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不能说甯晖完全没有责任，但是并不值得让他的余生都在愧疚中度过。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做出选择，他付出代价。但是他的代价，已经在这被囚禁被折磨的五十多年中一一偿还。
　　然而还是那句话——道理都懂，但是谁也永远无法真正说服旁人的内心。所以陆霁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便低下头继续去找路。
　　“往这里走。”甯晖拍了拍陆霁的肩膀，往前面一指。
　　陆霁愣愣地“哦”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神来：“甯晖前辈您来过这吗？”
　　“嗯，我跟离忧……就是在这里遇见的。”甯晖脸上终于出现了不同的表情，一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感觉，“她被人……骗去当了花魁，然后……把嫖客……身上种满了蛊……踹飞了出去。”
　　陆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突然想起了自己母亲当初也是被绑架……外族人还真的是单纯……虽然单纯不代表无害。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虽然店铺和人都变了很多，但是路应该没变。我跟当初的碧瞳鬼族长有点交情，他带我去过那个禁地。”
　　“那个禁地是可以随随便便带外人来的吗？？？”陆霁只觉得匪夷所思。
　　“我给这个集市捐了两千万两，”甯晖想了想，补充了两个字，“金子。”
　　“对不起，是我僭越了。”陆霁抹了一把脸，后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甯晖也不客气，大步往前走。陆霁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追着。走了好久，陆霁突然听到甯晖轻轻的声音。
　　“我从来都没有为我当初的选择后悔过。哪怕重活一次，我也仍然会来碧天街，遇见徒离忧。”
　　“愿你亦如是。”
　　结果竟然是甯晖和陆霁这两个最不熟最没关系的组合最先找到了禁地所在。那是一处小院落，甯晖直接徒手拧开了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陆霁也跟了进去，结果第一步就差点被绊一跤。地下的植物真的跟地上的完全不一样。因为地上有阳光，所以植物大部分都是向上生长的。但是地下的植物可能因为往哪儿长都晒不着太阳，所以格外野蛮，很多是贴着地长的，叶片又大颜色又深，根茎的颜色近乎黑色，狰狞又可怕。
　　相比起陆霁的磕磕绊绊，甯晖倒是如履平地，闲适的很，陆霁就见甯晖一直走到宅院的最深处，低头似乎在找着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掉脚踝的藤蔓，陆霁走到甯晖身边，询问道：“前辈是在找机关吗？”
　　“不……我应该在这里留下了一样东西，但我忘了是什么了。”甯晖一边找一边喃喃自语。
　　“很重要的东西吗？”陆霁赶紧也蹲在地上找了起来。
　　“不记得了……”甯晖摇了摇头。
　　陆霁也没脾气，这也不怪他，别说甯晖失忆过，就是正常人过去了那么多年记忆也会模糊的。好在这个宅院也不大，就是野草多了些，陆霁掏出雨霁枪当做扫把一点一点扫掉地上的枝枝蔓蔓。
　　虽说这个小小的庭院甚至连个房子都没有，只有一个挂着草帘的亭子，但是细细的打扫之下竟然也颇有趣味。一块块地砖上刻着图案，不是寻常的花纹，而是一幅幅有情节的画。
　　陆霁找了找，左上角应该是开始，便一边走一边看。
　　最开始是一个小女孩受尽了母亲的宠爱，每天都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而且在母亲的精心教导下学习了很多关于巫蛊的知识，在成为族内最强蛊师之后，便下山游历。
　　故事到这边便有些连接不上了，陆霁转头找了找，发现右下角也有一段，主角明显换了个人，是个少年，全家人都很宠爱他，他不仅写字写的很漂亮，念书受到先生的表扬，更是觉醒了冰之内力，拿到了状元，又夺得了中原武林的魁首之后，他便也四处旅行。
　　两个小人画得都很简单，而且画风完全不一样，看起来是两个人画的，陆霁甚至暗戳戳地想是不是这对夫妻俩交换画的，为的就是凝固住这些他们相遇前的这段没有对方的时光。
　　那时的他们坚信着，往后余生，他们会一直一直想办着走下去。
　　正在感慨的时候，陆霁只感觉脚边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却是一个小人。
　　那个小人是木头做的，雕刻得很粗糙，几乎看不出五官，只能看出是个男的，双手往前平伸，手的部分抠出了一个往前弯曲的姿势。
　　“啊，找到了。”甯晖轻轻的声音传来，陆霁抬头一看，就见甯晖的手里也捏着一个木头小人。
　　那个小人雕刻得也是相当的“鬼斧神工”，除了能看出来是个女的——因为有胸，除此之外啥都看不出来，不过，陆霁那把个男小人交给甯晖之后，甯晖把两个小人的手一扣，竟然正好扣上。
　　如果阳关他们在这里的话，应该就能联想到他们在唐门过的那一连串机关，第一个就是一对鬼夫妻，那个时候阳关和李异一起将两个人的手扣到了一起之后，两边的暗门就打开了。
　　当时阳关曾经问过机关的设计者唐飞，第一关的那对鬼夫妻究竟是不是真的尸体——因为那个机关人的皮肤真的是太柔软了。唐飞听得哈哈大笑，他再怎么变态也不至于亵渎别人的尸体，皮肤柔软是因为他用了一些特殊材料。不过这对夫妻确实有原型，那是一对全世界都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有情之人，据他所知其中一个应该已经死了，另一个下落不明。
　　“我记得应该有个底座……”甯晖左右看了看，目光聚焦到了那个凉亭上，两人走过去一看，果然，亭中的石桌上有两个圆形的凹槽。
　　甯晖把交叠的两个木人偶放在了石桌的凹槽上，倒是正好。之前陆霁这两个木偶人可能是开启什么机关的钥匙，但是等放上去了才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暗无天日。
　　“啊，累了。坐一会。”陆霁一屁股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随意地往桌子旁边一靠，却差点摔倒。
　　“我去，这什么桌子啊！”陆霁抬手抽了一下这张桌子。却发现这张桌子似乎……能转？
　　“甯晖前辈，您让一下。”陆霁朝甯晖摆了摆手。双手把住桌子的两侧，然后用力一转！
　　随后，两人都觉得身体猛地一沉，却见整个亭子都旋转了起来，而且在往地下沉，仿佛要将两人带进地狱去一般，两人只能拼命抓住身边的柱子防止自己被甩飞出去。
　　“我靠，什么逼动静？”阳关正在啃一根羊肉串，结果被吓得差点把签子吞下去。只觉得周围四面八方都传来震耳欲聋的机关启动的声音。
　　“我们这条路的尽头也有声音，尽快赶过去吧。”李异将阳关吃剩下来的东西往嘴里一塞，往前一指，拉着阳关的手就跑。
　　另外两组也听到了来自目的地的声音，便也不去研究抄什么近道了，运起轻功用最快速度沿着主干道一路往前。几人武功不同，轻功也是各有特色：林玉晚身形如飞剑，甚至不怎么需要借力——其实仔细看看，她的脚底踩着一块又一块在空中瞬间凝成的浮冰；唐鹞学习轻功时间不长，很难长时间地飞行，但是人家有靠山，唐门出品小型折叠滑翔翼，她哥亲手做的，让她足够跟得上周澄澄的速度。
　　周澄澄比起说是飞更像是在跳，每踩一脚真·一蹦三尺高，周围的地都在震，少林腿法名不虚传；玉壶早年伤了腿，虽说已经痊愈了，但是武功还是受到了一定影响。林玉晚不放心她，便时不时地拉她一把。
　　所以速度最快的还是直接把阳关抱在怀里往前飞的李异。等到两人赶到画红圈的地方，却见那处原本应当存在着些什么的地点此时已经变成了无底深渊。
　　两人站在断裂的崖边，感受着地下空洞传上来的森森的风，这里早已没有灯火，李异晃开火折子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等下，李异，把火灭了。”阳关突然发现深渊之中似乎有些什么，李异把火掐掉，阳关则是趴着崖边倒着往下看。一开始，阳关只是看到了点点的荧光，像是萤火虫一样，微弱又有些模糊。但很快，荧光聚集起来，将整片视野都照亮了，而借着荧光看清楚悬崖下面究竟有什么的阳关，却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414章 树
　　阳关看到了什么呢？一棵树。
　　这是一棵很大的树，光是树干的宽度应该就有一座小宅子那么宽，骨骼突出，粗大的根茎像巨大的鹰爪箍住大地。树叶黑郁繁茂，但仅凭这一眼，阳关竟然一下子看不到伞盖究竟有多大。
　　这棵树的枝叶，从他的鼻尖，一直蔓延到他根本看不到的尽头。
　　然而最惊人的不是这个，而是从阳关这个角度看过去，这棵树是正着的。
　　但是阳关是整个人反过来看的。
　　所以，这棵树，其实是反着长的！
　　他见到了什么？一棵反着长的参天大树？
　　围绕着这棵树的，有相当多的萤火虫，几乎栖满了每一根枝头，整棵树就像缀满了星光一般闪闪发光。
　　阳关也能借此看清这棵巨树周围有很多高高低低的灌木和藤蔓——这些到是正着长的，细细密密的植物们织成了一片网，给这棵树笼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李异，去买根绳子，越长越好。”阳关将头收回来，转头朝李异喊。
　　“行，我知道了。”李异转身就走，过了一会，抱回来一大卷绳子，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显然也是被刚才的动静惊动了，但是没敢凑近看。
　　阳关也没空理嘈杂的人群，将绳子熟练地绕过自己的腋下和腰部，让李异拽着绳子，自己一点点地往下荡，虽然有些危险，但是李异也没有反对，因为如果是他下去阳关拽着绳子，阳关一定会被他带下去的。
　　好在，地底虽然黑，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阳关往下降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就感觉碰到了地面。阳关拽了拽绳子，示意自己到底了。接着，李异就把绳子找了块石头绑好，顺着绳子滑了下来。
　　不过阳关在上面看成是灌木的东西，真正到了下面一看，那可不亚于一片森林，层层叠叠密密森森，想让人在里面找到一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阳关和李异手拉着手往里面走了几次，但每次都绕出来了，不禁有些泄气。就在这时，一抹幽蓝的光从阳关眼前掠过，并且飘飘悠悠地往远处飞去。
　　“对啊！我们可以跟着萤火虫走！他们是需要干净的水源的，一定知道哪边有出口！”阳关一击掌。
　　“对啊，聪明！”李异搂过阳关亲了一口。阳关脸红红，但也没说什么，抓着李异的手观察着萤火虫的动向。
　　“过了这么久了，还是不会牵手吗？”李异无奈地看着阳关跟抓着什么东西似的抓着自己的两根手指。他也发现了，阳关有时候喜欢抓东西，看到沙子，抓一把，看到生米，抓一把，甚至拿到筷子第一下肯定是抓一把，然后才会摆成普通人吃饭用筷子的那种姿势。
　　阳关听到李异的问题，愣了一下，看了下自己的手，随后将自己的手塞进李异的大手里，抬起头看他。
　　“虽然这样很可爱，但是牵手的正确姿势还是应该是这样。”一边在心里哀叹着阳关怎么能可爱的这么过分，李异一边靠近阳关，将他的手捞起来，然后一根一根手指叉过去，十指相扣。
　　“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阳关下意识收紧了手指，两人跟着萤火虫组成的流光，穿过了一人多高的灌木丛，来到了一小片潭水旁。
　　李异和阳关一起望向这片深潭。潭水不深，一眼就能看到底，但是底部不知道为什么聚集了相当多的萤火虫，一眼看过去就像是盛了一大碗的银河一样。
　　“漂亮是很漂亮……我们到底在哪儿啊？”周围全是黑漆漆的，各种正着长倒着长的树叶交错在一起，阳关甚至不敢用火，怕把周围的树全撩了。
　　李异掬了一捧水，闻了闻味道，随后便脱下鞋子踏进水中摸了起来。
　　“有了。”李异摸到了一个拉环，摆了摆手示意阳关往旁边躲一躲，随后便往上一拉——
　　机关转动的声音想起，阳关发现周围的灌木在缓缓下沉——或者是他们在升高，随后，阳关就觉得脚下一空，直接摔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偏偏阳关掉下来的地方出现了一节一节的台阶，阳关就顺着楼梯往下滚，甚至惨叫声都可有节奏感了。
　　李异都鲜见地愣了一下，他就是让阳关换了个位置——谁知道阳关这么寸，直接站在了机关口上！
　　万幸的是，最开始的那一层楼梯并不长，阳关摔下第一层之后就稳住了身形，尽管如此他还是摔得够呛。阳关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蛋儿一边磨牙，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李异跟着跳下来后看着阳关呲牙咧嘴的样子先笑了半刻钟，直到被恼羞成怒的阳关踹了一脚才过去扶他。
　　虽然没有崴到脚，但是被嘲笑了的阳关开始耍赖，李异没办法，只好乖乖地把阳关背在背上往下走。
　　通往下层的楼梯似乎永无止境，就在阳关快要在李异背上睡着的时候，李异终于停了下来。
　　“你们怎么才来啊，等你们好久了。”阳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却是陆霁。
　　“啧啧啧，这个时候还在秀恩爱。玉壶阿姨你看看，管管你儿子！”周澄澄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欠揍。
　　“你们……怎么来的？”阳关揉了揉眼睛，有些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