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房揭瓦
杨幼清忽然觉得戎策像是一只哭丧着脸的奶狗,越看越像,然后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记起来就行。”戎策没被老师一巴掌推开反而受到温柔的抚摸,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听杨幼清说道:“估计此次又是有人拿走了铜球,只不过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
“等等!”戎策忽然松手,慌乱地从怀中掏出那本古籍,然后高喊一声,“李承!给我盏灯!”
杨幼清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道:“今晚找到的?早不给我?”
“这不是忙忘了嘛,对不起老师,下次我注意”戎策快速翻页,不慎弄破了两页,更加心急如焚,“您看这里,这句话,第一任伏灵司监察写下的。”
“书中提及前绎守护古物三个,一被前绎国师带至南绎,二被金狮镇守,三似是丢失鱼灭国逃亡之时。”杨幼清低声读出来,眉头紧皱。如果没猜错,第一个就是丧气鬼所说的,被国师带到南绎的铜球,而第二个是今晚造成火灾的罪魁祸首,至于第三个,极有可能是戎策从黄泉带回的那块烂铁。
杨幼清将书略略翻了一遍,看到周荐章带人赶来增援,亦或是打探,随即将书收起来放入怀中。
他给戎策使了个眼色。戎策会意,一扫眼中的焦虑,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往事埋在心里,带着李承走上前去,见面就是一张笑脸:“周统领,辛苦兄弟们了,这才多久,火就灭了大半。”
“不辛苦,”周荐章年纪大他一轮,平日里对这些小辈没什么好感,直接跳过他,“杨监察,查到真凶了?”
杨幼清似笑非笑,毫无表情却双眼紧盯,眉毛微微耸动。戎策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直觉告诉他,这两个老家伙有一段故事。
“太祖皇帝曾说,金狮镇守北朔,保佑家国平安,此话不假,”杨幼清慢慢走上前,他比周荐章低一品,但是并未行礼作揖,“作恶的是夺走金狮嘴中铜球之人,试问周统领,何人能够夜闯皇宫?”
周荐章回道:“今日起火前,曾有人在印绶监见到身穿黑衣之人。”戎策心想,他大爷的那不就是我吗,这次可真的和他没关系。不过周荐章又说道:“巧的是,同时,御林军在午门附近见到了另一个贼人。”
原来当时尚筑不是偶然走到了墙边上,而是他在追另一个人,所以见到骑在墙上“往回跑”的戎策会大吃一惊。戎策不小心做了别人的同伙,他知道这次又要被杨幼清骂惨。
杨幼清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严肃,但总让人觉得他在讥讽嘲笑:“一个时辰都没抓到刺客,看来周统领要严加防范。”
“偌大的金狮,伏灵司竟然一点眉目都无,彼此彼此。”
戎策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笑里藏刀,仿佛两只老狐狸一般,耐人寻味。等周荐章领人走后,戎策快速凑到杨幼清身边,问道:“义父有没有跟您说,之前怎么抓到金狮的?”
“他一听起火就跑到淮静宫和陛下、皇后禀报,估计是被留住,御前护驾了,怎么来得及跟我讲?”杨幼清白他一眼,戎策噤声,摸摸下巴。
李承忽然开口:“我,我可能知道。”
师徒二人同时望向他:“什么?”
“当年千户大人因浓烟昏厥过去,但是在下还有些印象。好似是金狮一路找铜球一路喷火,等到找到了,便叼着铜球回到原地,又变成了一副石雕。”
戎策一脚踹过去:“你大爷的,早不告诉我!”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杨幼清拽住戎策肩膀,“金狮尚未归位,说明铜球真的被人带走,而金狮正穷追不舍。阿策,方才周荐章说,仅有御花园的火尚未扑灭,而且尚无人进入。”
戎策了然:“您猜那火不是扑不灭,而是金狮藏身于花园?他待着不走,是刺客也在那里?”
杨幼清不语,戎策等不到下文微微探身,接着杨幼清撩起袍子提腿踹他:“知道了还不去!”
“您注意安全。”
戎策带着四五个校尉在御花园一路以纸符灭火一路仔细搜寻,终于将范围缩小到一片假山之中,但这假山足有整个伏灵司前院那么大。忽然耳边一阵窸窣声响,戎策抬头的瞬间突然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出现在漆黑的夜中,像是凭空从夜幕中长出来的一般。
虽说戎策是堂堂五品千户,但黑暗中忽得看见一双眼,还是被吓得后退三步,眨眼的瞬间那双眼睛忽然消失了。
“什么东西。”戎策喉结上下滚动,迈步上前,握紧了手中的血刺想也不想一刀劈过去,叫不上名字的名贵树苗被砍掉一半,同时还有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
是个人。
李承递来了火把,戎策这才看清方才那人站的地方是个阴暗的角落,藏了人也发现不了。不过那人不怕疼,被戎策凶猛一刀震断了肋骨还能继续跑,但是他用来掩饰怀中之物的东西裂了道口子。
戎策抬头,看见一个身影在迅速朝淮静宫的方向窜去。
那人便是惹怒金狮的主谋,怀中还揣着偷来的铜球,所以戎策砍过去的时候是金属声。
而且,因为是个大活人在带着铜球逃匿,自然可以不受宫内的镇邪祟符文、法阵的影响,不过也让他不能自如地施展缩地千里一类的法术——如果他懂得这些歪门邪道——只好躲在角落里等风波过去伺机而动。
身后一声狮吼呼啸,树叶摆动中又听见烈火燃烧的噼里啪啦之声,戎策下意识高喊:“董锋!结界!”
李承忙道:“他留守伏灵司。”
“杨幼清怎么搞的!”戎策一把将李承推出去,“你给我把这金狮困住了,不许放出来!妈的,白树生请假,董锋留守,刘菲菲说熬夜伤皮肤,谢君溪是只鬼,我还剩下什么?”
李承一听,不知道哪来了一阵要强的自尊心,拍拍胸脯:“大人交给我。”
事不宜迟,不能让淮静宫出事。戎策提着刀从御花园的小径中飞快跑来,迎面撞上杨幼清,对方问道:“阿策,那人在哪?”
“逃了。李承在设法控住金狮,老师,那边需要您帮手,”戎策望着淮静宫的院墙,熟悉的一草一木让他得以更快排查,果不其然,“人在房顶,让我去追。”
“这是皇宫!成何体统!”杨幼清喊了一声,奈何戎策腿脚快了一步,踩着墙边的古树跳上墙头,借着月光看到了火后黑烟中隐约的人形。戎策追了上去,那人背着包裹跑上淮静宫的房顶,戎策也不管什么礼制,跟着他踩上去。
瓦片断裂发出清脆声响,那人一身黑衣仅露出一双眼睛,且功夫了得,戎策紧追不舍,胜在对淮静宫的地形更加了解,将人堵在了房顶的斗拱之上。戎策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转身看去身下数米是结实的砖地。
黑衣人忽而转守为攻,身子向前,手中的武器招呼过来。戎策躲闪不及衣服上留下一道口子,而他也看到对方腰侧有一道自己先前划破的缝隙,从中能看出一条暗红色腰带,腰带上挂着半根黑绳,似乎是一块吊坠曾系在上面。
一番搏斗,刀剑相向,血刺的黑色刀刃隐入黑夜之中让人难辨方位。那人使用的一把灵巧匕首可以偷袭,但是对打起来明显力不从心。何况那黑衣人论身手自然不如戎策,逐渐落于下风。
抓住对方一次失手,戎策黑刀直指他的心口,一步一步靠近:“把铜球给我。”
“铜球?”那人说话,声音绵软像是江南人,“你以为这是颗球?愚蠢的蛮人。”
戎策咬牙逼近,可总感觉一步千斤重,这才想起若是处在高处,地面上的那些阵法对黑衣人已经不管用了。
这个人在念咒,一种戎策从未听说过的咒文。
“东西给我,饶你不死。”戎策将一张黄符贴在自己大腿上,瞬间感到一阵轻盈,向前一步,刀尖距离那人心脏只有半指的距离。那人快速念了几句咒还是被层层暗符限制,似乎也意识到身陷绝境,一咬牙将怀中的背囊往房下一扔,露出全貌的铜球竟然冒着荧荧红光,如同被加热后的通红铁块。
又要着火!
戎策心道不好,这里是淮静宫,按禁军所说皇帝和皇后都在宫内,就算是皇帝身边有全部的御林军也难以阻挡这铜球带来的巨大火势。几乎是一瞬间他便下定决心,飞身下去以伏灵司长袍下摆将那颗铜球包裹,落地的瞬间已经将铜球好好抱在怀中。
戎策的手烫起了泡,但好在伏灵司的衣服绣着成百上千的暗纹,大火没能真的着起来,也算是歪打正着,戎策得好好感谢第一任监察衍鹳大师。
此时房顶上已经没了任何人的身影,戎策抬头望去只有红黄相间的斗拱和上面排列的龙凤雕塑。
淮静宫内站着一排御林军,他们一个个手拿刀枪剑戟,炯炯有神的双眼均是紧紧盯着这个从房顶上飞檐走壁最后一跃而下的年轻人。戎策急忙从腰上拿出伏灵司的玄铁令牌,挨个展示给他们看。
拿令牌的时候戎策手疼得他牙根直哆嗦,但是令牌一出他代表的就是伏灵司的面子,还是要装作成熟稳重的样子。他轻咳一声说道:“失火原因已经查明,诸位放心。”
等他说完要走,门口的御林军瞬间拦住他去路。毕竟是御林军,各个身手都是顶尖,戎策急忙换了态度,一脸殷勤微微躬身:“诸位,金狮已被我伏灵司同袍寻到,若不及时将铜球放回去,恐生事端。”
能够站在这的御林军皆是皇帝亲信,训练有素,哪是尚筑那种混日子的二世祖。其中一人从戎策手中抢了那铜球,推开门走出去。戎策信任他们能够将金狮和铜球重归原位,但是不经意的一瞥,他忽然发现,这形状哪里是个球!
“千户大人,请随我来。”邹公公出现在戎策身前。
戎策心道该来的总会来,不敢拒绝,末了轻叹一声,将血刺交给一名御林军后恭恭敬敬道了句:“请。”
第74章 杠,接着杠
杨幼清站在淮静宫紧闭的大门外面,心急如焚。阿策虽说顶着岳王的名号,但今日犯了大忌——他胆敢踩皇后的屋顶。
伏灵司校尉阿力自御花园殿后归来,手里握着一个白玉吊坠,双手呈上:“监察大人,先前戎千户砍向那神秘刺客,这是从他衣服上掉下来的。”
杨幼清看了眼吊坠上的泥土和被齐齐切断的挂绳,点头接过,心里想的还是淮静宫中阴晴不明的阿策。
“我看这图案像是,”阿力瞥了一眼杨幼清,声音渐小,“像是耀贤王府的纹路。”
杨幼清低头看了一眼,将吊坠捏在手中,冷冷回了句:“看着像?空口无凭,以后小心提及耀贤王府。”阿力急忙住嘴,毕竟耀贤王二十年前以贪赃枉法之罪落得满门抄斩,至今仍是禁忌。
不多时一名御林军走出来,一言不发将铜球交给杨幼清。杨幼清在灯火之下终于看清了这东西的本来面目:一直对外的那一面的确是圆滚滚的,但是,另一面却凹凸不平,细看,是一颗雕刻精美的蛇头。
所以国师带走的宝物应该是蛇头雕像?绎国从未有过崇拜蛇的传闻,杨幼清摸着怀中的那本书,直觉告诉他,自己正在揭开一个秘密的冰山一角。
戎策身上左一块灰右一块洞,算得上是衣衫不整,连发冠都歪斜,这么狼狈的形象和端坐在淮静宫中的父皇、母后一比,简直是不堪入目。戎策能清楚听到,在自己恭恭敬敬问安的时候,叶斋站在叶南坤身边笑了一声。
孟采薇看戎策并无大碍松了口气,不过戎策起身的时候,手上触目惊心的烫伤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戎策察觉,立刻将手藏到身侧,以免母亲担忧。
叶南坤道:“不懂得宫中规矩了吗?”
“父皇,”戎策底气十足,但九分是装出来的,“儿臣是怕让贼人带着铜球逃走。真若如此,这只神兽金狮恐怕永远无法制伏。”
神兽二字让叶南坤想起了太祖和金狮显灵的故事,他便信了戎策说的:“即便是不得已而为之,也仍要受罚。”
戎策如果此时还不懂进退,他这几年都白活了:“儿臣知罪。”
“罚你抄经,可有怨言?”
“谢父皇轻罚。”戎策说着又跪下去给他磕头,砸在地板上当得一声,诚意十足。罚抄这件事,戎策从来不嫌多,只是李承要受罪而已。叶南坤也不敢真的罚他做什么, 毕竟“戎策”这个人本就不存在。
叶斋见这事了了,开口便是假惺惺:“三弟,你不会怪我今日怒砸叔棠殿吧?”
“怎么会,”戎策陪他演兄友弟恭,“若不是二哥挡在门口,周荐章已经要带领禁军冲进去,那时候秘密便保不住了。多谢二哥相助。”
叶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兄弟之间不必提谢字。”他这话一出,戎策就知道叶斋想提什么,绕来绕去不还是岳州水运,如果岳州霖州都让叶斋握在手里,隔开两国的邱江便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好在叶南坤在场,叶斋不敢直说,戎策便不懂装懂,望向孟采薇:“母后可曾受到惊吓?我给您写几张平安符留在宫中吧。”
“伏灵司给的符文画满了墙,”叶南坤打断他,听语气是对伏灵司今日的效率十分很不满,“你们费尽功夫,竟然让刺客逃走?朕倒是觉得,让钦天监重新布局一番才对。”
戎策不做声,他一直跪在地上,叶南坤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沉默半晌,叶南坤道:“草原想要联姻,朕的女儿中,唯有叶亭到了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