出来,看一看有无旁人接触他们。”
白树生知道他说的在理,但是一身的火气没处发泄,便提了剑继续向外走。孔珧赶忙拦住,白树生叹口气道:“我就想打几只兔子。”
“只有兔子?”
“有野鹿也能打。”
夜深,孔齐辉命令下人关上了窗户,然后吹灭了灯,躺到榻上。夫人离家去城外的寺庙为新人祈福,留他一人独守空床,还有些寂寞。他手指揉搓,背星宿的名字企图入睡。
也不知明日的早饭会不会有茶碗蒸,最好是加了蒸鱼豉油的,辅佐以小米辣,鲜香扑鼻。
想着想着他就有些饿了,起身点了一盏烛台,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门却自己开了,好似是被一阵风吹开的,但是孔齐辉记得他反锁了房门,以防孔璋他们半夜喝醉了酒胡闹。吃茶碗蒸的念头瞬间消散,他小心翼翼走到门口,想要将门关上,却被一阵无形的阻力挡住,下一秒浑身都不能动弹,好似是被鬼缠住。
鬼压床。
不不不,这得叫鬼压地上。孔齐辉试图转动脑袋,但是一阵笑声传来,吓得他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余光扫到了一个飘忽而过的黑影,身穿着十多年前流行的罗裙,头发披散看不清容貌,但是凭借凹凸有致的身材可看出,这是个标致的女鬼。
孔齐辉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因为这个女鬼,穿着他的妾室最喜欢的那件青色水袖裙。
“慕青?”早已知道这世上有鬼魂存在,孔齐辉大胆地唤他去世的妾室的名字,“慕青,是你回来了吗?”
女鬼并不作声,孔齐辉回头看去,她已经坐到了生前最喜欢的一把椅子前,斜靠着椅背仿若夫君就在身侧坐着,他们在招待远方来的客人,听客人夸赞夫妇恩爱。孔齐辉有一瞬间想走上前去,拨开她缭乱的头发。
他真的上前了两步,但好似被无形的障碍挡住了去路,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说道:“你知道吗,阿珧迎娶了公主殿下,实在是光宗耀祖。他长大了,越来越像当年的你,小心翼翼地遵从着一切规则,每件事都要做得完美,生怕做错了什么遭到责罚,遭到厌恶。我常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他不听,胆子还是这样小。”
女鬼仍旧不说话,但是扬起了下巴,好似在质疑他这句话是不是发自肺腑。毕竟街上都说,孔侯爷偏心偏得大黄狗都能看出来,庶出的小子当了驸马爷还要看哥哥们的脸色,肉都不敢多吃一口。
“慕青,我常常想,你若是当年,没有因为一封家书回娘家,若是我多派人保护你,是不是就不会染上疫病,来不及送回月归城便走了……”孔齐辉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若是你还在,阿珧也许会活得轻松一些……”
女鬼发出一阵凄惨的笑声,还夹杂着沙哑的嘲讽的语句。孔齐辉听了几遍,听出她在重复“疫病”二字。
“我知道不是疫病,得病而死的人,脖子上怎么会有那么深的刀伤……”孔齐辉长叹一声,说道,“我至今没有告诉阿珧真相,你说过,要保护他,让他如常人一般长大。你我初遇的时候,我帮你逃过入魔者的追杀,也应许过你一生平安。但我没能实现承诺,是我的过错,是我的错。”
一声响动,女鬼站起来,开口却是爽朗的男声:“刀伤?如何来的刀伤?”
孔齐辉眼泪快要掉下来,听见这声立刻缩回去,愣愣问道:“你,你是?”
“伏灵司千户戎策,冒犯了,”戎策从怀里摸出两颗犁,吭哧咬了一口,“路上赶得紧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不知道侯爷房间里有没有点心,桃酥、蜜饯的都行。唉,我瞧见葡萄干了,不劳烦您,我自己来。”
孔齐辉目瞪口呆看着穿着一身女装的年轻男人去橱柜里端了一碟西域葡萄干,然后翘着腿坐在他的书桌前往嘴里扔吃食。他听说过孔珧的上司里有一位仗着自己有阴阳眼,还是国舅爷的义子,因而做事不拘小节之人,但没想到他竟然敢在二品侯爷的卧房里大摇大摆吃一两银子一盒的干果。
“这位小千户,”孔齐辉毕竟见惯了波澜,迅速整理好思绪,说道,“你为何对阿珧的母亲这样在意?”
戎策将梨核放到空了的小碟子上,说道:“当年的入魔者卷土重来,要不就带孔珧走,要不就榨干他的血。”
“你这是何意?”
“他的母亲是纯正的魔族血脉,孔珧继承了侯爷的人血,但依旧是半个魔族,”戎策忽然仰头,啊了一声,“您还不知道入魔者如何修炼的吧?魔族的血,怎么说的,就像是罂粟,吃了就上瘾,不吃就难受。这些入魔者早就库存紧张,孔珧对他们来说就是最新鲜的食材。”
孔齐辉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问道:“可有方法护我儿子周全?”
“当年他母亲离开孔家的时候,是何人跟着?”
“孔家的家仆,后来一并说是疫病死了。慕青临走前嘱咐过他们,不许说自己是康彦候府之人,也去掉了马车上的印记,并叮嘱我,若是出事,要隔一个月再去寻她。”
“看来她不想入魔者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孔家少爷,”戎策摸了摸下巴,“但是纸包不住火。我师父的意思是,连夜将他带到宥州暗桩保护起来,等解决了那些入魔者再做打算。”
孔齐辉接连点头:“也好,也好,莫将阿璋他们牵扯进来。”
戎策咧嘴挤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听到了几个不同版本的人魔大战,其中许多出入,不知孰真孰假。
第105章 出身
入夜的月归城灯火通明,但是热闹的地方集中于集市,戎策驾着马车走了三个街区便再也听不见吵闹的喧嚣声,闻不见好闻的胭脂香气。他长叹了一声,随即被坐在一旁的杨幼清砸了脑门,嚎叫一声。
马车里传来一声隐忍的笑声,戎策钻进帘子里对孔珧和随行的几个校尉喊了句“都当没听见”,随后钻出来,托着腮看向杨幼清,问道:“您刚才拽我裙子做什么?是不是嫉妒我貌美如花?”
“阿策,为何你最近越来越不要脸,”杨幼清扯扯他耳朵,“跟谁学的?张裕来又带你去青楼了?”
戎策直咧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您先松开手!”待杨幼清收回收去,他继续道:“老师,您是不是不喜欢那种,男生女相,或者女生男相?”
“你在骂我迂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不开明之人?”
“不敢不敢,只是觉得您见我穿女生的衣服一脸嫌弃。”
“我是单纯的嫌弃你。”
戎策噘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见杨幼清不搭理他便不再玩闹,认真地低声问道:“那您觉得,断袖之人该当如何?”
“不如何,”杨幼清目视前方,握紧了缰绳控制马车平稳前行,“个人喜好罢了,旁人的事情与我何干?”
戎策舔下嘴唇,小心翼翼问道:“那您是不是?”说罢他急忙接上一句:“我是看您从不肯去相亲,义父挑的女孩子个顶个得好,您一眼也瞧不上,莫非是有不正常的,不是不是,小众的喜好?”
杨幼清沉默着,戎策便越发担心,他是不是惹恼了师父,就在他准备抱着头接受一顿拳打脚踢的时候,杨幼清开口了:“谁嫁给我,都是耽误年华。”
“怎么会呢?”
“阿策,伏灵司监察没有几任能够善终。”
戎策噤了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杨幼清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但是他偏偏就是想问,想要弄清楚师父到底如何想的。杨幼清给他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有了这份底气,他也无需追问下去。
不过后来伏灵司有段时间疯传他是断袖还对监察大人有非分之想,戎策便将他们全都揍了一顿,罚到秋冬道抓小毒虫。
起风了,杨幼清忽然勒住马车,一跃而下,手中苍锋出鞘。戎策站在马车前段,同样抽出了长刀,迎风而立。下一刻,敌人从前方的灌木丛中跳出,这里的确是个绝佳的伏击点,只不过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入魔者难不成在伏灵司埋了内线?戎策回忆了一圈,也不记得有谁身上带着草药的味道,也没人在了解了护送计划之后单独行动过——也许是暗桩的人泄了密,戎策这样想着,握紧了手中血刺,便要冲上前去。
“等一下!”杨幼清喊道,“不是入魔者。”
戎策停在他身边,疑惑望过去。
“南绎的人也对魔族感兴趣?”杨幼清迈步挡在戎策身前,“明晞府的少掌门近来安好?”
“魔族素来是人类最大的威胁,劳烦北朔的几位官爷不要想法子保护那魔族后裔了,还是一刀斩了舒服。哦,对了,明晞府,我已经好久没见到那位小王爷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北朔迷了路?”唐纶甩着手中的用红绳串起来的几颗小木牌,都是六十甲子的铭牌,看起来他已经杀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