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功夫倒是一般,甚至可能没有你高。”像是猜到了阳关在想什么一般,李异淡淡道,“只不过心机深沉,而且极会掩饰。当那年我父亲跟他有过几面之缘,连我父亲这样的人精,一开始都觉得这真的是个有勇有谋有义气的男人。”
"所以这人究竟干了啥丧心病狂的事情?"阳关歪了歪头。
“嗯……我先接着讲下去吧。”李异抿了一口酒,“小姑姑和韩卓阳虽然是青梅竹马,不过据她所说,小时候她家里家教很严,跟韩卓阳也就家长聚一聚的时候见过几面,不喜欢也不讨厌。韩卓阳当上武林盟主的时候她也没有在他身边陪伴过,十八岁之前她一直在家里跟母亲学习医术,然后等到十八岁的时候被父母告知要嫁给韩卓阳。”
“嗯……听着感觉很无趣的样子,不过现在这个世道男婚女嫁似乎都是这种样子吧,小姑姑在没别的心上人的情况下能嫁给一个还算知根知底的男人其实已经算蛮幸运了。”阳关摸了摸下巴。
“阿阳,你的小姑姑喊的可真顺溜。”李异突然勾了勾嘴角。
阳关翻了个白眼,踹了李异一脚:“快点讲!”
“接下来的我就略过了,反正小姑姑和那个韩卓阳成婚三年,第二年的时候生了一对龙凤胎,就是秋生和秋绫。”
“秋绫身体一直很健康,但秋生不知道为什么生下来有些先天不足,身体一直很虚弱,就连小姑姑自己也束手无策。于是小姑姑便上山进香祈求菩萨保佑。然后你也看见了,我小姑姑长得很漂亮。”
“然后……她就被谁看上了?”阳关不自觉瞥了一眼苏阖,这剧情真耳熟。
“嗯……似乎是京城的一个大官,姓徐还是姓许来的,我那时候也还小,不太记得了。”李异又慢慢地拆了一个螃蟹递到了阳关面前,“那个大官就要纳我小姑姑当妾。”
阳关掏了掏耳朵,这回换《陌上桑》剧本了吗?
“那个官员……是不是叫徐懿?”苏阖突然出声,问道。
李异想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我实在没印象了。”
“那你接着讲吧。”
李异又瞥了一眼苏阖,再次开口:“我小姑姑自然是不愿意的,谁好端端的正妻不当会去当妾,更何况,韩家还有她的两个孩子。”
“我小姑姑可能是因为长期学医,之前还被母亲带着去善堂坐过诊,应该说她是因为身怀绝技所以骄傲呢,还是因为不听话的病人太多了所以被气得脾气不好,所以她不仅非常不客气地拒绝了那个官员,并且不带脏字的将那个官员骂了一顿。”
“额……”阳关又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苏阖,在他八岁的时候好像也有个断袖小官问过苏阖愿不愿意跟他走,苏阖也不带脏字的把那小官骂了一顿,然后……阳关就打了人生中第一次群架。
“现在这个世道本身对女子就极为苛刻,这件事要是说出去,骂我小姑姑不检点勾引男人的肯定比骂那个官员的要多的多,所以小姑姑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家去了,跟谁都没有提这件事。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她就被人打晕了。”
第69章 当医者举起屠刀
“好啊你个李异,趁我娘不在说她坏话是不是?”一个女声突兀的传来,将三个人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见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阎秋绫。
李异看着阎秋绫给自己舀了一碗酒酿小圆子,那架势是打算再吃一顿,有些无奈:“要不你先别吃了?你来讲?”
阎秋绫思考了一下,竟然真的就放下了手里的瓷勺:“刚刚你们讲到哪儿了?”
“讲到你娘被韩卓阳打晕了。”
“哦,那龟孙子啊。”阎秋绫刚开口就被李异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打断了,不满地看向他,李异优雅地用帕子抹了抹嘴:“你悠着点,这龟孙子好歹是你亲爹。”
“嗐,我爹是阎玉,我娘也是阎玉,有那龟孙子什么事儿啊。”阎秋绫满不在乎的一摆手,继续说道:“那个姓徐的大官心黑啊,打定主意我娘肯定不会把真相告诉家里人,竟然亲自上门找上我爹,言辞凿凿我娘勾引那大官,跟那大官有了肌肤之亲,还摆出一副痴情无悔的样子,要求我爹把我娘送给他。”
“卧槽?”阳关被惊到了,想了想,“哎不对,你那会应该才一岁多吧,你娘那个时候也不应该在场吧,她最多应该知道那个大官找你爹来了,什么深情无悔什么的,你上哪儿知道那么多细节啊。”
“额……”阎秋绫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尴尬,挠了挠鬓角,随后又是豪放的一挥手,“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反正最终结果就是我爹那个龟孙子把我娘打晕了送到了那个大官府上。”
“这要换一般弱女子估计不是自尽就是认命了,可我娘不一样,她可是鬼医阎玉!还好那大官不是那么猴急,我娘找准了机会在井水里下了药,迷晕了一院子的人,在那个大官找来之前就这么轻轻松松跑掉了!”
“……”阳关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在陈扁府上救苏阖又是上房又是上树的,还差点被人家养的杀手打死,人家下了个药就轻轻松松跑掉了……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吗。
“因为我娘是被打昏了送过去的,所以她花了好久才找到回韩府的路,等她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我娘那会又饿又困,结果在家门口一抬头,发现整个韩府张灯结彩,到处贴满了红喜字,门口的下人看到我娘回来跟见了鬼一样。”阎秋绫摇了摇头,“后来我娘拿着一包毒粉逼着管家说真话,这才知道,我那龟孙子爹之所以能心甘情愿将老婆送出去,就是因为他能迎娶那个大官的妹子。”
“我娘当时还不相信我爹能做得那么绝,也没有大闹,只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逼问了一下韩卓阳。却没想到韩卓阳见到她后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骂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一叠声儿的让家里的下人把我娘抓起来直接送到了家庙去,竟是打算直接让她出家!”
“女人如果被夫家送去家庙,那可真就是一辈子都要毁了的,能不能活着从家庙出来是一回事,只要进了家庙,就说明她的孩子从此跟她没有了任何关系!”阎秋绫语气激动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我娘当时就疯了,她本身就是大夫,手劲儿不小,竟一把夺过身边家丁手中的棍子,直接敲在了我爹脑门上,我爹当时就晕了,然后我娘趁机跑到内院,把我们两个抱了出来,随后那叫一个生死角逐啊,我娘身后跟着一众家丁跟跑操似的哗啦啦的满大街跑,可惊险了……”
“阎秋绫你吃完了没?吃完了给我过来捣药!”阎玉的声音从后院穿了过来,阎秋绫一缩脖子,三两口喝完了酒酿小圆子汤,抹了把嘴又跑后头去了。
阳关抽了抽嘴角,扭头看同样扶着额头叹气的李异,就听他道:“刚才秋绫的话你最多信一半,因为一半是她编的。”
“果然吗……这货不去写戏本子真是屈了才了。”阳关抬头,拽了拽李异的衣角,“然后咧。”
“然后小姑姑就遇到了我爹,那时候我爹正好带着军队从大名府过,小姑姑闷头就撞我爹马脖子上了。”李异从阳关那边夹了一筷子蟹肉塞进嘴里,“我爹听明白原委后勃然大怒,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判两人和离,本来孩子的归属我爹也有点犹豫的,我小姑姑说了一句话后,他就让两个孩子归我小姑姑了,为了消弭后患,他当众跟我小姑姑结拜成兄妹,让韩家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小姑姑说了句什么话?”阳关好奇。
“我不知道,那会我才六七岁,一年后我爹就出事了,我问过小姑姑,她说我不会懂的。”李异摊了摊手。
后院里,阎秋绫听着前边穿来的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捣药的动作断断续续。听到李异那句话之后,阎秋绫扭头看向正在配药的阎玉:“娘,你当初到底跟干舅舅说了句啥啊。”
阎玉摆弄天平的手停顿了一下,良久,叹了口气:“这不是一句什么好话,不过你们年级也不小了,讲给你们听听也无妨。”
“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会成为最凶恶的刽子手,谁强迫我和我的孩子分开,我就杀了谁;如果这里谁敢碰我的孩子一下,我就要整座城陪葬。”
阎秋绫和阎秋生一时间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阎秋生拽了拽阎玉的衣摆:“爹,我爹他……真的是病死的吗?”
阎玉看着已经跟自己一样高的小儿子:“你真的想知道?”
阎秋生点了点头。
“不是病死的,是被毒死的,被我毒死的。”阎玉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边偷偷睨着阎秋生的反应。
“为什么?”阎秋生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问出一句。
“为了你们。”阎玉淡淡道。
“什么?”阎秋生愣了一下。
“当然我也没那么大脸说全是为了你们,虽然我跟韩卓阳没那么深感情,但是突然知道他抛弃了我,我必须肯定是恨的。”阎玉倒是很坦诚。
“但是,你们的未来才是促使我下手的原因。先说秋生,如果我不反抗,乖乖被送去家庙,你知道你会有怎样的命运吗?你是你父亲的嫡长子,以后能分到九成的家产,你觉得你的继母会留着你的命,看着自己的孩子只能争那一成的家产吗?惊马落水拍花子,你的死亡方式也就是在其中选一个而已。”
“还有秋绫,你是个女孩子,可能可以活着长大,但是你父亲能做出把我送去家庙的举动,也就是说在他听说能迎娶那个大官的妹子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看不上我了,那我生下来的女儿,你觉得他会重视到哪儿去?就冲韩卓阳那唯利是图的德行,等你长到十五六岁能嫁人的时候,你猜他会把你许配给多少岁的男人当填房或者小妾?五十岁?六十岁?”
阎玉的声音很平静,但阎秋生和阎秋绫却硬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阎玉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却是坚决无比:“所以我说了,谁要让我和你们分开,我就杀了谁。”
……
“能让小姑姑一个医者举起屠刀,那个韩卓阳还真是一个人渣,难怪能被他亲生闺女喊龟孙子。”阎玉的声音不轻,苏阖都能隐隐约约听到,有武功的李异和阳关等人更是能听的一清二楚,三人沉默了一会,阳关开口做出了如上总结。
李异拍了拍他的头,没说话,苏阖则是更加的沉默,阳关站起身,打算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既然这是李异的家,那他们帮帮忙倒也不算失礼。
“嚯,看来我来的不巧,你们这算是吃完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却莫名带着几分威严,阳关扭头一看,嘴角抽了抽:“师父,您怎么来了?”
“在县衙没找到你们人,我就来这里找了。”甯步流凑上来看了看,一挑眉,“有甜的呀,给我来一碗。”
阳关放下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给甯步流盛了一碗酒酿小圆子,后院的阎玉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看到甯步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师父。”
“哎呀,我就说什么那么香呢,原来是小玉熬的汤。”甯步流笑眯眯,喝了几口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苏阖说道:“对了,我刚刚去县衙的时候,发现有很多人堵在县衙周围,说是要把什么‘詹大家’放出来,你抓了个姓詹的吗?”
“啥玩意儿,我没听错吧,围攻县衙?就为了一个詹笑?那货是个狐狸精吗?迷的人命都不要了?”苏阖还没开口,阳关先惊了。
“现在不是他们命要不要的问题,我当时粗略看了一下,那些人手里有火把,有武器,还有火药。苏阖小朋友,你要不要先躲一躲?”
“躲?”一直沉默的苏阖倒是笑了,“明明是他们目无王法以下犯上,摆明了冲着我来的,我要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我堂堂一个县太爷,要是不给那帮暴徒点颜色看看我的‘苏’字就倒过来写!阳关,我们走!”后面一句话是对摩拳擦掌的阳关说的。
阳关“哎”了一声,转身就去找刀。一边李异赶忙拽住他:“不忙,现在县衙里也不是什么人都没有,有人在那儿守着呢。”
阳关愣了一下:“你说韦舟?还有那群杀手们?那岂不是更糟?杀手们和暴徒们不管谁伤了谁都是天下大乱好吧!我爹这县太爷到时候别直接被人撸下来。”
“安心,我怎么可能就留下韦舟和杀手们就带着你和你爹跑出来。衙门里可是有个官儿坐镇呢,官位可还比苏阖高。”说着,李异拍了拍阳关的肩膀,给他投来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你是说?……”
不过就算李异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该去县衙的还是得去。李异很自觉地先去套马拉车,一边做一边默默反省自己自己是怎么从堂堂藏锋楼第一杀手沦落到这个地步,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竟然还甘之如饴。
马车里除了苏阖,还多了个男装的阎玉。原本阎玉只是把配好的蝮蛇毒的解药交给苏阖以防万一,却不料苏阖朝她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口称:“谢谢阎先生。”
阎玉一时间动容,主动请缨跟着苏阖一起去,如果有人受伤了她还能帮帮忙。
然而等阎玉交代完两个孩子早点睡觉睡前锁门,和苏阖面对面坐在车上的时候,一向火急火燎的阳关竟然还没有出现。李异不禁走到自己房间前拍了拍门:“阿阳,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