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明知道不该同情面前这个恶贯满盈的大圣母，但是此时所有人都狠不下心来恨这个一生坎坷的临江郡主。
　　就在这时，阳关发现临江郡主身上又开始逸散出点点黑雾，但是这一次，黑雾并没有凝聚起来，反而是不断地分散开，越来越稀越来越薄，像是终于可以挣脱开桎梏的幽游生物。
　　“我觉得……这些并不像是刚才她发爆发出来的那些蛊虫。”阳关皱眉看着那些黑雾，总觉得这些黑雾带着一点光，并不是那种死物，更像是某种更有灵性的东西。
　　江停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以保护的姿态拥抱着临江郡主，让她身上那些黑色的东西消散的速度更快了些。不仅如此，江停云在那些黑色的东西上包裹了一层自己的内力，所以等那些黑雾飘到半空中的时候就逐渐变成了白色的光点，尽管是太阳还未落山，但那些光点却依旧一闪一闪的，绚丽夺目。
　　等到临江郡主身上的黑雾已经所剩无几，众人无端觉得她的身形缩小了不少，连衣服都变得有些松松垮垮。
　　就在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被闪着金光的内力包裹着的黑雾在完全变白后突然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一起，变成了一个个阳关在赤瞳域的龙血堡里看到的相似的人形，但是这一次那些人形并没有就这么僵硬地浮在那里，而是一个一个飘散开来，飘到了那些愣在原地的蜃地四鬼身边。
　　然后，拥抱了他们。
　　其中有一个飘散拥抱了全程在吃瓜看戏的库卢弼曦之后，飘到了难波身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对着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的舒维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最郑重的礼节。接着，那个光芒人形往后退了两步，开始重新化为离散的光点，和其他的光点一起，加入了飘往天际的旅途。
　　随着那个光芒人形的消失，舒维脸上时有时无的迷茫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一脸清明，但很快变成了恍然和悲痛。他瘫坐在轮椅上，弯下腰，深深地，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良久，发出了一声哽咽。
　　“伯父在之前为了给大哥和婶婶报仇，却被临江郡主的内力重创，从那之后变得浑浑噩噩，不记得婶婶，也不记得他还有一个孩子。”难波抬眼看了看那个在陆朝风怀中，跟记忆中的婶婶有着七成像的玉壶，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嗯，现在看来，我应该是有一个表姐，长得还挺好看的。”
　　“至于这些光，应该就代表着，临江郡主的内力效果解除了。”
　　“那些被她从无辜之人身上夺取的内力，也终于解脱了。”
　　阳关沉默了一会，站了起来，走到江停云身后，低头看着他怀中的临江郡主。
　　不知道算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现在在江停云怀中躺着的，是一个身形佝偻、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神情疲惫的老太太，并且她还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衰老着。
　　“她的内力……是消散了吗？”阳关的声音有些迟滞。
　　内力一开始的确是给人修炼的增强力量速度等各方面能力的一种辅助力量，但是当人进入中年甚至老年，内力就会替代人本身的生命力，成为支撑人体行动的主要力量，一旦内力消散，那个人的身体就有可能直接支撑不住死亡。
　　任谁都能看出来，此时的大圣母日薄西山，任是什么时候咽气都不稀奇。况且，她现在在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怀中，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就像是呼应了阳关的想法一般，就见大圣母突然睁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江停云，从喉中“嗬嗬”了两声，头一垂，便咽了气。


第406章 神秘的脸
　　虽然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但是太多事情还是没有得到解答，比如大圣母那诡异的内力，弥乐摩巽和金魂的奇怪症状，蜃地四鬼为什么会被一个女子控制数十年之久，以及——突然出现的失踪数十年的停云大师。众人一起沉默了好一会，不约而同将目光停留在江停云身上。
　　江停云跪在地上，抱着他的母亲，眼睛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才将临江郡主的尸体放下，细细地整理了一下临江郡主的仪表。这个空有郡主之名却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得到“体面”的女子，却在离去的时候，敛去了一身的疯狂，显得沉静而优雅。
　　他站起身，金色的光芒依旧在他身边围绕，久久不散，他对众人双手合十行了礼，却依旧一言不发。
　　“江停云。”甯步流稚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什么语调起伏，仅仅只是念了一个名字，听着却让人心里发寒，“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觉得江停云大师身形僵了一下。下一刻甯步流就瞬移到了他身边，脸色冷得吓人：“你给我把所有事情一件、一件地，全部、解释清楚。”
　　“好家伙，我都能听到师父磨牙的声音了。这什么仇什么怨啊。”阳关拽了拽李异的袖子，小声道。
　　“大概就是……妻子发现丈夫有一天跑了，苦寻数十年，结果突然有一天丈夫突然蹦出来……那种怨气吧？”李异打量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阳关明显感觉江停云看了两他们两个一眼，神情无奈，身后的甯步流却已经耐不住了，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江停云的衣领，将其拉至近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快！点！说！”
　　然后下一秒，众人就看到江停云抬起手，轻轻地捧起了甯步流的脸颊，慢慢地朝自己靠近。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停云大师想干嘛？当众轻薄甯步流？？？”阳关疯狂晃李异的袖子，脸上却写满了吃瓜的兴奋笑容。
　　其余的人也屏住了呼吸，虽然阳关一直用“甯步流的老姘头”来指代江停云，但毕竟停云大师是个和尚，甯步流也不是什么很孟浪的性格。他自己也毫无避讳地谈到他们只是互相表明了心迹，甚至都没有什么肢体接触，江停云就失踪了。所以现在是……要把之前没干的事情给干了？
　　不过众人期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江停云只是贴上了甯步流的额头，就在那一刹那，金色的内力光芒乍现，变成了一大块一大块长布条一样的形状，随后猛地一收，紧紧地包裹住了两个人，两个人此时就像一个巨大的茧，被内力依托着慢慢地悬浮在半空。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泛着金光的内力才从两个人身上抽离，江停云松开了甯步流的脸颊，将他稳稳地放在地上。
　　甯步流却是闭着眼睛，身上依旧不断地有金光泛出，双拳紧握，眉头紧皱，像是在承受着体内一股什么力量似的，无暇顾及其他。
　　江停云放开甯步流之后却是后撤一步，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虽然是往前走着，身体却在渐渐虚化，逐渐碎裂成一片一片的光点。
　　“师兄！”周澄澄第一个反应过来，跑过去试图跟上他的脚步。但是江停云虽然看似在走着，移动速度却出奇的快，周澄澄根本追不上。
　　但尽管如此，周澄澄还是在尽力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喊：“师兄！师父他……！”
　　江停云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往前走了。但就是这停顿一下给了周澄澄追上他的时间，周澄澄大踏步一把抓住了江停云的手。
　　“哇，甯步流都没抓住的手，周澄这小子居然抓住了！”阳关继续用着一种大惊小怪的语气跟李异吐槽。
　　李异无奈地拍了拍阳关的脑袋。
　　周澄澄倒是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抓住江停云，听到阳关的话赶紧松了手，江停云倒是真的停下来了，身上的光点也停止了逸散。
　　迎着江停云的目光，一向能言善辩的周澄澄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讷讷地低下头去，半晌，挤出来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害得师父……”
　　话音未落，江停云便拍了拍周澄澄的黄毛脑袋，周澄澄只觉得脑袋中凭空出现一段声音，听不出来好听难听，只觉得十分的宏大空灵：
　　“云驶月运，舟行岸移，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苦行于世。”
　　“不必介怀。”
　　随着这一句话音落下，江停云彻底逸散成空中的光点，只留下周澄澄跪在原地，释怀地嚎啕大哭。
　　伴随着周澄澄的哭声，甯步流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师父，你没事吧？”阳关走到他身边。
　　“江停云呢？”甯步流开口问道。
　　“他……额，已经走了。”阳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江停云刚才的离去，死了？消失了？话说他到底是来干嘛的？就是来阻止一下他娘的自爆？
　　“哦……哦。”甯步流似乎还在发愣，点了点头，倒也没有什么愤怒或者伤感的表情。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过了一会才说道，“停云他……把他的内力连同记忆一起给了我。”
　　“我现在……知道了很多事情的始末和真相。”甯步流也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良久，迎着阳关关切的眼神，还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大家一起坐下来说吧，这一路来，辛苦你了。”
　　“阳关，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甯步流的话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因为一连串紧急情况而没有来记得好好看看阳关的所有人几乎是一瞬间拥到阳关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阳关。
　　尽管是最亲近的人，被这么一看阳关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几乎是在一瞬间蹲下，把脸埋在腿间，甚至用双手护住头：“不要看！”
　　“我知道我被烧伤了肯定很丑，所以不要看！给我拿个面具来！”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刚刚并没有来得及好好看阳关，但是他被烧伤了吗……虽然按照甯步流的内力反噬理论阳关的确应该是重度烧伤……
　　李异在一边无奈地叹气，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阳关一旦犯轴，是根本不会搭理他的，如果现在有一个人的话他是能听进去的话，那就只有……
　　陆朝风和玉壶这对亲爹妈站在最前面，看着闹自闭的小儿子，正束手无策呢。陆朝风却感觉肩膀被一个人轻轻拍了一下，转过头一看，却是苏阖。
　　苏阖绕过夫妻俩，蹲在阳关面前，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阳关短短的白发——重度烧伤之下，头发自然也不能幸免，不过过了几个月，阳关的头发已经重新长出了短短的一层。
　　原本阳关的头发就有点自然卷，现在更是卷的厉害，跟绵羊的毛似的，又像白色的海藻，摸上去倒是手感不错，苏阖不禁多撸了几把。
　　阳关原本还想躲，不过感觉到是苏阖的手，便按捺住了自己乖乖蹲在原地不动，不过怎么也不愿意把头抬起来。
　　苏阖抿了抿嘴，又摸了两下阳关的头发，声音轻柔：“乖乖阳关，让爹爹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阳关沉默了一会，声音闷闷的：“不要。”
　　“好丑的。会吓到你。”
　　“爹爹什么时候被你吓到过，你四年岁那年突然全身冒火差点烧掉半座屋子，我都没吓到，还会被你现在的样子吓到吗？”
　　“……”阳关沉默了一下，“还是不要。”
　　苏阖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放在阳关头上的手慢慢移到阳关的脖颈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一用力，便将阳关摁进了怀里。
　　阳关没提防，一个没蹲稳，直接抱住了苏阖。入手他就惊呆了。
　　苏阖瘦了好多。
　　阳关不禁再次感受了一下，双手所及之处，尽是嶙峋的瘦骨，他终于没忍住抬眼一看，更是直接惊得从苏阖怀中跳了起来：“爹！你的头发……！”
　　阳关怎么也没有想到，苏阖那一头被生活磋磨十几年都没有白上一根的青丝，竟然直接变成了如雪的白发！
　　话还没说完，阳关就被苏阖再次抱进了怀里，阳关就感受到苏阖急促的呼吸，灼热的吐息，以及轻轻的哽咽。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爹爹都想抱抱你。”
　　“我说过的，爹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爹爹不会食言的。”
　　“阳关，我好想你。”
　　阳关从喉中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悲鸣，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抬手搂住苏阖的脖颈，仰着脸泣不成声：“爹！爹我也好想你，在这里我一直在想你，我……我也要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也不要跟你分开……爹我错了，我对不起……”
　　阳关一边抹眼泪一边分开两人的距离，苏阖能看见他哭得红红的鼻头，但很快阳关还是别别扭扭地放下了自己的手，闭着眼睛，将自己的脸露了出来。
　　漫长的几秒沉默后，阳关听到了苏阖惊奇的声音：“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阳关睁开眼。
　　下一刻，阳关的脸就被苏阖捧住了，阳关就看见苏阖的一张大脸，那眼睛瞪得，惊得阳关直咽口水。
　　依旧是熟悉的丹凤眼，苍白的脸庞，殷红的嘴唇，但是跟之前不同的是，那张蔓延至整张左脸的羽翼形状的火烧疤，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苏阖以为，阳关骨相好看，虽然脸上有疤，但也能看清楚他的五官，所以有没有这个疤应该都挺好看的。
　　但是没想到，阳关脸上的疤痕消失了之后，眉眼的痕迹更加清晰，因为头发变短，眼角一点淡淡的红也显露了出来，明明是同样的五官，整张脸无端看起来精致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