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连续三天没睡了，眼圈黑成这样，还来拦我。”扆眉的语气冷淡，完好的那只手却不停，轻轻整理着澹台瑾耳边的鬓发，拇指的指腹慢慢划过澹台瑾眼底的青黑。
“苏先生，麻烦您照顾好他。”扆眉站起身来，一旋身飞快的奔赴战场。
她的惯用手被人卸掉，本身其实是一件相当难过的事情，用义肢和非惯用手完全控制不好用剑的力道，但是却正合了这群被控制的兵将的路数，他们乱砍，她也乱砍，于是扆眉就一手一把剑跟人对着砍，砍得血肉飞溅，活脱脱一个女魔头。
陆朝风和陆霁依旧是上阵父子兵，一个拿着云霄枪一个拿着雨霁枪，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左一枪右一枪，阳关远远看去，只能见到一具具尸体被挑飞出去。林玉晚在旁边一边帮他们补刀一边摸了摸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这肉眼可见的怨气啊……
牧天游和甯步流对上了大圣母，两个人也是这些年第一次联手，一个冰一个风，炎热干燥的沙漠顿时下起了暴风雪，里面还夹杂着无数隐形的冰片，席卷之处所有人身上都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雪花夹杂着血花漫天飞舞，简直是两个移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然而，就算是江湖上两位天字级别高手的内力，却依旧无法伤到大圣母半分。那衣着华丽的女子身边似乎有一些隐隐的黑雾，形成了一层防护罩保护着她，普通的攻击完全伤不到她半分。
然而牧天游和甯步流是谁？这是两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虽然一时间不太能理解这种吊诡的功夫从何而来，但是双方对视了一眼，有不约而同地换了种方式进攻。三人一时间打成了一片，漫天震荡的都是骇人的内力。
众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甯晖，不过这位年轻的不像是七十岁的帅哥此时却是脸上有些茫然，跟整个战场格格不入。
阳关站在高处，衣摆被风沙和风雪撩的猎猎作响，将整个战场纵观眼底。末了，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到李异身上。
他有些老了。这是阳关看到他的第一眼。
李异今年才二十四岁，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年纪，尽管命途多舛，导致性格比常人更加沉稳冷漠些，但跟他在一起后也渐渐开朗了许多。有时候外表人模狗样的，但背地里对着他甚至会耍赖撒娇。
但是现在的李异，下手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快，都要准，都要狠，白莲鞭出，便是一蓬血花飞溅。
陆家父子、周澄澄唐鹞还有扆眉等人都是从不同方向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哪怕是武功比李异高出一截的陆朝风，都没有李异杀的人多，也只有李异的那一条路，路上淌满了血水，将沙地浸得一片泥泞。
但是他的眼神中，已经没有光了。
阳关看着看着，眼前一片模糊，恍惚中，阳关竟觉得李异也化身为了那一条白莲鞭，闪转腾挪间，于瞬息取人性命。
当他的世界只剩下了武器，连他自己都变成了白莲鞭，那还有什么人，能够战胜他呢？
而把李异从凶器唤回成人，阳关自是知晓其方法的。
可是……
阳关用缠满了绷带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迟迟下不定决心。
就在阳关犹豫要不要下去和李异并肩作战的时候，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众人就见暴风雪骤停，甯步流和牧天游一手招，而两人对面的大圣母竟是直着倒飞了出去！
“赢了吗？！”阳关和玉壶不约而同地地喊出声。
“不，没有！”下一刻，阳关的瞳孔猛地睁大，瞬息之间，变故突生！
第398章 战场上的演唱会
大圣母被甯步流和牧天游一招踹开，倒着飞出了十几里地去，正摔在那群士兵身上。那些士兵直愣愣的，也不晓得扶一下，反倒是那群人手上的兵器差点戳到她。
然而就在那些士兵即将撞上大圣母的时候，却见大圣母手一抬，变手成爪，抓在旁边两个士兵的头上。
随后阳关就看到，那些士兵在顷刻之间，化为了一潭黑水。
由活生生的人融化、扭曲、变形，最后化为液体的过程过于有冲击力，阳关人都看傻了，终于明白之前那个目睹了大圣母行凶的金瞳鬼母亲为什么会吓成这样。这样看来，她能有勇气把这件事情那么有条理地告诉阳关，已经可以算是胆子非常大的了。
同时，阳关也明白了，为什么陆朝风把所有的嘲风军都赶了出去——大圣母想要嚯嚯自己的士兵他没意见，但是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下，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兵交出去给人糟蹋。
在残忍地杀害了那两个士兵之后，大圣母周围的黑气愈发浓郁，竟连她的面容都模糊不清了。阳关有心想用火烧烧看，奈何距离太远。
玉壶就感觉身边的少年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看起来马上就要跳下去加入混战了，赶紧一把拉住他：“先等等。”
阳关歪了歪头。
“情况有些不对劲。”玉壶看着阳关的动作愣了一下，方才干巴巴地答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对劲。”阳关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亲娘，转身又打算往下跳。
玉壶急了，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往后拽，嘴里念念叨叨：“你知道她是谁吗？就随随便便跳下去？你也看到了她的功夫邪门得很你就不怕自己也变成那两个士兵的样子？真是没见过鬼不知道天有多黑……”
阳关听着玉壶的嘴巴一张一合，因为太吵，所以并不能完全听清玉壶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阳关从心里泛出了一丝暖意来。虽说阎玉对他也很好，但是毕竟相识的时候阳关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阎玉也无意对他管东管西。所以，这是阳关平生第一次听到来自于娘亲的“唠叨”。
感觉……挺不错的。
“我见过啊，还交过手，她跑了。”感动归感动，阳关还是毫不留情地泼了玉壶一头冷水。
“你见过又怎么样……你见过？”玉壶还在念叨不休，突然意识到什么，怪叫了一声。
阳关点了点头，不愧是亲妈，叫声都很像。
“嗯。”阳关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跟大圣母交手的经过，玉壶听了摸着下巴开始喃喃自语：“难怪……怪不得……”
“嗯？怎么了？”阳关歪了歪头。
“你……你会唱歌吗？”玉壶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阳关张了张嘴，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些天，他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嘴，说话也是压着声音，阴沉沉的，让人摸不准他的年龄，外加全身绷带，和覆脸面具，让他看起来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
只有他知道，他是害怕听见自己用尽全力后还是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原本阳关觉得，他是个男人，应当不会如此在意容貌声音等东西，本朝风气开明，皇帝虽说跟他有些恩怨，但也是任人唯贤，朝中大臣瘸了腿断了手瞎了眼还身居高位的比比皆是。但是有些东西，终究是失去了，才知道拥有它，是多么珍贵的事情。
“我知道有人会唱。”没等玉壶继续说什么，阳关便转头看了一眼下面，发现难波等人也赶来了，阳关便一个旋身如同鹞鹰一样越下城墙，落到难波面前，劈头就是一句：“去把芷牙找来。”
之前阳关就发现了，除了芷牙似乎有点喜欢舒维之外，舒维似乎也对芷牙有些不一般。银瞳域收留了那么多其他三族的人，尤其是赤瞳鬼收留的最多，个个都很尊敬舒维，但是舒维却对他们一直有些疏离，反而是这个芷牙，舒维一直带在身边。
自从猜到舒维是自家外公之后，阳关对芷牙的感情就颇有些复杂，看芷牙的眼神也有种看想取代自己外婆在外公心里最重要位置的“妖艳贱货”。
不过芷牙却告诉他，自己能被舒维所眼青，其实是因为他从小唱歌就很好听，在这分崩离析的赤瞳鬼一族中，他也曾经有过“小圣子”的美名。
阳关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舒维格外的喜欢音乐，如果是玉壶在的话，应该就能猜出来，舒维对芷牙格外亲近，应当是因为她的母亲，阳关的外婆，拥有山海一般歌声的前任圣女，璃璃烟。
阳关让难波将芷牙带来，难波让几个少年去接芷牙，自己则是跟着阳关跃上了城墙。看着下面杀成一片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哎呀，我也是有些年头没见到这幅场景了，来，让我下去活动活动筋骨！”说罢，难波就跳下去了。
玉壶拽的住阳关，可拽不住难波，更何况难波的武功并不比玉壶低，下去不管抓住哪家士兵都是一顿狠揍，一时间人仰马翻，三个正在对打的人都突然停下来转移西城门这边的动静。
阳关看着也心痒痒，但是玉壶一直死死地拉住他，他也不好甩脱玉壶的手，只能在上面干着急。
打着打着，难波就觉得不对劲：这些人……好似有些奇怪。
话虽这么说，这些人原本就很奇怪，毫无自己的意识，只会下意识地攻击人。
但是这样的话，那些人是不会反抗的，他们确实会下意识地砍杀敌人，并不会砍向队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会防守。然而此时，难波越揍他们，他们的反抗痕迹就越重。
不会防守的人，哪怕有再高的武功，那也是如同瓷片筑起的高墙一般，一触即碎，但是开始下意识反抗了之后就像浇了一层泥浆后晒干，不管多薄吧，终究是不好打了。
难波是个滑不溜手的性子，一看形势有些奇怪，当即便脱了战再次跃上墙头，掸了掸身上的灰：“都什么人呢？！”
阳关转头看他：“怎么了？”
“嗯……木头人变成了挣扎的僵尸的感觉……”难波摸了摸下巴说出了一句有些难以言喻的形容。
不过玉壶和阳关倒是都听懂了。这时就听一声巨响，在半空中最醒目的三人再一次分开，只不过跟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倒退的竟然是甯步流和牧天游两个人。
“尼玛的……”阳关站在高处看得清清楚楚，“这黑雾怎么这么厉害？”
有了黑雾的加持，大圣母简直是刀枪不入，不，不仅仅是刀枪不入，这些黑雾似乎连内力都能被抵消掉。阳关就看到一股股诡异的雾气随着到处乱窜的惊人内力到处飘散，黑雾和黑雾之间似乎还会相互联结、扩张，很快，半边平明城的上空都被黑雾吞噬了。
阳关看着直皱眉，这些黑雾和之前他在龙血堡中见到的黑雾有些相似，并不直接攻击人，只是疯长，翻腾扭曲的样子看着怪渗人的。但是这片黑雾像是有意避开他似的，一路往东面蔓延开去，阳关试了半天也没烧着这些黑雾。
不过好在，不过一刻钟，那些人骑着骆驼一路腾着飞沙就把芷牙送了过来。随同而来的还有被人扛着轮椅的舒维。
阳关明显发现玉壶抓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些，转头一看，便见玉壶一脸的激动，阳关心中最后那一点点怀疑也被打消了。
舒维，果然就是自己的外公。
阳关下来了一趟，直接拎着芷牙的后脖领子在此跳上了城墙。在带走芷牙的那一瞬间，阳关特意看了一眼舒维的表情。
很奇怪，跟玉壶不同，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激动的表情，只是多了几分茫然，少了几分平日精明神算的样子。
芷牙听了阳关想让他做什么之后，神色有些古怪。阳关以为他不愿意唱，正打算打叠精神再劝劝他，没想到芷牙一口应承，只是提了个要求：“让舒维先生……离远一点，或者把他耳朵堵上。”
“他不喜欢听我唱歌。”
“可你之前还说他眼青你是因为你唱歌好听……”
“他看重我会唱歌，和他喜不喜欢听我唱歌，是两回事。”芷牙看起来积怨已久，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我也很久没唱了，平时倒是会给他背背书，他倒是还挺乐呵。”
“哎，原来你会读书？”阳关眨了眨眼睛，觑了一眼正在擦拭脸上血痕的甯步流，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你会唱《山鬼》吗？”
“会一点点……我试试吧。”芷牙也没问为什么，就一口应承下来，随后他看向玉壶，“这个人也一起唱吗？”
玉壶也眨了眨眼睛：“我吗？”
“你应该也是小圣女之类的吧？唱歌应该不错？”
“你怎么看出来的？”阳关倒是很惊奇。
“直觉吧？”芷牙说了那么多，也有些不耐烦了，“爱唱不唱吧，我自己唱。”
尽管芷牙是那么一副傲娇的样子，但刚开嗓的时候声线是抖的，显而易见地紧张。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玉壶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芷牙唱了起来。
《九歌·山鬼》是战国屈原的作品。此诗是祭祀山鬼的祭歌，叙述的是一位多情的山鬼，在山中与心上人幽会以及再次等待心上人而心上人未来的情绪。被太宗皇帝李灼谱了曲后传唱得更为广泛，曲调婉转悠扬，尽管下面的兵戈征伐半点未退，但竟莫名多了几分安宁的气息。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阳关可以明显地看到，下面那三家的士兵听到歌声后，行动明显地出现了迟滞，随后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挣扎痛苦神色，眼神中诸般神色变化，哪有方才呆呆傻傻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