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脏血,怎么你就能活得干干净净,万民爱戴——明明,你我都是一样的孽种。”
在奚容宣愤慨的目光中,奚容安说出最后一击:
“或者哥哥还记得梁王后死的时候吗?哥哥一夜之间失去众亲,梁王后暴毙紧接着苏阳公主和梁将军的死讯传来,哥哥没觉得蹊跷吗?”
奚容安放声大笑:“是因为她放走了苏阳公主啊!”
“奚岚纪将天下糟蹋成这个模样,虐杀阿元,豢养妖邪,不人不鬼,都是因为他喜欢自己的亲妹妹!”奚容安一字一句说完,如愿以偿看到利刃刺穿肩膀。
第53章 本座抱你?
“尊上小心,不要被这邪佛迷惑心智。”灵曜晃着昏沉的脑子,不明白怎么自己脑子里总是浮现一段画面:他被压在水里,身后有人低笑,声音喑哑,莲香弥漫。灵曜面不改色补全剩下的话:“这种东西大都擅长引诱,容易叫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明月仪看了一眼眼底薄红的灵曜,问:“看到什么了?”
灵曜腹诽:看到您老不凡的下颌,看到您不染凡尘的裸体,看到咱们在水里那什么了。
“没什么。”灵曜摇头晃脑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甩出去,嘴里默念清心咒,心说大概是因为此处只有他们两个脑子里才会出现他们两个水中野合,又想:我可真是个尊老爱幼的好道修,就算被邪佛迷惑也还记得将自己想成下面那个,肯定是看在尊者年长又德高望重的份儿上让了他一把。
明月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发现灵曜神魂越来越不稳,以为是因为神魂虚弱,他握紧袖子里的折扇忍耐着心里的恶劣,抿唇往前走,灵曜追上来:“尊上且慢,等我一下!”
原想着明月仪入魔了兴许更容易被邪门歪道影响,然而现在看来,他跟在明月仪身边还能少受一些影响,忽然一个方向地动山摇,灵曜转身要过去查看,被明月仪扯着衣领揪回来:“不是你要本座慢点走?”
灵曜发现了,这一路上明月仪都在拖着自己不叫他走得太快。他起了疑心,心想到底还是不能全信眼前的人。
“尊上,这里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没有。”
“那为何您要拦着我?”
“走那么快做什么?”
“……”灵曜不太懂明月仪淡淡的神色,奇怪看着他:“小仙这不是逃命嘛,早些找到落下的记忆好出去啊!”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石壁倾塌,这下另一侧的惨叫和混乱全都展现在眼前,绕了半天,他就说怎么看不到欢喜佛了还是会被影响心智,原来一直都在背面绕圈子。
“嘶……”灵曜看着地上卷在一起的蛇尾和人腿,在披散的发丝里看见两张脸:“他们怎么长得一样?”
扭头看明月仪没有为自己解惑的意思,又仔细看了两眼:“哦,骨相不一样,那个快死了。”他说的是肩膀滋滋冒血的奚容安。
他指着蛇尾护着的小叫花子,仔细评判:“换皮啊……这面相不一样,命却差的如出一辙。”
换皮换命,最后还是一样。在劫难逃四个字,凡人总是不信。灵曜在心里这样想,明月仪听到了难免发笑。并不是不信在劫难逃,只是不肯从命,勉力一试,最后头破血流也就是了。
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灵曜应该更明白。
“灵曜,观相你是跟谁学的?”他记得逍遥道不追问天命,灵曜看相的本事好像有些过于突出了。
“呀,忘了。”灵曜掐着手指:“过去太久了,兴许觉得好玩就学了。”
觉得好玩?这话旁人说还有几分可信,从三明洞的人嘴里说出来……
“是玄门!”这下他很肯定了:“尊上有察觉到这里的异样吗?”
插手螽斯馆幻境的人手段高强,按理说须弥里有了一位守君,不应该再有这么厉害的人了才对。
迟迟得不到回应,灵曜小声喃喃:“看这里的布阵,像是位故人。”
“灵曜,观相术,看得出来本座是什么相吗?”
寻摸着揪出来幕后之人的灵曜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看向明月仪眼下的朱砂痣,眼下正中,极不详的位置,后天生的刻薄多情,长在让人生怜的地方。
“尊上莫开玩笑了,谁能堪破您的命数?”
油腔滑调。脑袋被折扇抵着偏过头不叫他多看,灵曜于是看向快要被那恶心怪物弄死的人:“那个就怪得很,帝王之相,可……”
“能堪破本座命数的人,果真没有吗?”
有也是有,当年玄门一对兄弟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一个傀儡术大成,修的是窃天命,另一个天生神目堪尽天机,修的是顺应天命。后面那位据说凡三界事只有他不该看的,没有他不能看的。可凡事都是要讲代价的,不相干的人,谁会闲的没事去做一件代价沉重的事情?
他这样想,明月仪自然也听到了,于是他在心里思量,当年的事情有没有玄门在其中掺和?若没有,灵曜怎么能正中要害地盗走莲华?可他并未听说那人入世,即便灵曜和宴松野那个傀儡相熟也不太可能认识宴山亭。再说,灵曜说的也是,不相干的人,宴山亭不可能随意出手帮他。
正想着,青衣小鬼揉着耳朵,不堪其扰了。
“尊上的须弥里有人作乱,尊上不打算管一管?”
明月仪大概知道是谁,懒得计较,看灵曜顾左右而言他,总觉得这人在心虚,此时青衣小鬼正在因为欢喜佛的影响而头疼,看明月仪不理他,再次将主意打到了明月仪身上,非常能屈能伸凑过来:“尊上,小仙帮您找一找那搞小动作的人吧?说不定您认识?”
青衣小鬼意图明显,明月仪却故作不知,就那样看着他,要他自己开口。
灵曜无法,只能说明白:“再借小仙一些灵力吧,小仙试试看能不能毁了这邪佛?”
明月仪没理他。
灵曜只好又说:“事不过三,最后一次,尊上?”
问他借灵力的人快要不能维持人形了,还想惹是生非,再借他一次,不等出去恐怕他就要将自己折腾成一缕青烟了。
“不是来找东西吗?”明月仪不打算再借他了。
灵曜摸了摸鼻尖,心想似乎是这样,眼神扫过去,心想再不毁了这东西,迟早他还要神志不清,到时候要是唐突了身边这人可怎么办?脑子里意淫都是罪过了,他不敢想自己要是扑上去会怎么样,况且到时候他还未必记得长幼尊卑,要是大不敬当了上面那个……
静心啊灵曜,灵曜又在心里叹气。
明光尊者生前的清白,你死后的贞操啊!可千万不要清白不保!
正想着,红光大盛,脑子里的画面越发挥之不去,灵曜咬牙正念,在在场几人中寻找自己丢掉的记忆,最终在人首蛇身那只伥鬼身上看到了。
他用最后一点灵力画符,对着欢喜佛最脆弱的裂隙打过去,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对准没有,总之地动山摇之际,动摇心智的画面终于没有了。还没松一口气,那三个人场面愈发混乱起来,奄奄一息的伥鬼挡在那蠕虫前,灵曜被符咒炸开的余波波及向后甩出去,落在了明月仪跟前,被他虚虚扶了一把,灵曜站定定睛一看,在掉了一层皮的欢喜佛上看到了一张颇令人意外的脸。
欢喜佛其中的一尊,青石凿刻的眉目,正是那位宴松野的傀儡,灵曜当年的至交。
“松雪大人?”
愕然之际,松雪台千年未化的暴雪卷到了螽斯馆,极星察觉变故前来解救危在旦夕的石塑,巨大的石塑迅速变小被卷入袖中,来人也要逃走,灵曜看到了想追上去,被明月仪提着领口:“赶着去送死吗?”
“尊上,那人可是?”
明月仪淡薄道:“是。”
灵曜方才要是没看错,那应该是傀儡道开山的老祖宗,宴松野。纵然此前猜测众多,可真看到这个人还是要惊讶一番,居然真是宴松野?那么松雪呢?出事了?
“他怎么会在须弥中?尊上,他在你的须弥里修旁门左道!”
看他快要跳脚,明月仪低低笑起来,很有意思地看着他,提醒:“本座的须弥,本座也在修旁门左道,灵曜仙君打算匡扶正道吗?”
嘶……忘了这回事?“那个,小仙……忽然头晕眼花……头晕……胡言乱语……都是胡话”灵曜打着哈哈准备糊弄过去。
“本座抱你?”
“?”怎么说到这儿的?灵曜搓着鸡皮瘆得慌,站直了,疑心自己病入膏肓开始幻听,随后连连摆手:“不是,不必不必,小仙站得稳,那个……小仙去帮忙。”
然而等灵曜再去找,因为欢喜佛的消失,幻境失去了维持之力,那几个人逐渐成了虚影,螽斯馆也在消失,最后地上只剩下了碧玺,触手生凉,细弱的记忆丝线丝丝缕缕游出来,碧玺主人的记忆跟他丢下的那些打着结,混乱的往脑子里钻。
时而是痛彻心扉的嘶吼,时而是碧水莲塘,胆大包天的小仙。
“好疼啊,我好疼!怎么偏偏又是我被留下?”
灵曜被烫了一下,碧玺却很难脱手,那些画面铺天盖地卷着他,一幕幕感同身受。
作者有话说:
越到收尾越卡,明明剧情捋明白了但就是卡!
第54章 寒山寺
整片大洲沦陷在了虫潮中,诡异的黑暗遮天蔽日,所过之处成为泽国,最初是从启阳城开始的。
那是新洲一年的隆冬,数不清的人葬身虫腹,又在夜间化作怨鬼,引诱无辜之人赴死。
自从大柏灭国,祭司台未曾为百里杉效劳,众仙门神秘难寻踪迹,只有零星散修和江湖道士聚集起来抵御这诡异的妖邪,可那泽国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深入其中的修士大都有去无回,再见必定成为新的虫伥。
这样的局面直到有一日有了改变,某日,前朝王师从底下爬出来,拖着腐烂的骷髅和被泥土腐化的铠甲,跟着以为手执帝王之剑的少年杀到了启阳城外,凡间许久未有光,这下终于看到了希望,沿途许多修士也加入了进来。
至于带队之人的身份,诸君皆有猜测,因为跟随他的骷髅王师中残破的王旗和他手中的剑。
四月初九,王师到了启阳城,启阳城的牌匾不知何时变成了奇怪的三个字:螽斯馆
牌匾上密密麻麻聚集着五毒。
表情温润坚韧的少年给了凡人巨大无比的希望,这一路杀过来势如破竹,一切妖邪均死于浩然剑气之下。
“我会带着人族重回家园,匡正王朝!”在众人的希冀中,城中做主的东西缓缓出现,是一只人首蛇身的怪物,长着一张似乎无害又阴鸷恶毒的脸。带队的人头一次说出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话。
“孤,以天子之名,命尔归降。”
剑锋所指,无有妖邪。
他果真是众人预料中的那人。众人激动起来,天下苦了太久,天终于要亮了,对这一战,他们信心满满。
而城墙上出现的怪物,带着扭曲怪异的死志前来。
“王兄,你终于来杀我了。”
怪物称谓这人为王兄,那么这又是何人?
“孤奉天运,来斩妖邪。”
怪物看到了剑上的泰山印,他的兄长被泰山尊认可,带着帝王之志兵临城下。犹记得当年奚容宣祭山,沐浴斋戒,九叩山尊,这剑毫无反应,然而如今,他的兄长有了天子之志,带着这把剑回来了。
荡平大洲的第一剑,由他做祭品。
诛邪剑有很多次捅穿过他的身体,在他的王兄不知道那条蛇是他的时候,在他说出奚岚纪和自己是什么样的怪物的时候,头一次奚容宣毫无犹豫,第二次奚容宣痛不欲生,可次次都没有伤及要害,这一次,奚容宣似乎依旧没有犹豫,甚至更加坚决,然而预想中穿心而过的剑刃到了跟前却偏开半截,横到了脖子上。
“容安,阿元呢?”
当日他被容安激愤道出的事实打击到,后来又跟那只怪物缠斗,后来不省人事晕过去,再醒来怪物和螽斯馆都消失了,他浑浑噩噩向东游荡,直到一位自称泰山君的女子拦住他,跟他说他还有重任,大洲的将来寄托在他身上,还有困在深渊的人等他带回家。
“阿元?等我死了,你自然会找到阿元。”说完这话,他闭眼等死,可剑锋迟迟不落,怨鬼被焚化的惨叫不绝于耳,怪物张开眼睛,却看到怜悯。
他的哥哥又在怜悯他,一如多年前,他来螽斯馆救他素未蒙面的弟弟,同样是抱着怜悯之心。他想,当年无论是怎样的奚容安都会被容宣所救,可出了螽斯馆并不是解脱。
“容安,兄长不知道怎么救你。”
因为这样的一句话,他居然觉得热泪盈眶,因为兄长从始至终纯粹的仁善,他从头到尾的卑劣。他的喜欢和仰慕,都和他这个人一样,低贱至极。
“王兄,不是来杀我的吗?”
“不。容安,我来救你。”他的哥哥问他:“可我不知道怎样才是救你,容安,我这样不称职,做什么都后知后觉。”
奚容安麻木地想,是啊,你这个哥哥总来的太晚。
“阿元死了。”他颓然说出这几个字,是对兄长最后的交代。
死前阿元问他:“奚容安,我才是喂那条蛇最好的饲料,对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清楚看到他兄长握剑的手抖了一下,于是接着说:“是我杀的,你的阿元死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