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马蹄声渐渐远去,苏阖才从地上站起来。阳关就见他慢慢地走回桌边,突然抬起脚,将面前的条凳一下踹出老远,伴随着板凳发出的哀鸣,还有苏阖咬牙切齿的骂声:“李君印,我操你八辈儿祖宗!”
第63章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阳关小心翼翼地跨过一滩看上去很像正常泥地的沼泽,果然,刚走过去,那块地方就咕嘟咕嘟的冒了两个泡泡。
将手中的死兔子放在地上,阳关将手放在事先聚拢在一起的柴火堆上,再架上一口装满了水的锅。随后阳关从怀中掏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刀柄的地方刻着一只小小的狐狸。
经过三个月的锻炼,阳关扒兔子皮已经很有心得了,就见他操着这把匕首,手腕灵活的转动,很快将兔子皮扒了下来,兔子肉削成一片一片的扔进煮沸的水里。突然想起半年前,自己也曾经给苏阖抓过一只兔子。
不知道这三个月,苏阖过的怎么样呢?
热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尽管还没有加任何调料,但是浓郁的肉香已经从锅里传了出来。阳关丝毫没有吃本家的罪恶感,闻着锅里的香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就在这时,就听脑后一阵恶风袭来,阳关一矮身,就见一把比月影刀的还长上三分的唐刀贴着自己的头皮掠过,带走了几缕白发,随后钉入了树干中。
阳关一错身往旁边窜去,就见甯步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抬手,周围的风异样了起来,而那把钉入树干的唐刀颤抖了几下,飞回了甯步流的手里。
阳关摸了摸头上越来越薄的头发,怒了:“你们能不能珍惜一下我的头发!秃了怎么办?”
“怎么?怕秃了你师兄不喜欢你了?”甯步流一手抓着唐刀,阳关总觉得甯步流这样的姿势,显得他格外的矮……
愣了半晌阳关才反应过来甯步流说的“师兄”指的是李异,脸不禁红了一下。甯步流“啧”了一声,刀柄在手腕上绕了一圈,脚下发力,一阵光似的朝阳关扑过来。
阳关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月影刀出鞘,挡住了甯步流的攻势。但在两兵相接的一刹那,阳关却双手发力,将月影刀擦过甯步流的唐刀,溅起了一阵火花。
“不错么,这一招已经能很好地用出来了。当面对比你强的对手的时候,第一招永远是保护自己。”
刚刚阳关那一擦,卸掉了甯步流刀上大部分的力量,否则的话就刚才甯步流那一招的力度,阳关的虎口肯定要再裂一次。
还没等阳关松口气,甯步流表情一变,攻击如同雨点般朝阳关袭来。往常阳关都是仗着自己矮攻击人下盘的,现在倒好,来了个比自己更矮,武功还比自己高的,阳关打得别提多别扭了。
几乎是瞬息间两人便已过了几百招了,当然这是甯步流放水的结果,但阳关仍旧是出了一身的汗。就在这时,阳关后退的脚绊到了一条树根,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倒去。甯步流嘴角噙着一抹笑,就要给阳关最后一击。
然而阳关并没有按照他预期的一样倒下去,上半身往上一个用力,整个人像条蛇一样的折叠起来!随后阳关周身火焰往外炸开,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纵身就窜到甯步流身上,脚踩上那两方窄窄的肩头,阳关双手握住刀柄,直直的往甯步流天灵盖上刺去!
就在阳关的刀刃即将刺进甯步流头皮的一刹那,周围的风,停了。
阳关就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东西朝他袭来,气势凶猛仿佛蝗虫过境,等凑近了一看,那竟是成千上万片树叶!
随后,阳关被这些树叶压趴在了地上。
被树叶糊了一脸,恐怕很少有人有这样的经历,阳关良久才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呸”了三声,面无表情道:“我感觉把树叶上的虫子吃进去了。”
甯步流立马垮了脸:“你好恶心。”
“觉得恶心就不要用这招,我差点被闷死。”阳关拍拍身上的灰,凑过去看了一眼兔子汤,伸手把煮沸的汤上面的树叶拨掉,扭过头看甯步流,“师父,吃饭吗?”
甯步流瞥了一眼已经加了调料香气四溢的兔子汤,别别扭扭凑过去:“来一碗。”
阳关耐心地给甯步流盛了一碗飘着油花的兔子汤,然后自己从锅子里直接捏着兔子肉慢慢吃。甯步流看着阳关两根手指被滚水烫的通红,他自己却毫无感觉,不禁皱眉道:“你现在有形内力怎么样了?”
“比之前好多了,但是好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阳关无所谓的耸耸肩。
甯步流眉头皱的更深了,良久叹了口气:“算了,这三个月你是勉勉强强及格了,出去吧。”
“出去……去哪儿?”阳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噌”的一下跳起来,“真的?”
“我骗你干嘛?这青沼我也是呆够了。”甯步流撇着嘴看着脚底下软趴趴的沼泽地。阳关抽了抽嘴角……这人,明明就能在沼泽地上如履平地,也不知道在嫌弃什么。
当下收拾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阳关兴冲冲地跑出青沼所在的林子。跑出林子的一刹那,阳关就是一声怪叫:“好热!”
他是在两月份从八里镇跑出来的,现在经过去了七个月,正是八月,天气最热的时候。阳关直接伸手把外袍脱了,就剩下一件无袖的短衫,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了,现在不热了。”
甯步流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皱着鼻子看着身上一点汗都没有的阳关,嘴里嘟嘟囔囔:“不怕热了不起啊。”
阳关可不管甯步流的抱怨,撒腿就往镇子里跑。
比阳县地处豫鄂之间,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夏、商时代为《禹贡》豫州之域。周为申、谢、唐、蓼国地。秦置湖阳县,属南阳郡。西汉、东汉和三国时为湖阳县,属南阳郡。唐太宗贞观元年省上马县并入湖阳县,废湖州改属唐州。九年唐州治由枣阳迁至比阳。之前阳关一直在藏锋楼猫着,现在从山上往下一看,比阳县还是非常大的。①
然而等阳关走进城门,却愕然发现城门口竟然没有守卫!阳关愣了半晌,这才走进城中。
三个月过去了,城中反而变得萧条了不少。阳关觉得苏阖虽然没有做过官,但决计不会是个庸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阖身边有韦舟和李异跟着——当初阳关闭关前特地去求了他们,一个是藏锋楼第一杀手,一个是陆霁身边第一影卫,有这两个人在苏阖身边,阳关才能放心跟甯步流去学功夫,所以阳关倒是不担心苏阖的安全。城门离县衙有段距离,阳关手头也没有马,干脆找了个茶棚,要了碗凉茶。
凉茶很快送了过来,阳关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见一个客人也没有,小二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不禁开口道:“小哥本地人啊?”
阳关的外貌凡是见到的人都会吓一跳,但是一开口,却又让人顿生好感,原因无他,阳关的声音实在是太——嫩了!变声以前阳关就一直是一副软软糯糯的跟西北边塞相当不搭调的声线,变声的时候声音哑了,阳关反而自觉生了几分男子气概。
闭关的三个月一过,正好变声期也过了,阳关原本还指望着自己能跟李异一样会变成那种低沉醇厚的声音,结果一开口,除了声音更亮了一些之外,跟变声期之前完全没区别,跟他狂霸酷炫拽的外表根本不搭么!
小二原本战战兢兢的,听到阳关的声音后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阳关。许是发现阳关也就是特征太过鲜明,长得还是不错的,倒是放松下来,笑了笑:“是啊。”
“我之前有事离开了一段时间比阳县,刚回来的时候听说比阳县换了县令,结果我进来的时候城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怎么,新来的县太爷不好?”
“嗐。”小二将毛巾搭在肩头,先叹了一声,随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这新来的县太爷呢,绝对是个有良心的好官,可是咱比阳县,嗐,就是狄国老再世,也怕是治不了哦。”
“为何呀?”阳关喝了一口凉茶,问道。
“还不是因为之前的县令刘大人啊。你可是不知道,刘大人当我们比阳的县令的时候,我们都底下喊他‘扒皮刘’的。”
阳关眨了眨眼睛:“这是个什么称呼?”
“就是说啊,这个人捞钱真的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空地皮都能被他刮出三层油水来。想当初,我爹他们被这个刘扒皮逼得连着卖了三个女儿,我娘眼泪都哭干了,才把我和我哥俩人拉扯大。”那伙计擦了把眼角。
“那这样的官走了,应该是个好事啊。”
“是好事,可是那刘扒皮不只会扒皮,还会敛财,您往那儿看。”伙计抬手一指对面的铺子,阳关顺着那伙计的手指的方向扭过头去,就见是一排关闭的商铺,“那边的商铺全都是刘扒皮的产业,虽然里面卖的东西又贵又坑,但是这些铺子确实勉强让比阳的老百姓买到生活必需的东西。现在刘扒皮一走,这些人也走了。老百姓买不到要买的东西了,你说说,这苏县令再能,也没办法一下子找到那么多买卖人吧。”
“那城门的守卫又是怎么回事?买卖人能换地方做生意,守卫总不能换个县衙当差吧?”
“谁说不能呢?您可知道那刘扒皮的姐姐是谁?”
“谁啊?”阳关将茶碗里的凉茶一饮而尽,好奇问道。
“当今的,六王妃!”
①摘自百度百科“比阳县”,有改动。
第64章 发脾气老的快
李异一手托着高高的一摞卷宗,有些嫌弃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进大堂的时候就觉得面前风声袭来,李异一矮身,躲过飞来的一本账册,果不其然又听到了苏阖咆哮的声音:“又是一本对不上的账,假账,到处都是假账,啊啊啊啊啊我要疯掉啦!”
李异跟站在角落里极力充当隐形人韦舟对视一眼,韦舟苦笑了一下,原本是情敌的两个人,此时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李异将手中的卷宗放在案台上:“苏大人,你要我找的四十到五十年前的人口迁移变动的资料找到了。”
“知道了,你放在那里吧……”苏阖的语气听起来马上就要崩溃了。
李异抽了抽嘴角,环视一下四周,整个大堂装修华丽,却只有苏阖,韦舟,以及自己三个人,偌大个县衙,连个守卫的兵丁都没有。堂堂一个县令,苏阖能用的,竟然只有阳关当初求来帮忙的韦舟和李异两个人。
李异不是没想过让藏锋楼的杀手们来帮忙,却被苏阖拒绝了。刘元突然调离这个他经营了二十多年甚至能当个土皇帝的地方,猪都能猜到他不会善罢甘休。藏锋楼从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对苏阖还是有恩的,更何况还有一些无辜的孩子们。局势未明之前,江湖势力还是不要轻易掺杂进朝堂为妙。
更何况,当初李君印费尽心思帮他求来的比阳县的县令位置,不就是还在觊觎这藏锋楼的势力么。李君印玩的一手好拉踩,明捧苏阖,刘元怎么可能对苏阖客气,这个时候李君印又故意让刘元把县衙中所有能用的人都带走,无非就是要置苏阖于孤立无援之地,亲手去求藏锋楼的人来帮忙。
可是苏阖什么人?他敢正面跟李君印恩断义绝,就决计不会是个受人摆布的人。所以哪怕藏锋楼第一杀手就在他身边,他也死咬着没有求李异一个字。
但是苏阖倔强的后果就是,三个月了,苏阖都没有处理完刘元的烂摊子,就算从早忙到晚也没办法让百姓恢复原来的生活,每天都处于暴走状态,连带着李异和韦舟也处于水深火热中。
李异之前从阳关的叙述中,一直感觉苏阖就是个文文弱弱的儒生,最多因为崇拜李白带点侠客风骨。可没想到这三个月,苏阖给他带来的印象却是做事雷厉风行,下手毫不心软,骂人不带脏字,就连崩溃也是惊天动地。
这让李异不禁开始怀疑阳关的眼睛,这哪里是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啦,这简直就是个大件的玉雕,好看是好看,但绝对能把人砸得头破血流!
要是阳关在这里能听到李异心里想的,绝对是一声冷笑,谁说君子不能有脾气了。想当年他七岁的时候,因为一时贪念撒了个谎,苏阖知道后直接拿起棍子就抽他,跟手臂一样粗的棍子,差点没把他打傻了!
崩溃归崩溃,事情还是要做,苏阖抓了抓已经完全乱掉的头发,认命的深吸一口气,继续埋头苦干。李异跟韦舟交换了一个眼神,韦舟上前两步,手扶在剑柄上,尽管大堂除了这三个人外连只苍蝇都没有,但他还是做出了护卫的姿态。
刘元确实没有善罢甘休,这三个月来,他们俩不知挡掉了多少刺客,只不过都没让苏阖知道罢了。也许就是因为接二连三的刺杀不成功,才会让刘元恼羞成怒,来了招并不高明的釜底抽薪——可是苏阖权力太小了,他没有足够的背景,所以这招釜底抽薪正中了苏阖的死穴。
轻轻叹了口气,李异信步走到县衙门口,照常望着空荡荡的街面,期待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街的尽头。
站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李异动了动站的发麻的脚,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失望,正打算回去跟韦舟换班,一声清脆的犬吠从街的另一边传来,李异一扭头,随机一挑眉,他们怎么来了?
……
“砰”一声,一个上好的钧窑茶杯被扔在地面上,摔成了碎片。坐在主位上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和李君印有几分相似,但要比李君印稍微年长一些,此时一脸的愤怒:“刘元那个废物,本身好好的局面就这么硬生生的被他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