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除了花草树木,他望不见任何的人,任何的鸟兽。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广袤的草原之上,看着远处去若隐若现的群山,听着耳边潺潺流水,忽然想到,难不成自己死了,这是死后的世界?
“年轻人,”一个年迈的声音由远及近,沈景文扫视四周,忽然发现前方的树下卧着一只狐狸,但下一秒,白色的狐狸变成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衣着淡雅但精美,含笑望着他,“年轻人,过来。”
沈景文挑下眉毛,朝那边走过去:“这里是什么地方,您又是谁?”
“这里,便是青丘。”
第88章 千年前
“不,青丘几千年前就毁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对,我们的家园被敌人摧毁,一片火海,想要恢复成茂密的山林,少则百年,多则千年,”老太太面带微笑,眼中倒映出群山与河流,一片安宁富饶的景色,“这里是青丘幻境,我是青丘一族的最后一任族长。”
沈景文惊愕地重复道:“幻境?族长?”
“孩子,你一定是那些沉睡的幼狐之一,重新苏醒,而后寻回故乡。”
“所以这是您在灭族之前创造的幻境?为的就是等我们醒过来?”沈景文感觉体内沉睡千年的血液慢慢沸腾,他知道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我们到底是被何人摧毁了家园?”
“找到廷争了没?”戎策从洞口的光芒中走回来,他刚刚给他师父找了个僻静平坦的地方坐下,又找了两截树干劈成木板固定帮他膝盖,“沈景文在哪,他追上来了没?”
白树生扔掉手中的石块,蹲在地上用袖口擦擦额头上沾染的灰尘,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没有,没有。阿策你帮我看看后背,是不是被荆棘划破了,怎么这样疼?”
戎策瞥了一眼,说道:“衣服都没破,我看你是吓破了胆。出来吧,我们先找点吃的填饱肚子,现在看来原路返回不太可能,唯一的出路便是找到沈景文当年逃出来的另一个洞口。”
白树生点点头,刚准备起身,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柔软的物件,拿起来捏了两下好似是谁吃剩下的大米面皮。他拿在手中走出洞口,见到阳光不由得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忽然听见杨幼清喊道:“你拿的什么?”
“啊?”白树生反应过来抬头看去,“这是,这难道就是……”
戎策抢过来,拿到鼻尖嗅了嗅,说道:“九婴面具。是廷争的,这一半是被乱石划破,而另一半的裂口明显是被人撕下来的。他把面具扔到洞口,应该是早就跑了,太不仗义,混蛋。”
“也许是去寻救兵了。”白树生小声为廷争辩解。
杨幼清摸了一把身旁的野草,伸出手竟然满是鲜血。戎策眼尖瞬间看到,几乎是蹦起来扑过去,紧张地问道:“您没事吧,伤口——唉,伤口呢?”
“你说你自己傻不傻?”杨幼清用相对干净的那只手拍他脑袋,戎策下意识闭上眼,哎呦一声,听师父继续说道,“不是我的血,有人留下的,应该刚走不到一个时辰。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白树生挠了挠后背,似是发现了什么上前几步:“你看,这边有些鲜血滴落的痕迹!廷争应当没走远。”
“不就是一个不仗义的南绎混蛋,”戎策挑眉瞥了一眼二话不说沿着血迹向前走去的白树生,回过头来望向师父,“老师,我和您……会不会让他不舒服?毕竟廖监察十年前就……”
“他若是在意,”杨幼清打断他,扶着他的胳膊站起身,“他就不是白树生。”
沈景文跟随族长向前走去,他看到千年前或是人或是狐的族人,也有些化人的妖术没有学到家的小孩子,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杂乱的半长黑发上耸立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同样是雪白色。
他们的住处是洞穴,天然的居所中是琳琅满目的食物,血淋淋的鲜肉和色彩缤纷的瓜果蔬菜堆成小山。
用真正沈三少爷的满腹经纶评论,这里是世外桃源。沈景文想要触碰路过身边的小孩,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和翘起的尾巴:“他们看不见我?”
“这是数千年前设下的幻境,自然看不见。”族长拄着雕刻细密的拐杖慢腾腾向前走,沈景文便在她身后慢腾腾跟着。走了片刻,族长忽然驻足,伸出满是皱纹但依然红润的手指:“孩子,这里便是你的家。”
沈景文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我?”
“你的亲生父母,如果你想知道故事的经过,不如选一个主人公。”
沈景文想要推开山洞洞口的门,却是直接穿入。他看到了恩爱的夫妻,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让他脑海里、记忆深处的那些画面缓缓浮现。他记起来了些许:少年时经常跑到山上吃野果,父亲是慈父,母亲则是严母,所以把他抓回家的一向是母亲。
更早时期的青丘一向是女尊男卑的母系社会,到这一代已经少了不少偏见。
沈景文察觉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桌下,而远处传来了少年人的呼唤声,他们似乎是在玩游戏,类似于捉迷藏。小家伙好似看见了沈景文,将食指比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沈景文回头望了一眼族长,“他能看到我?”
“不,有人进屋了。”
沈景文转过身,果然看到了一个壮年男子,身穿甲胄站在山洞洞口,摆手谢绝男主人递来的小烤馕:“山外有异动,他们说,天柱断裂,极有可能引发山洪。昆仑、归墟和扶桑都已派人迎战,青丘若再不行动便是唇亡齿寒的局面。”
“昆仑?扶桑?归墟?”沈景文重复着这些在古书中才见过的词汇,“天柱又是什么?”
族长仍旧是一副笑容,但眼中多了几分思虑:“你知道共工怒触不周山吗?”
“老师,您不是会风水吗,咱们该往何处走?”戎策喝光了水囊里最后的水,扫视四周寻找方才见到的那条溪流。
杨幼清半边身子挂在他身上,看了一眼前方跟随血迹而行的白树生,抬抬下巴:“跟着他。廷争十有八九是明晞府的人,跟他们所掌握的风水术相比,伏灵司教授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明晞府真有这么厉害?”
“前绎国的国师后来被封为燕王,而燕王就是明晞府的掌门人,他们从北朔带走的古籍至少是伏灵司藏书阁所收藏的书籍的三倍。当年他们的信徒便有千人之多,就算现在有所减少,也要数百,每一个都比得上伏灵司的校尉。”
戎策嘟囔一声:“您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都比不上你。”
“唉,这话我喜欢听。”
杨幼清笑着捏他鼻尖,一边缓慢前行,一边说道:“想没想过,如果困在这里了如何是好?”
“有山有水有野果,说不定还有野兔,十天半个月的饿不死。”戎策歪头看了一眼脑袋快要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杨幼清,忽得似是被针扎一般将头扭回来,喉结上下动了动,继续道:“不过冬儿怕是要不高兴,我还欠她三两银子。”
“你又骗她什么了?”
“怎么叫骗,”戎策嚷嚷一声,“走之前,也就刚过春节的时候,我发现这小姑娘偷偷摸摸在做纸雕,就是用纸叠成的小玩偶,帝泽书院的学生闲来无事经常玩这些。但她这个不同,特别用心,叠的还是个男孩子的模样,也不知道看上了哪家小子。”
杨幼清听了两句便猜到了故事走向,问道:“你弄坏了?”
“我是有心的吗?不是!我不过是想拿过来看看,谁知道她噌得脸红,还要来抢,分明是她手滑,跌落在池塘里的,”戎策赌气一般撇撇嘴,“张口就管我要三两银子。”
杨幼清捏他脸颊,没有小时候那般柔软,但捏起来也挺舒服:“那你就快点找到出口,回去还钱。”
“我怎么有个这样斤斤计较的妹妹,真不知她以后嫁了人,还认不认哥哥,”戎策用手背蹭了下杨幼清捏过的地方,“不过她嫁人之前,我得去会会这个妹夫,让他知道娘家人不是好惹的。您得跟我一起去,带上刀。”
“听到大舅哥的名号,人家便知道应该好好待她。少给我惹事。”
戎策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忽然察觉眼前的一片竹林无风晃动,瞬间警觉起来,高声喊:“小白!”
白树生转过身来,同样也发现了竹林的蹊跷,他离得更近,甚至能听见竹叶抖动的窸窣声响。下一秒烟岚剑出鞘,然而红光并未指引方向,仅仅是萦绕在剑身周围——不是妖魔鬼怪,是个人。
戎策只觉得面前一道闪电飞过,嘟囔一声:“小白还真是伏灵司轻功最好的那个。”
杨幼清推开他的肩膀,扶着一旁的树干站稳:“你也去追,活着回来。”
果真是个人。白树生一剑挥过去,那道身影一个快速的转身,只听咣当一声,烟岚剑被劈到一旁,而白树生连那人的样貌都没看清。但直觉告诉他,这家伙就是逃跑的廷争:“你去哪了!”
廷争不说话,一脚踹断一根细而茂密的青竹,白树生被一道天然的屏障挡住,不得不斩断碍事的竹子再往前追。而戎策已经跟上,以一根粗壮的竹子做跳板,将自己弹到三米开外的干枯松树杈之上,拦住廷争的去路。
“我们又不会饿到吃了你,跑什么啊?”戎策蹲在树上,一副好奇的语气。
白树生注意到,廷争方才用来挡开他的并非是剑,而是剑鞘:“你若是想打我陪你打!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懦夫!”
话音未落廷争已经冲了上来,只不过仍是手握剑鞘,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他的套路白树生已经研究透了,更何况剑鞘的风阻太强,三招下来廷争已经占了下风,甚至不需要蹲在树上看热闹的千户大人出手,白树生便抓住了廷争的手腕,将他按在地上。
但是廷争会的不仅仅是剑,他的拳脚功夫师承明晞府最有名的拳师。戎策看到白树生被一肘顶到肺部的时候,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随即拔出血刺跳下树冠,从背后偷袭已经爬起来的廷争。
怪不得一路流血,戎策心里想,廷争背后的伤口差不多有拳头那么大,不过已经被草药糊上了,这家伙竟然还懂得药理。
二打一不会是公平的,廷争被戎策从背后勒住脖子,被迫仰起满是青筋的额头的时候,心里骂了不下他二十遍。但他喉咙被锁,说出不任何的话,同样沉默的,是站在他对面的白树生。
烟岚几乎要掉到地上,白树生瞪大了眼睛,里面写满了慌张和无助。
戎策皱眉,问道:“怎么了?”
“他,”白树生颤抖地伸出手,“他和我长得一样。”
第89章 被丢掉的弟弟
“什么?”戎策将勒住廷争脖子的手松开,顺势踹在他膝盖让他跪在地上。他不担心廷争逃走,这家伙因为剧烈的动作,后背的伤口已再度开裂,染了戎策一胸口的血。
廷争咳嗽两声,慢慢坐下,抬头仰视站在他身前三米的白树生。他们是生得如出一辙,眉骨如锋,黑瞳锃亮。戎策细细观察,才能看出,白树生的眼窝下生了一颗泪痣,而廷争的鼻翼更宽一些。
“所以,”戎策试图打破沉默,“这就是你戴面具的原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家小白长得也不错。”
杨幼清一瘸一拐走到他身边,戎策忙伸手扶住他。“南绎现如今还存在这样的迷信?双子不祥,同时出现更是噩运的象征。总会死掉一个,或者杀掉一个,”杨幼清望向廷争,后者默然点头,“你是哥哥,所以被丢掉的,是小白?”
“不是迷信,”廷争有些哽咽,“至少对我来说,不是。我调查过,很多双胞胎因为母亲怀胎时没有得到悉心照顾而染上怪异的疾病,生出来畸形或者短命,这才被认为,是噩运的象征。”
白树生打断他:“所以,为什么?”
“我们出生的时候,祖父在世,恰巧遇上旱灾,他认为是弟弟招来的不幸,所以不顾父母的反对,要将他投入邱江,”廷争咳嗽地越发厉害,白树生将腰带上的水囊接下来扔给他,他喝过才注意到,破旧水囊的右下角绣着一个“生”字,“但是负责此事的家丁心存善念,将弟弟藏在前往北朔的船上。”
白树生问道:“后来呢?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用另一个身份?”
“几年前,祖父去世,家丁说出了秘密,父亲命令我不惜一切代价寻回弟弟,”廷争伸手将水囊递回去,“就是你。我找到你的时候,才发现你是北朔伏灵司的百户,我不能贸然带你回到南绎。”
“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树生强忍着激动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找到亲人而喜悦,还是因为被蒙在鼓里而愤慨,“我以为我是个孤儿。”
廷争拿着水囊的手伸在半空颇为尴尬,只好收回,继而说道:“我怕你不能接受,我怕有我的仇家找上你。我是在保护你,我一直在保护你。我希望找个合适的时间将此事告知与你。”
白树生望着他摇摇头,说道:“如果你真心想要寻弟,就应该一早告诉我。我没读过几天书,但我看得出什么是利用。如果事情发展的不顺心,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告知我真相?”
廷争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你听我说——廷争的这张脸本就是我用来挑战各大门派时所用,以少年剑客的身份来到北朔,可以更好保护十一王爷。遇见你的时候,我正跟随王爷游览山水,所以才顺势隐瞒下来,只是没找到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