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息怒!”周围的内侍早在他抬手砸茶杯的时候就跪了一地,其中一个内侍被茶水泼了一头一脸,但他顾不上疼痛,膝行两步上前,“刘大人想必也没想到此事有九王爷的手笔,一时不察中计了。”
“哼,老九那小子,从小就一直跟孤王争。刘元我该知道指望不上他,连个六品小官都当不好……哼!”六王爷李君恒狠狠地敲了一下扶椅把手。
“可是刘大人是紫金光禄大夫的儿子,您唯一的妻舅,不管您怎么看他,在外人眼里,他是可以代表您的。”那个内侍明显不是普通端茶倒水的角色,说话非常的清晰,六王爷似乎也很信任他,就见他继续缓缓说道,“所以您可不能对外表现您的不满太明显呀!”
李君恒看着面前一脸担忧之色的内侍,缓缓叹了口气:“孤王这么些年来,所信任的唯有你们几个。老九和老三不是都想要藏锋楼么,那就让他们争去,刘元丢了官倒是正好,把他召回来掬着些,孤王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随即他又低下头:“不过那个苏阖又是怎么回事?刘元那一招釜底抽薪虽然缺德了些,但也不可谓不狠,这人居然能撑三个月?”
那内侍尴尬的笑了笑:“虽然刘大人带走了几乎所有的人,但是他在比阳县那个地方……赋税委实高了些,那个苏阖一去,把所有的赋税都免了,所以那些老百姓虽然生活不太方便,但勉强也算能活得下去,还有老百姓喊他‘苏青天’呢。”
“孤王就知道,他们刘家一家子都短视。”李君恒冷笑一声,“这回倒好了,白白让个沽名钓誉之徒捡了个名声。”
那内侍低下头去,并不答话。良久,又听李君恒说了一句:“那个苏阖,给我查,好好查,必要的时候,直接杀了,那个地方放的不是我们的人,终究不放心。”
“……是。”
……
阳关喝完了凉茶,告别了小二,继续慢悠悠地朝县衙的方向走去。虽然街面上荒凉了不少,但是阳关莫名觉得那些路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们比他三个月前看到的神情要轻松不少。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阳关耳朵一动,此时他的听力较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一听,却正是来自县衙方向,不禁一跃上了屋顶,踩着瓦片朝县衙赶去。
然而眼前出现一幕让阳关目瞪口呆,就见县衙前偌大的街面上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人,除了最外面一圈儿看热闹的,最里面一圈人头攒动,阳关虽然站在屋顶上看不真切,但看着这外面儿一圈人声鼎沸的模样,好么,八成是在打群架呢!
正常途径怕是挤不进这些围观群众了,阳关直接从房顶上一跃而下,一路喊着“借光借光”一路踩着人头来到了县衙门前,一看,委实是在打群架,只不过这群架打的忒有意思了些,里面一群什么人都有,从粉头小倌,到和尚道姑,各色跟打架斗殴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在这里打得热火朝天。
此时正在交手的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和尚完全看不出来少林功夫,道士也完全看不出武当峨眉的气派,反而像两人地痞流氓在互殴,阳关甚至发现旁边有个二十来岁的尼姑打扮的女人,一句“秃驴!竟敢与贫道抢师太”莫名出现在脑海中。
再看县衙门口,清清冷冷一个守卫都没有,只有苏阖身边带着韦舟李异,背着手一脸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心中赞一声不愧是他爹,就是有大将风度。但阳关怎么可能看着他爹面前有人这么嚣张的打架?万一伤到他爹怎么办?想罢,阳关一个纵身从人群中窜出去,手中捏着两枚铁蛋子,朝着两人肩膀上的穴位射去。
在青沼的三个月间,除了内力和刀法,之前陆霁送给他的各式各样的暗器阳关也狠下了一番功夫练习,兼之甯步流也教了他人体哪些穴位被点到容易改变战局,其中就包括肩膀上的穴位,如果被打中了手里的武器会直接脱手的!
果不其然,那和尚和道士都身体一僵,兵器纷纷从手上掉落,阳关一个旋身落在地上,脸上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阿弥陀佛,无上天尊,出杀人杀念那么重,不好吧。”
“阳关!”苏阖见到那飘飞的白发,就是一喜,脸上扬起的笑容看呆了在场的一票人。
“苏大人。”阳关却是正色朝苏阖行了个礼,“小子初来宝地,原本钦慕这里有个‘苏青天’,今日一见,却是大失所望。”
“哦,为何呀?”苏阖瞥了一眼明显划分为两个阵营的人群,看来,那些围观群众也不是真的在围观。
“堂堂县令,不在大堂坐着,却跑到外头来瞧热闹,何等的不稳重。”阳关一本正经的说道,“大人身为父母官,竟然连两帮乌合之众都不舍得修理,还让他们在县衙门口丢人现眼,这官威怕是要和斯文一样扫地了。”
苏阖“哦”了一声:“那照你说,本官该如何啊?”
“自然是将这些不分轻重的愚民就地逮捕,关押,问出为首之人后就地格杀,以正官威。”阳关转过身,朝着那些人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人群骚动起来,随后就听一声轻笑:“这位小兄弟,好生大的口气。”随后左边那群人往两边分了分,一个瘦高的男人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男人一头墨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瓜子脸,皮肤很白,但不像阳关一样是苍白的。眉眼倒是精致,只不过眼角似乎是被刻意勾画过,上挑的有些过分了,嘴唇也像是抹了点什么,红的跟樱桃似的,阳关自认自己的嘴唇虽然也很红,但不会红的那么……骚气。一身湖蓝色的绸衫,举手投足之间满是骄矜。
阳关也不是没见过男生女相的人,秦坎就是一个,但这个明显是刻意作出来的女相,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在模仿女人的一举一动了,如果不是天生有这样的癖好,那就只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他是个下九流的戏子。
果不其然,那人从绸衣中伸出一只异常白嫩的手,捻着一块碎花的帕子捂嘴轻笑:“奴家詹笑,是富春班的班主。此番前来,是来打官司的。”
第65章 来学白莲语录
“你放屁!”还没等阳关开口,另一个阵营中窜出个小伙儿来,皮肤黝黑,一头板寸,脸上还有一道疤,穿着一件无袖的裋褐,此时正指着那个詹笑一脸的怒容,“明明就是你害死师父,窃取班主之位的!”
“哦?可有证据?”苏阖适时地开口。斗殴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出人命了他就必须得管了。
“回大人,没有的事,家师是突然病故的。”詹笑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随即用帕子掩面,恢复了那妩媚的笑容。
作为一个戏子,詹笑的长相确实是很不错。只可惜,比起苏阖,还差的远了些。
阳关之前随手翻书,总觉得有个词语很适合詹笑。比起苏阖饱读诗书又经历磨难后具备的出尘气质,詹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肤浅”。
“口说无凭,既然有人指控你,那本官就要例行询问一下,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苏阖转向那个一头板寸的小伙子,“本官问你,你刚才说的可有切实证据?如果只是信口雌黄,本官可要治你个诽谤他人之罪!”
不得不说,苏阖真的是非常适合穿官袍的那种人,阳关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那一身绿色的锦袍和乌纱帽穿出一股子仙气,此时苏阖板着脸,更是显得几分冰冷疏离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那小伙子呆了半晌,这才想起来要行礼:“回大人,小民自然是有证据的,家师的尸体现在还放在原处,已备县官大人查验。”
“好,那你就在前面带路吧。”苏阖一甩袖子,阳关、李异和韦舟赶紧跟上,那小伙子带来的人也跟在后面。那詹笑狠狠地扯了帕子半日,突然狠狠地一甩手,给了旁边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看着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一巴掌:“你是死人啊!还不快跟上去!”
小姑娘挨了一下,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打转,但却不敢吭声,低着头带着那群怪模怪样的人往前跑去,詹笑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光,一甩帕子,也跟了上去。
那小伙子虽然冲动,但确实还蛮孝顺他师父的,这是阳关来到燕华楼里那个叫费凌的黑皮小伙子的房间后的第一反应。
此时正值三伏盛夏,但是这个房间却是凉快异常,而那丝丝缕缕的冷气,则是来源于房间最中央一个放满了冰块的台子。
冰这种东西,都是靠冬天专门有人把湖面上的冰凿碎,随后储存在阴凉的地下室,夏天的时候再高价卖的,光这一台子冰的价值,就差不多够一户普通人家吃一个月的。
阳关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这一台子冰,这个房间可以说得上是家徒四壁,在看那个费凌,虽然很结实,但是从面相上来看,可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当然了,台子上不可能只有冰块,一个……或者说一具闭着眼睛,脸色灰败大概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上面。
苏阖也是沉默了一会,转过头问躲在门外一脸嫌恶的看着门内的詹笑:“你说你来报官,来报什么?”
詹笑愣了一下,本来他就是来阻止费凌那个小废物去报官的,但是现在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苏阖就见詹笑身体晃了两晃,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双眼睛蓄满了眼泪:“师父……徒儿不孝呜呜呜……”
“你哭屁啊!师父他老人家不就是你害死的吗?”费凌本就对詹笑极为厌恶,一听他哭直接就吼了一句。
“我不知道师弟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也知道师弟你不喜欢我~可师父对我情深义重~如今他老人家西去了~你教我怎么不哭?”不愧是唱旦角的,詹笑那哭腔婉转悠长,真可以说得上是绕梁三日,周围不明所以的旁观人员一下子就被打动了,有人不禁开口:“哎,你现在不是还没证据么,说不定是你贼喊捉贼呢?这世道又不是谁嗓门大谁有理。”
“我……他……就是他害死的!最后一个见到师父的就是他!他走后师父就去了,不是他害死的是谁?”费凌明显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物,一张脸涨的通红,指着詹笑说不出话来。
詹笑似乎是听到那路人说的话,哭声更大了:“师父啊……徒儿真的好想你……可是徒儿已经没有资格为你摔盆哭灵了~因为师弟已经把我从富春班除名了呀……我詹笑这辈子都不能再对别人说我是刘水芝的弟子了啊,师弟,你就就让我最后哭一次吧……”
詹笑的哭声简直是凄怆欲绝,阳关听着眉毛一跳一跳的,伸手就去拽李异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是看到了他嫉妒苏阖的那个眼神,我特么就真信了。”
李异却不答话,阳关扭头一看,却见李异走到那个冰台子前,凝神看着台子上的那具尸体。
“怎么了嘛?”阳关也凑过去。
“有手套没有?帕子也行。”李异突然转头问他。
阳关抽了抽嘴角:“我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阳关脸边出现了一只手,手上托着一方白白净净的帕子,阳关一转头,却见是苏阖也凑了过来:“有发现?”
“有点猜想……”李异接过帕子,将它铺在手上,随后隔着帕子抠开了冰台上那个叫刘水芝的中年男人的嘴,左右看了看。随后又掰开他的眼皮,翻看他的头皮。
阳关眨了眨眼,扭头看苏阖:“爹,你平时一直在身上揣块帕子?”
“怎么,不行?”苏阖瞥了他一眼。
阳关默了良久,突然伸手一摸苏阖胸前:“当然可以,只不过突然想确认一下你到底是我爹还是我娘……”
“哐”一声,苏阖淡定的收回了敲在阳关脑壳上的拳头,“你爹我姑且还是个成年男性,而且我也不介意养个姑娘。”
“哪儿来的姑娘让你养?”
“把你阉了不就有了?”
“靠爹你好狠……”
李异无语的听着后面父子俩不着调的对话,明明之前三个月苏阖都非常沉稳镇定杀伐果断,阳关之前也是胆大心细聪明机智,为什么这俩加起来快五十的人一碰到一起就感觉只有五岁?
一边想着,李异一边掀开了刘水芝的衣领,灰白的皮肤上清晰的青紫色血管脉络看得他直皱眉,就在这时,李异就听身后一阵恶风袭来,赶忙往旁边一让。
只见那詹笑突然疯了似的扑了上来,将台子上满满的冰块都撞出去少许。虽然他这一扑猛地很,但哭的时候那调子还是拉了老长:“师父啊,你醒醒啊师父,你看看师弟~不仅不让你入土为安~就连您的尸体都要被亵渎啊~~~”
就连那个费凌也突然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异,上前一大步将李异扯到一边:“你是谁?为什么随便碰我师父的尸体?你是不是跟詹笑是一伙的?”
李异还没说话,阳关先火了,直接抽出月影刀架在那个费凌的脖子上:“不是你来报官的吗?你们在县衙门口打架差点伤到县令大人这笔账我还没找你们算呢,现在还有脸随便怀疑人?给我跪下!”
不知道是被阳关喷了一脸口水还是因为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刀,费凌竟然真的颤颤巍巍跪下了。
苏阖看了一眼阳关,又看了一眼李异,似乎是有些意外阳关居然会为这个人说话——要知道,虽然这孩子看着很善良也很热心,但是因为他的缘故,这孩子已经很久没有为别人出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