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有彻底地占有他，他才能安心。
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异尽力抚平自己心头鬼鬼祟祟钻出来的邪念，但是很明显，那些念头不仅没有被压制下去，反而沿着心房疯长，最终织成一只野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再这样下去，他要忍不住了……
阳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喝过粥，他醒来这个消息大伙也就都知道了。苏阖昨天守了他一晚上，才将将睡了一个时辰，但还是挂着黑眼圈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睡死过去了。
陆朝风过来看了阳关一眼，抱着阳关沉默了很久很久，但是奈何军营中还有事情没做完，被亲兵催着赶回去了。皇帝听说了这件事也派了个小太监来慰问一下，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扆眉和澹台瑾恭恭敬敬地送走了，
周澄澄却是难得的情绪化了一下，抱着阳关嚎啕大哭，阳关笑着摸他的毛和尚头。很久不见的燕禹歌也出现了，表情也很是沮丧，反复念叨那天他要是请假陪他们两个出去玩就好了。阳关也无奈，军人什么都好，就是责任心太重，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给包圆了才放心。
“对了，之前偷袭我们的人查出来了吗？”阳关问道。
周澄澄和燕禹歌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周澄澄开口：“嗯……你还记得弥乐摩巽这个人吗？”
“我舅公？”阳关歪了歪头。
“对。他三年前在京城一带活动的时候，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把所有曾经见到他们的人都杀了，包括普通百姓。然后其中有一名受害者，就是刺杀你们的那名老者的妻子……”
“我懂了，报仇是吧。”
“嗯。”周澄澄点了点头，突然想到陆朝风的嘱托，赶忙又加了一句，“但是因为那名老者找不到弥乐摩巽复仇，于是看到一个白色头发的人就迁怒于你，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千万不要自责。”
“嗯，我明白的。”阳关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呵欠，“吃饱了有点想睡觉，我想休息了。”
“好，那你慢慢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晚饭的时候再叫你，晚上厨房大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鱼，到时候尝尝好不好吃。”
“好，谢谢你们。”阳关又笑了。
周澄澄和燕禹歌又对视了一眼，眼中却尽是忧色，但还是扶着阳关慢慢躺下，帮他掖好被角，等他合上眼睛了之后，悄悄地退到门外关上门。
出了门，周澄澄叹了口气：“阳关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李异真是的，这么关键时刻跑到哪里去了？！”
“我虽然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不过阳关这孩子看上去还挺好说话，实际上认定一件事情就很难改变想法，少将军这一伤对他刺激太大了……还是再多加点守卫吧，等会谁闲了进去看着他。”
“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原本熟睡中的阳关却悄悄睁开了眼睛，随后慢慢地坐起身来，望着房门的方向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轻叹了一声，说了一句：
“抱歉。”
第230章 毒计
“唰！”
“唰！”
“唰！”
三道破空声有节奏地响起，在寂静的囚室内异常清晰，随着三道银线划过，三柄小刀依次落在了挂在墙上的男人脸边，明明一丝儿油皮都没蹭到，但男子还是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失禁。
“喂喂不是吧，这么不禁吓的吗？还不如你爹的一半的胆子大啊，真的是你散布的流言栽赃陷害阳关吗？”
李异坐在男人面前的一张条凳上，一条腿横着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虽然腰板挺得笔直，但还是看着一副邪气和痞相。
“我……我……”男子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究竟是怎么混进禁卫军的啊，难道近卫军跟你一样都是这种废物吗？还散布谣言，娘们兮兮的，打架都要靠你老爹帮你打，丢不丢人啊。”
“你……你们杀了我爹！”那名男子，也就是成迈突然激动起来，眼睛都红了，挣扎着往前凑，脸上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咬死李异。
“你爹差点杀了我老婆和大舅哥，怎么，现在开始想起你爹没了，你最大的靠山倒了？”李异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一只手把玩着小刀，刀刃在他的指尖转来转去，却硬是没伤到他修长的手指一分一毫。
“我……我没有传谣言！他就是个杀人犯！我当年亲眼看到的！我娘被一个白头发的人杀死的！”成迈犹豫了一下，但少顷，李异就看到这人的眼中闪出一道精芒，随即大声辩解道，“倒是你们，随随便便就把我抓了来，当心陛下治你们的罪！”
李异回过头和坐在主位上的陆朝风对视了一眼，因为过于匪夷所思，李异的语气里竟然少见地带上了疑问：“我姑且给你算笔账，阳关今年十六岁（过了个年长一岁），你妻子是三年前被杀害的，三年前阳关十三岁，你是打算告诉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能够杀人是吗？”虽然按照阳关的履历来看，就算没杀过，但也绝对是有这个能力的……
“这……我……”成迈愣了一下，但还是嘴硬道，“我有人证的！就是六扇门的沈斓，他可是看到了，是一个白头发的年轻人杀的人！就算不是他，那也一定是跟他有关系的人！”
李异倒是记得那个沈斓，就是沈斌的弟弟，名字文艺的傻大个，沈斌也的确跟他说过，沈斓确实是唯一一个活着看到弥乐摩巽那些人杀人的目击者，但是……
“这跟阳关又有什么关系？”李异简直不能理解这对父子俩的逻辑，要报仇你找当年那个白毛人去啊，为什么要杀阳关？
“当然有关系！杀人犯的后代也是杀人犯！就算他当初没有参与杀了我娘的事情，但是他身上的血一定也会让他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我没有瞎说！你看，我只是随便一说，那么多人都信了，那就一定是真相！”
“唰！”一把小刀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成迈的脖子旁边，李异此时的表情跟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没什么区别，就听他阴森森地开口：“我给你讲话的机会，不是为了让你胡说八道的。你给我搞搞清楚，现在你可是阶下囚，我才是审问你的人，不要太嚣张啊。”
“我这个人呢，跟别人不一样，我最喜欢以权势压人了，不过看在我老婆的份上，我还是勉为其难地请陆将军给你讲解一下好了。”李异垂下眼帘，看似收敛了一下怒意，闲闲地晃着一条腿，半偏过头给了陆朝风一个眼神。
陆朝风无语，但还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成迈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本朝职权最高的将军，那气势不用说是极为骇人的，就连李异都自愧不如，成迈更是战战兢兢地不敢抬眼看他。
不过陆朝风的语气倒是没有李异那么盛气凌人，他的语速一向是非常平稳的，不紧不慢，咬字清晰，但是每一句话都似乎非常地有底气，李异几乎能想象到他开作战会议时的样子，也是这么不急不缓，侃侃而谈，对将士们说明白自己的一切部署以及这样部署的原因。
“我一开始一直以为，散布谣言的人是一群女眷，所以我的调查方向一直是在那些跟阳关有过节的女性身上。”
还没等成迈做出反应，李异就接了一句：“这里澄清一下，并不是陆将军看不起女眷，恰恰相反，她们实在是被逼迫得手中一点有用的能力都没有了，所以若是要除掉一个人，软刀子是她们最佳的选择。”
“就是这样。”出乎意料的，陆朝风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话而感到不悦，反而是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而你父亲上来就对阳关下杀手，这个行为又过于刚硬了。所以一开始我甚至有点犹豫，这件事情是不是你父亲自作主张，你并不知情，而传播谣言的则是另有其人。”
成迈的神色怔忡了一下，却听陆朝风继续慢慢说道“不过后来我跟我的义子谈了谈，我觉得他说的话倒是挺有道理的。”
“他说，这种报仇行为他不能理解，因为完全就是不正义的。既然成端午宁愿选择假死也要查清楚他妻子死亡的真相，那就没有理由半途而废。”
“选择阳关下手其实是一个很荒谬的行为，一来，杀了阳关并不能报你的杀母之仇；二来，阳关只是个孩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他杀人；三来，阳关刚刚解决的皇家的麻烦，虽然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但你是禁卫军中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有大把的同僚能够证明你当时在场见到了阳关。”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你们父子俩找不到当年的白毛人，心灰意冷了，或者畏惧白毛人神出鬼没的武功，害怕自己也步上自己妻子母亲的后尘。但是你们心中的恨意又无法消解，而这个时候阳关突然出现了，于是，你们找到了目标。”
“不是的！我爹……我……我们真的认为那个阳关就是我们的杀母仇人！所以我爹一时冲动……”
“你爹一时冲动……是吗？你就是打算拿这个借口在陛下面前分辩的，对吧。只不过你没想到，我们会先一步将你抓住。”李异把玩着手里的白莲鞭，语带讽刺。
“不是的……我……”
陆朝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成迈的话：“你传出阳关是杀人犯的言论，也是为了你的这个目的铺路对吧。阳关样貌的确与旁人大相径庭，很容易被人看出来是外族。百姓无知，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并不奇怪，三年的时间也不遥远，沈斓的话既然你一个禁卫军的人都能听到，说明这这件事情传播确实有一定的范围。”
“于是这件事情，就会变成一个老糊涂了的老者为报妻仇心切，误伤或者误杀了陆将军的孩子。当今皇上是个心软的人，听你这么一说，必然会去派人查事情的原委，到时候就会查到你传出去的那些流言，皇帝必然存疑，到这里的时候你父亲不一定会没事，但你一定不会再受到皇帝的诘问。”
“正好阳关之前跟一个书生发生了争执，你便让你的父亲伪装成白发的样子，将那个书生打伤，而那个书生的情人又是跟阳关有仇的苏家人，一定会指认阳关，于是阳关这个杀人凶手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到时候你再在街上哭一通，说你父亲多么的无辜，定有许多百姓相信，这时候就有一部分人对朝廷产生不信任的情绪。”
“皇帝为了保持朝廷的威信，说不定就会命人压下此事，反正也只是一个流落在外面十几年的野种，怎么有资格进陆家的族谱呢？到时候不仅连你没事，连你父亲都有可能没事。杀人凶手的名头算是彻底扣在阳关头上了，你和你的父亲既出了一口恶气，又免受奔波之苦和生命危险，岂不是两全之策？”
说了一场传话，陆朝风回到后面的案上喝了口水，李异依旧是保持着那吊儿郎当的姿势，嘴里啧啧有声：“毒啊，真毒。”眼神却是一片冰冷。
那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啊，那么明艳美好的阳关，竟偏有那些脏污烂泥里爬出来的蛆虫，妄图摧毁他的一切。
成迈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竟然笑了：“陆将军，说了那么多，你们，有证据吗？”
“私抓朝廷命官终究是违法的，圣上一定会过问此事，到时候我还是会跟圣上这样说。陆公子究竟只是一介草民而已，而我却是朝廷命官，你猜皇上会相信谁？难道不信我去相信那个野种吗？”
“听我一句劝，陆将军，早些娶个高门闺女，多生几个孩子吧。莫要因为两个野种，跟京中那些权贵翻脸了。”说到这里，成迈竟然笑了出来。
“嗯……我就不跟你说阳关是四品官的事情了，单说他是未来的永宁侯夫人，身价什么的也比你高出那么一大截啊。”李异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一手撑着凳子抖腿，陆朝风实在看不过眼他欠揍的模样，踹了他一脚。
“什么？”成迈有点呆。
“至于信你还是信他……辨之，你怎么看？”李异突然朝不远处架的一扇屏风朗声问道。
屏风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切”，随后一个穿着杏黄祥龙云纹缎袍的青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面脸都是晦气，就见他臭着脸对李异没好气地吼道：“我敢信他吗？我若是信他，你岂不是要跟我绝交了？”
“看见了？”李异高傲地对着那人扬了扬下巴。
“太……太子殿下……”成迈的声音有点抖，他是真的害怕了。
“本宫就不说本宫跟阳关那点交情了，但说你，造谣生事，引起祸端，你父亲更是故意伤人性命，就算你不知道阳关身上背负官职，但是陆霁却是我父皇亲封的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跟随陆将军南征北战，两年前一役更是立下赫赫战功，被赐名‘灵狐将军’。谁给你们的胆子，去伤我父皇的一员心腹爱将？”
“臣……臣……草民知错了！求殿下饶草民一命！饶草民一命啊！”成迈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身上绑缚的锁链都抑制不住他下坠的趋势，偏生太子一抬下巴，叫狱卒解开他身上的铁链。
就听“通”的一声，成迈彻底跪爬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是仍在不断地喊着“太子饶命、殿下饶命”。
李晰看了李异一眼，李异耸了耸肩，表示你随意，于是李晰当机立断一脚踹晕了成迈，叫随从把他提着走了。他不信仅仅一个小小的禁卫军士兵能够有胆子害镇军大将军陆朝风的孩子，这人背后必有推手。
等李晰走后，陆朝风和李异又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喝着茶，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壶里的水已经凉了，狱卒便又给他们烧了一壶新的。满意地饮下酽酽的一盏碧螺春，李异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