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剑的剑锋划过黑布之下的脆弱皮肤,血管崩裂溅了白树生一身的血。他已经做好后背被暗器刺中的打算,却只听见铛铛两声,接着感觉臂膀一疼。低头看去,白树生却未看见伤口。
廷争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到他背后,青梧一挥扫掉两个迅速袭来的十字标,却不料被第三个刺中了肩膀。没有麻痹的感觉,好在没下毒,廷争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没事吧?”
“你不用为我挡,”白树生试过劝他首先保护他自己,但是未果,“我剑术真的比你好,能应付。”
廷争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因为伤痛仍旧皱着眉:“你没我厉害。”
“走着瞧,”白树生和他背对背站好,“用锤的下盘不稳,用刀的左臂有伤。”
廷争点头:“罗山派的剑法还记得多少?以退为进。”听到白树生得意的一声轻笑,廷争将青梧剑紧握手中,前越一步委身躲过袭来的铁锤,接着虚晃一招袭向敌人的腰际,却在下一秒反握剑柄,一剑划破那人的膝盖。
没有残废也至少养伤三年。
另一边白树生已经绕道用短刀的矮小少年身后,一剑刺向他的左臂,不出意外被格挡掉之后,极具连贯性地后撤半步,再刺一剑:“你还躲!我叫你躲!我看你往哪躲!”
“小颃回来!”廷争看着追小刀手快要追到河边的白树生无可奈何大喊一声,接着刺穿了袭击过来的男子的胸膛,将他的身体丢向另一边准备偷袭的女子。
这些人越来越逼近洞穴,只要进去了他们就失去了地形的优势,廷争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远处树上站着的,使暗器的女子又要有动作,廷争刚要上前,忽然见一道身影奔向树梢,下一秒那女子掉落在地,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指间已经是鲜血淋漓。
戎策甩了甩血刺上的血,一副厌恶的语气说道:“不用捂着,没伤到动脉,不过是挑了筋。”
那女人围着脸,仅露出一双眼睛,里面满是憎恨。廷争已经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看见这一幕都不得不摇头:“断人二十年来的修为,你这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我答应了老师,不再杀人,如果你想,自便,”戎策望着仅剩的两三人,拍了拍廷争的肩膀,“先别管她了,一时半会没什么攻击力。我觉得那个大高个子有点难对付,帮我一把?”
廷争望了一眼终于往回跑的白树生:“速战速决吧。”
杨幼清看着地上的尸体,用手中当拐杖的木棍拨开其中一人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来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但眉骨和鼻梁的特征足以表明,这人来自江对岸,而且是土生土长的南绎人。
廷争自然也注意到了,轻咳一声说道:“有传说,当年皇庭血侍还存在的时候,他们会在臼齿里藏毒药,如果受伤,无论轻重都要自杀。”
“有些可惜,”戎策蹲在那个用暗器的姑娘身边,看着年轻的甚至算得上清秀的面容,帮她阖上双眼,“血侍的速度很快啊,我们也是刚刚知道青丘荒冢的事情,不过两三天,这些人便追来了。”
廷争耸耸肩膀:“他们十年前便来过一次。”
“可是已经十年没有动静,我们一到,南绎血侍也就到了。”
廷争听出了戎策话里的意思,刚想反驳,忽然一怔。戎策抓住他瞬间的失神,步步紧逼,廷争感受到了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包括他的久别重逢的弟弟。末了,他说道:“我,我给家里写了一封家书,仅仅提到了在伏灵司做百户的弟弟,别无其他。”
“你提过我和老师吗?沈景文呢?”
廷争后退半步,环视四周,接着慢慢点头。戎策忍不住想要一拳挥过去,被杨幼清抓住了手腕:“有人来了。”
戎策忍着这口气,将血刺刀从背后拔出握在手中,跳到树上远眺:“血侍,至少二十个人。为首的穿了一身青色的罩衣,还留着披发。”
廷争闻言疾步向前,用树干挡住自己的身形望向远方,虽说只有二十个人,但比起他们三个半的战斗力,可以算得上是大军压境。更主要的,他最担心的人来了:“是他。”
“谁?”戎策低头望过去。
“故人,”廷争后退两步,握着剑鞘的左手紧张到发抖,“我们该走了。”
杨幼清下意识摸向自己背后的背囊中的蛇头,将拐杖扔掉,握住苍锋。
戎策跳下树枝,上前一步抓住廷争领口的衣服,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血侍的事情!”廷争少有被激怒的时候,他想打掉戎策的手,奈何对方力气大过他许多,“跟我没关系!许是他们拦截了我的家书才知道这件事。我杀了这么多血侍,怎么可能和他们串通一气。”
戎策冷笑一声:“你也杀了锦春。”
白树生没听明白他们的对话,看了看戎策又看了看监察大人,最终将疑问咽在肚子里。
廷争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说道:“我没有任何的目的,我和血侍势不两立。”
“小王爷说的不错。”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戎策这才发现五步之外站着一个男人,就是方才望见的领头之人,身穿飞云纹的青蓝色罩衣,像是纨绔子弟,但却能毫无声息靠近伏灵司的千户。
戎策甩开廷争后退几步,问道:“小王爷?”
“对啊,我们不是血侍,血侍早就随着耀王陪葬。在下是小王爷的部下,”男子轻佻地环视四周,“名为唐纶,明晞府的舵主。”
廷争变了脸色,呵斥道:“胡说八道!”
“您身为燕王世子,明晞府未来的掌门人,乱说脏话可是有损身份,”唐纶抬手敲了敲下巴,“是不是同往常一样,所有的知情人全都杀掉?不过今天好像有点棘手。哦,忘了恭喜小王爷找到了弟弟。”
“我同你早已恩断义绝!”廷争勃然大怒,“今天的事轮不到你管。”
白树生紧紧攥着烟岚的剑柄,似是自言自语,低声问道:“真的是燕王世子?”廷争听到了这句话,他不管唐纶嬉笑的嘴脸,转过身朝白树生走去,而白树生却接连后退,失控一般喊道:“你他妈到底有什么目的!”
“小颃,”廷争指着身后的人,“唐纶十七岁叛离明晞府,他说的话无非是挑拨离间。”唐纶是个狠人,三言两语便能颠倒乾坤,廷争怕自己此时无论如何辩解,都像是欲盖弥彰。
唐纶不以为然:“好吧好吧,这回的说法是叛离明晞府。不过小王爷,时间不等人,我们还是拿了东西快走吧,以免北朔的官府带人追来,脱不了身。我可以考虑留您弟弟一条命,不是件难事。”
戎策挡在杨幼清面前,咬紧了牙关:“休想。”
白树生也站到杨幼清身前,烟岚已然出鞘:“滚开。”
“小家伙,你身上流的可是南绎的血,”唐纶望向白树生,“你想想,你亲爹可是南绎唯一的异姓亲王,跟我们走那是荣华富贵,此生衣食无忧,何必在荒郊野外过这种穷苦日子。”
廷争试图上前,白树生怒斥:“你也滚开!”
第93章 回京
“没办法,他不听话,”唐纶望向廷争,“只能一并杀了。您看,我们可是有二十多人。小王爷,我劝您识趣。”
廷争紧握着拳头,半晌沉声道:“蛇头给你,放我们走。”
“您的话当然就是命令。”唐纶给他弯腰行礼,颇有些滑稽,但是无人笑得出来。
白树生刚想骂廷争无耻,却被杨幼清扯住了袖子。戎策同样愤懑,不解地望向他师父:“老师,我们千辛万苦为的不就是防止他们得到蛇头?”
“如果我们死了,”杨幼清低声道,“伏灵司无人知道蛇头的起源和用途,他们会再度闯入伏灵司,闯入宫城,将剩余的两个一并抢走。廷争给的条件目前来看最有利。”
戎策无言,如果让他选择,他也会给出蛇头,留下这一条命——他的命不值钱,但是他不能让师父死。杨幼清将背囊接下来放到戎策手中,戎策抱着蛇头向前两步:“我们如何知道你是言出必行之人?”
“小王爷可以证明,比如六岁那年,我答应您去摘胡桃,差点摔死也要将那一筐的胡桃背回来。”
廷争攥紧了拳,沉声道:“他的确守信——只可惜当年你没摔死。”
“蛇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拿到,所以你只能赌一把我是否如当年一般诚实,”唐纶转头唤廷争,“而且我们的确应该上路了,小王爷。”
“我不走,”廷争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我和你不是同路人。”
“你还是走吧,”白树生看着戎策将蛇头交给唐纶,“最好别再找我,这些事太他妈烦心,我不想再掺和。你别再出现了,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记得,你打不过我。”
“我打得过,”廷争似乎有些哽咽,扯出一个微笑,“烟岚是把古剑,好好待它。”
唐纶如他所说,真的带着蛇头和二十个手下离去,如他们来时一般迅速消失不见。留下的廷争,望向他满眼警惕的同胞弟弟,还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戎策搂过白树生的肩膀,另一只手扶起杨幼清,低声道:“咱们走吧。”
廷争站在最高的山丘之上,望向他们越来越小的背影,直到郁郁葱葱的树林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感觉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还有肩膀上新添的伤痕,鲜血渗透了缠绕的破布。他摸着胸口的跳动,轻叹一声。
回到京城之后,杨幼清钻进了藏书阁,和战文翰那一众书生一起搜寻古书中提到的相由,还有昆仑、归墟、扶桑这些传说中的上古人神聚集之地。戎策却第一时间去找了张云宝,求他再来看杨幼清的腿。
张云宝抽空赶到伏灵司,望闻问切一通之后一直摇头:“你若是再这样任性,迟早成瘸子。”
“有这么严重?”杨幼清终于将视线从竹简书上移开,忽略掉站在后面的戎策一副心急的样子,问道,“能治好吗?”
张云宝摇摇头:“只会看似正常人,跑跳没什么大问题,打架还是算了。”
“没事,”戎策上前,“以后抄家伙的事情我来做就行,让我做您的刀。”
杨幼清笑了一声,抖抖手中的竹简:“那么喜欢体力活?正巧,西北的入魔者最近开始骚动,还是你的老朋友,六十甲子。闲的没事就给我去西北道挖挖矿,说不定能挖出什么好消息。”
“小白不是昨天就启程了?他这家伙才是闲不住。”因张云宝在,戎策把后半句话咽在肚子里。白树生说是不在乎,但心里一直没过去这个坎。他是南绎燕王的亲生子,他有一个同卵双生的哥哥,还是明晞府的少掌门。杨幼清为了保护他,没有上报佐陵卫燕王世子化名来京的事情,但是白树生不想留在京城。
所以他选择跑到西北道冷静冷静。
与之相反,戎策不想离开他师父:“老师,我得留下来。”
“留下来帮我查资料吗?”杨幼清瞥他一眼,“昨日是谁抱着两本野史睡在楼梯上,怎么踹都踹不醒?”
张云宝开好了方子,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问道:“不送一送?”戎策挑挑眉,张太医来过伏灵司不下十次,总不会不认路。只见张云宝一边捋胡子一边说道:“方才进门的时候,见到有个女人,有三条腿……”
得,一脉相承的胆小,戎策忍着不笑,一边领他向外走一边说道:“那是只蜘蛛,因为不小心把几个村民吊在山上两天而被下了伏灵咒枷。这不是在换季,脱落了几条腿,过几天就长出来了。”
张云宝壮着胆子朝路过的蜘蛛精瞥了一眼,还是一瞬间头皮发麻。他清咳两声,说道:“其实我是有些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语的事情想要告知殿下?”
“什么?”戎策愣了下,“张裕来又要添后妈了?”
张云宝猛烈咳嗽两声,连声道:“没谱的事情,没谱的事情。还没对过八字,得先看一看合不合再说,最早也得下个月——我是想说,关于六皇子的事。”
“叶柏啸?”戎策微皱眉头,“不是说金碟一类的物件都已经准备妥当,前两天就认祖归宗了?应当养在母后的淮静宫中,吃穿用度总不会比我当年要差。听说找了帝泽书院的先生来教他四书五经,真是有福气。”
“小皇子年纪尚幼,虽然聪明伶俐,但总会想家。昨日他又逃了课,被禁军在城墙角捉住,然后指名道姓说要见三殿下。”
戎策揉了揉耳朵,问道:“我今晚能去一趟宫中吗?”见张云宝毫不迟疑地点头,戎策便知道他只不过是皇后的传话筒,孟采薇本就想着召戎策去应付这熊孩子。戎策叹了口气,朝着院内喊一声:“李承!出来!”
抱着扫帚的李承小步跑出来,不等他鞠躬行礼,戎策按住他肩膀:“去东市买点小孩喜欢的东西,什么弹弓啊泥人啊铁圈啊,再去福鼎买一笼笋丁肉馅的包子,还有三四样甜食,要京城特产。之后带到孟府等我。”
李承点头,继而低声问道:“这花费……”
“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下个月给你涨饷钱,”戎策抬腿踢他膝盖,“还不快去?”
帝泽书院勤恳读书的曾皓没有等到廷争回京,反而等来了一封信。这家伙不知经历了什么事情,说万事不顺,准备即刻启程回南绎向他父亲请罪。曾皓心想,无非是他弟弟不肯回家,或者伏灵司把他打了一顿。
又或是两者皆有。廷争翻到第二页,只有四个字:“警惕唐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