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处的布料染上?一片鲜红。
伤倒还是小事,养养就能痊愈,怕就怕……这针上?藏了毒。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上?前仔细看过伤口,包扎完后才松了口气,“万幸,针上?无毒。”
“确定吗?”惠妃皱着眉头问,她虽然只是妃位,可自皇后身体抱恙后接过凤印掌管已十数年了,语调温温柔柔,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老臣敢以性命发誓,针上?无毒。”
皇帝闭着眼睛,他否了那些叫起驾回宫的建议,静静等待片刻。
侍卫仔细检查过刺客后,从?刺客皱巴巴的面皮上?,掀下来?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
确切说来?,是一张人。皮。面。具。
将面具揭下来?后,那刺客苍老的面容陡然变成一个方?脸威严满脸戾气的大汉。
“这……不是刘大人啊。”受了惊的随行臣子?开始窃窃私语。
“可吓死我了,还以为?刘大人当真得了失心疯。”
“我刚才还同刘大人讲过话,竟没有发现一丝不对。”
刘裕丰,两朝老臣,正二品次辅,声名赫奕,门生数百。
这样的……朝廷重臣。
皇帝重重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第81章 临返
五月五正午, 云京郊外。
正是,芳草如茵, 杏花如绣, 柳送清风,实是艳阳丽景之貌。
三四月是踏青游玩好时节,五月便稍晚了些, 蝉鸣声声, 热意满身。
燕明?坐在?不大的四方青布上,手臂直直撑在?身后, 后背则贴靠在?谢君竹背上,摸起一个圆乎乎的龙眼干捏瘪,将果肉高?高?一抛, 然后精准咬住,嚼的时候便默默仰头看垂柳, 百无聊赖地数着枝条数。
这副模样实是因?为太?过无聊。
方才——
还没开始的时候从这里?远望过去还能看见一排整齐高?昂的龙首上绑着的五彩绸带随着风飘荡, 待尖锐哨声长长响过, 龙舟渐次下水,鼓声呼喝声交响渐起, 眼神最好的傅元晟才错愕地发现一个事实——
“这……怎么只给我们看船屁股啊。”
听到这话的燕明?心里?立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发生的事则印证了他的猜想。
只见旗手高?高?将手中旗帜扬起, 而后数十条游龙般的船在?水上疾驰而过,背对着几人朝远处飞奔而去。
乍一初时还能看见船上的划手快到迷糊的身影,及至后来?渐行渐远, 便只能瞧见几条模糊不清的船影。
别人的龙舟赛观赏才将将开始, 他们一行人的体验卡便已经到期了。
难怪乎这个山坡处人少,却原来?是因?为从这这斜坡处看去, 压根就看不到龙舟赛全程。
晒一样的太?阳,他们只能看个开头。
好在?这个位置虽然看不见龙舟赛后程, 但因?为坡上栽植了连片的垂柳与柏树等?,有?新栽植的,也有?种下日久的,浓密的树荫自树冠洒落,挡住了越发灼烈的日光,加之有?微风吹过,待在?树底下倒还算阴凉自在?。
这个天气,要再去人群里?挤来?推去,想也知道定然要挤出一身臭汗,两个娇生惯养臭毛病一堆的少爷第一个就不答应。
“正好,”燕明?想了想,转头将宝生胳膊上挂着的青布包裹给撸了下来?,摊在?地上拆开,露出来?里?头琳琅满目的果干、坚果与油纸包裹住的糕点,“看不了龙舟,在?此地野餐也是一样的。”
本就是随心而来?,干什么不是消遣。
也幸好是在?出门前心血来?潮装了些点心干粮之类,现今才能将错就错搞出个小小小型的野餐。
这包裹他一开始是打算自己背,便跟以往每一次郊游踏青一般,严格按照自己的体力往里?头装东西,实在?拿的不算多,但花样十分之多。
大约是过节的原因?,小厨房里?早早的就备好了各色待客的糕点,正方便了燕明?,连挑选的过程都省了,每样只拿一块。
“也不是不行。”傅元晟琢磨了一下,觉得也无不可,索性他对这比赛的态度也不似别人一般热情高?涨,不看也罢。
而且说?实话,在?京生活十几年,傅少爷没有?完整看完过一场龙舟赛。
要不怎么连河上赛道是南向还是北向都分不清,选了个这样的偏僻山坡。
他对比赛没兴趣,只对凑热闹有?兴趣。
人多的地方就容易闹矛盾,傅少爷对于看旁人吵架的兴致十几年来?未曾消减过。
包裹外头的青布正好能铺在?地上,给几人提供了一隅围坐之处,只是面积不大,他和?谢君竹便不可避免地互相挤靠坐着。
“见着云继影了吗?”燕明?抬头问。
傅元晟摇摇头,这儿人多且乱,自方才匆忙一瞥后他再没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他想了想道:“今日游人如此之多,喧噪挤杂,兴许是回去了呢?”
燕明?点点头,坐下来?的之后视野便不如方才广,但仍然能看见河边乌泱乌泱的人群,水流一般往远处涌去。
他暗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出行一定要避开假期人流高?峰!
“……少爷。”
一道微弱的呼喊声自身后响起。
“怎么了。”燕明?猛的转头,正瞧见宝生直勾勾地看向坡下拥挤热闹的地方,目露渴望。
他平日里?虽然能随意出府,可这样热闹的节日里?,府上一应闲杂事也随之增加,缺不得人,算上今日,他还是第二次得闲出来?看龙舟赛。
跟燕明?和?傅元晟不同,他对于挤在?人群里?并?无过分排斥,反倒对这种热闹地方有?诸多向往。
“去吧去吧,”瞧出他的渴望之情,燕明?摆摆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来?。”
小伴读闻言顿足,转身。
“你今日出门带银钱了没有??”早上的时候燕明?寻了个借口匆忙地出门,那时宝生甚至还没吃完早饭,叼了个蒸饼在?路上吃完的。
宝生茫茫然摇头。
一瞧他这表情燕明?就懂了,他随手将腰上的荷包拆下来?高?高?一抛,沉沉地坠在?了宝生手掌心上,响起一阵金银撞击的脆响。
“去吧,”自从上次遭过一次贼后,燕明?不敢再放太?多钱在?身上,怕被?惦记,荷包里?只放了些碎银子和?铜板,买些小玩意儿是够了的,丢了也不心疼。他故作凶狠道,“想买什么就去买,回来?我要是见着这荷包原封不动,我是要罚你的。”
也不敢问是什么处罚,宝生只结结巴巴道了谢就匆匆转身跑下去了。
“注意安全——”
“坐下吧,二少爷。”目光收回来?后,燕明?皱皱眉,觉得直愣愣站在?眼前的傅二少爷非常遮挡视线。
“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傅元晟答非所问地说?,同时眯着眼睛往对岸看,奈何斜对岸有?一高?台作挡,更加之树荫浓密,他只能隐约看见丛丛树林后面不住晃动的人影。
“什么?”燕明?一身懒骨头,坐下了便不想动,心生好奇但是不想自己起身看。
龙舟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河堤两岸的人民还在?激情观渡,如此太?平安然之象,实在?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也许只是一些小争执?
傅元晟垂首看他,皱眉道,“看不清,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再好奇也不能长翅膀飞过去。眼前这条云华运河是自前朝开始修建的,足足用了上万劳工,凿挖了数十年才完工,自云京至岭南,连通南北,是云京最为重要的水路。
宽约四五十里?,平日里?有?许多船夫运客传送来?往,只是今日因?着要开办龙舟赛,提前清了场,河面上干干净净的没多少船只,只有?几叶小舟沿着岸边跟在?龙舟后头,慢悠悠地前行,大约是防止龙舟上有?划手失手落水,时刻准备着救援。
“也是,反正少爷迟早都能知道,不差这一会。”傅元晟将手中折扇一摇,发出一声闷响,空白扇面上两个端正的字遽然展露出来?。
这是他从燕明?手上抢过来?的,之前,他瞧见别的公子哥冬天仍要拿着折扇故作姿态,便一直觉得扇折扇有?些过于拿腔作调。可上次见燕明?拿着这东西一副却全然一副翩然佳公子的样子,才惊觉不是折扇的问题,实乃相貌气质致之,并?且琢磨着哪天也买个扇面自己题字。
谢君竹同他们出行的时候一般是话最少的那个,可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傅元晟手上那把折扇,越看越觉不顺眼,于是轻轻移开视线,状似随意地问道:“明?日便要上学了,你们二人可曾备好东西。”
这说?的自然不是衣服鞋包等?生活用品,这些东西自有?人替两位少爷动手收拾,他问的乃是与生活学业无关之物,比如说?燕明?前几天一直要嚷嚷着带上的鹦鹉。
说?到这里?他便抚额,有?些分不清燕明?究竟是去上学苦修,还是游玩度日。
或许二者皆有??
听闻此言,两位学渣少年身子齐齐一僵,沉默片刻后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掌,掐指一算——
嘿,还真?是要上学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出些光阴流逝如斯之快的感叹。
“还有?,考试准备得如何。”谢君竹不紧不慢继续问道,往两位学渣心上咻咻地插刀。
燕明?痛苦抓脑袋。
不是才上过学吗,怎么明?日又要上!
时间是过得这样快的吗?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下山那天,站在?台阶之上往山下看群山掩于雾霭之中,看飞鸟攀过山沿,看毛鼠跳跃于树林间,漂亮得恍若人间仙境,也还仍然清晰记得那天阔荡喜悦心情。
匆匆一别数日后,一想到又要回到山里?过苦行僧一样的日子,记忆里?的美?景顿时如蒙灰尘,叫他顿时没了欣赏的心思。
“唉。”
怀揣着自在?日子玩一会少一会的沉痛心情,燕明?苦大仇深地咬了一口松糕,这糕点酥软松脆,一口咬下去簌簌掉了一手的渣子。
开学考这东西准备充足,时时捧卷温习不懈怠读书之人,自是底气十足,一点儿也不畏的。
譬如说?谢君竹。
大约是上辈子十数年应试教育的影响,他能做到摆烂不听课,却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考试成绩。
他吭哧一口吃完糕点,簌然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落的渣子,表情是一副视死忽如归的沉重。
“走!”
“去哪?”
“回去,看书!”
第82章 谈心
因着初六一早就得到书?院报道?, 初五这天傍晚燕明一回到家便被?青随玉叫去叮嘱了一番。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爹也在身旁, 一言不发坐着, 像尊沉默的守护神。
总是离别才觉不舍,千言万语诉不尽。
青随玉从旁边丫鬟所端的托盘中取了一枚平安符。
她?年年去上香祈福,请诸神明所愿平安, 有用无用但求一心安。
燕明将护身符揣到自?己?怀中, 点头道?,“我会好好戴着的。”
“东西替你收拾好了, 你看看还缺点什么,叫云汀替你置办好……”
他?爹就更直接了,直接摸出了两锭金锭子, 燕明眼角一抽,他?是去上学?不是去出征, 怎么搞出这样一副有去无回的悲壮气氛。
上学?哪里能用得到这么多钱, 他?又不是去收购书?院的, 于是连忙拒绝,“我还有钱, 还有外公上次给的……”
谁知听到这话?之后燕重山脸一板, 不容拒绝道?:“拿着,上学?交朋友也缺不得。”
什么金贵朋友要用金元宝交啊!
燕明只好接过?来,然后发现这东西比表面上看上去沉多了, 坠手。
他?苦着脸想, 这可能就是甜蜜的负担吧。
上次他?上学?前?燕重山正?好出门?办事去了,还是第一回 体验到这沉甸甸的父爱。
他?苦哈哈地听了青随玉叮嘱唠叨了半个时辰, 脑袋都大了半圈,最后揣着两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出了门?, 这东西不带去学?校也没?地儿?放,他?想了想,叫住身后一直默默跟着的大丫鬟,“云汀。”
“少?爷有何吩咐?”
“你去找家钱庄,将这两枚金锭换成银票吧。”
“是的,少?爷。”云汀领命,正?欲转身离去,就听得燕明笑眯眯道?。
“麻烦了。”
云汀有些受宠若惊,她?一直跟在燕明身边伺候,知道?他?失忆之后性情大变,但也未曾想到对方能变得如此彻底,未曾遗留下一星半点以前?的痕迹,她?微一福身,再一起身时只见到燕明清瘦的背影。
燕明背着手溜溜达达地闲逛,他?爹娘院子跟他?的院子正?正?好呈南北对角,来回要穿过?整个侯府,出门?时已?不算早,天色尽墨时才回到自?己?小院内。
他?之前?将小院内下人遣了个七七八八,青随玉纵是不赞成也依了他?,此时院内空空荡荡,清冷月光和温暖烛光轻柔落在院前?空地上,端午前?为?了庆节挂上的灯笼也长明不歇,满庭生辉,月光和烛光交汇处,端坐着他?的心上人。
谢君竹拖了个椅子,坐在正?门?门?口,借着屋内大亮的烛光,微侧着头看书?,神情与姿态都是久违的放松,高束的马尾有几缕自?肩膀垂落,终于换上了轻薄的夏衫,夜晚凉风轻拂,门?后流泻出的光芒打在他?身上,在身侧晕出一层浅色光晕,柔和了他?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