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的手机恰时响了起来,上班的闹钟跳到首页,刚叮铃铃地响了两声,就被陆野伸手挂断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困倦地揉了揉鼻梁,然后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去浴室草草冲了个战斗澡。
睡了一觉,他胃里难受的绞痛已经好多了,只剩下一点闷闷的钝痛,陆野胡乱地在胃上揉了两把,一边换衣服,一边走到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个一周前凑单买的肉松面包。
一觉睡醒,陆野虽然还没想好他和齐燕白未来怎么办,但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他叼着面包坐在床边,捏着自己的手机短暂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格式化内存,只是从抽屉里翻出个备用机,把电话卡换了上去。
定位软件随着原设备的断电而暂时休眠,接收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弹出了“暂停定位”的提示窗。
齐燕白心里先是一紧,但紧接着又觉得疑惑——定位软件有自毁程序,如果被人从发送端删除,那接收端的软件也会跟着一起消失。齐燕白原本以为,凭陆野那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肯定会第一时间摆脱这种侵犯隐私的东西,却没想到等了一晚上,等来的却只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结果。
他没删掉这个软件吗?齐燕白靠在门边,漫无目的地想:还是隐藏软件藏得太深,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齐燕白自己也知道这个猜想有点荒谬,但事关陆野,他总是忍不住会多想一点。
他正胡思乱想地猜着陆野的心思,就听见对面的房门轻响一声,陆野穿戴整齐地走出门,手里拿着旧手机和车钥匙,正在整理外套的领口,看起来像是要去上班。
齐燕白原本发散的思绪骤然收拢,一时间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他下意识站直身体,还没等上前,就见陆野视线一抬,先一步看见了他。
他们俩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一瞬,陆野的表情从意外到平静,眼神在齐燕白身上飞快地扫视一眼,然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野哥。”齐燕白的视线刚一落在他身上,眼神就骤然明媚了许多,他的眉眼下意识向下弯出个细小的弧度,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我等了你一晚上。”
一晚上没见,齐燕白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他衣服没换,领口微敞,眼圈也有点泛红,像是隐约哭过的模样。
陆野生气归生气,但并不想作践他,见状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迈开的步子。
“等我干什么,该说的昨晚已经说完了。”陆野淡淡地说:“回去睡吧,今天别上班了。”
他语气疏离,带着点明显的距离感,齐燕白先是失落,但紧接着,又从里面品出一点后知后觉的甜。
陆野心里还是有他,齐燕白想,哪怕他那么生气,却依然不会对他视而不见。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间,齐燕白只觉得胸口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玻璃,扎得他鲜血淋漓,又疼又痒。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陆野,心说他这么好,我怎么可能舍得放开他呢。
“嗯。”千百个念头转瞬间从齐燕白心头萦绕而过,他乖乖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陆野的话听进心里,只是轻声细语地说:“我就是想你了。”
陆野:“……”
齐老师以前善解人意,进退有度,沟通交流向来都是点到为止,还从来没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陆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差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摊牌之后,齐燕白大概也不想再装下去了,他眼神里的侵略性一夜之间变得异常明显,他紧盯着陆野,就像是盯着自己不能失去的灵魂。
齐燕白昨晚一夜没睡,陆野那句“冷静”就像是一团烈火,烧得他辗转反侧,坐立不安,脑子里乱七八糟,总会想到陆野冷静到最后离他远去的模样。
这个念头来得毫无征兆,却总能引起齐燕白的恐慌,他心里一紧,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握住了陆野的手腕。
“齐燕白。”陆野没有挣扎,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齐燕白,试图跟他讲理:“我们昨晚说好,要冷静一段时间。”
“我知道,但这不冲突。”齐燕白很快说:“你可以负责冷静,我负责追你。”
他的态度非常固执,甚至到了不肯听人讲话的地步,陆野感受着他攥紧自己手腕的力道,看着他近乎偏执的眼神,忽然间明白过来——其实齐燕白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努力克制。
过量的压抑只会导致更大的反弹,就像压缩的天然气,看着体积越来越小,但危险却越来越大,最后只要出现个小小的引星,就能引起一场巨大的灾难。
“你生我的气,没关系,我可以重新追你。”齐燕白说着向前一步,谨慎地没有伸手去抱陆野,只是踮着脚凑过去,作势要靠在陆野的肩膀上。
但陆野还在“冷静期”,暂时不想跟他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于是微微侧身,避开了他。
“我会对你很好,特别好。”齐燕白倒也不生气,他轻叹一声,依然留在原位,轻声细语地说:“你可以随意冷静,生我的气也行,让我照顾你也可以——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一心一意地看着我,我做什么都行。”
他语气轻缓,姿态诚恳,看起来做小伏低,但陆野垂下眼跟他对视了一眼,却蓦然升起一股危险而刺激的直觉。
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齐燕白眨了眨眼,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野哥。”齐燕白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放弃你。”
第64章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重新了解他。
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齐燕白彻底没了顾忌。
他不再克制遮掩地想在陆野面前留一个“完美无缺”的印象,而是彻底破罐子破摔,说要追求陆野,就真的变得死缠烂打起来。
中午十二点,分局的下班铃声一响,办公室里就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噪音。
饿死鬼投胎似的同事们活像是八百年没见过午饭,一个个饿得哀鸿遍野,把材料胡乱地往办公桌上一堆,就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去。
姚星落后他们一步,路过陆野办公桌时,见他还没有动身的意思,就脚步一顿,伸手敲了敲他的桌子。
“陆哥。”姚星问:“你点外卖了吗?用我帮你顺手拿回来吗。”
“不用。”今年倒春寒厉害,过了十五气温还不回暖,陆野懒得出门,裹着执勤外套窝在椅子里摇了摇头,说道:“我一会儿泡个面就行,不用管我。”
他最近状态一般,看起来脸上总没什么笑模样,姚星拿不准他的心情,见状迟疑地哦了一声,没有多说。
办公室的人很快走了个七七八八,原本嘈杂的环境骤然安静下来,陆野坐在工位上等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从柜子里掏出一盒碗面,撕开包装接上热水。
“今天隔壁食堂有葱烧大排。”李志文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提醒道:“没点外卖的话,上那吃去呗。”
陆野用叉子固定住泡面盖,随口道:“不了,懒得动。”
“就十几步路,懒死你算了。”李志文习惯性地骂了一句,紧接着又皱起眉头,纳闷地问道:“你最近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家里遇到事儿了?”
“没有,可能是春困吧。”陆野随口道:“这不最近工作忙吗。”
开春之后,新区这边的工作渐渐忙起来,陆野最近回分局的时候很少,不是出去巡逻,就是出去办案子,每天早出晚归,回回进门都带着一身寒气。
但李志文何等了解他,一听就知道他在胡说八道,闻言冷哼一声,骂道:“小兔崽子,不想说就别说——还春困,你一年四季都这个工作强度,我以前怎么没看你要冬眠。”
李志文刀子嘴豆腐心,骂完了徒弟,又觉得于心不忍,冷着一张脸从对面抛过来一截香肠,正好落在陆野怀里。
“你师娘做的。”李志文冷言冷语地说:“便宜你个小兔崽子。”
“哟,这感情好。”陆野终于勾了勾唇角,见状一挑眉,说了句“谢谢师父”。
说话间,办公室门重新被人从外推开,出去拿外卖的同事拎着一个保温袋走进来,先是跟李志文打了招呼,然后走到陆野旁边,顺手把保温袋放在了他桌上。
陆野正低着头撕香肠包装,见状纳闷地抬起头,附赠给同事一个疑惑的眼神。
“齐老师给你送的。”同事说。
陆野笑意微敛。
“不过他今天好像有课,是闪送送来的,他自己没来。”同事倚在陆野办公桌边上,耸了耸肩,说道:“对了,他之前也送过几次,但是你饭点的时候没回分局,他就又拿回去了。”
“你没跟他说我最近不在局里?”陆野问。
“说了呀。”同事喊冤道:“但他不听,就要送,说是怕你万一回来,没东西吃。”
上次摊牌之后,陆野已经见识到了齐燕白的固执,他知道齐燕白大概不会因为同事的三言两语改变主意,于是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算起来,自从上次在家门口被齐燕白堵住之后,陆野已经有整十天没跟他见过面了。
那天清早的气温很低,楼梯间的窗缝里凝出了一层薄薄的霜。
陆野跟齐燕白对视着,望着他那种孤注一掷的眼神,毫不怀疑如果此时此刻他真的说出“分手”两个字,那齐燕白说不定什么都干得出来。
陆野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但并不害怕,他见过太多穷凶极恶的罪犯,相比之下,齐燕白这种只能算作小儿科。
于是陆野没有妥协,也没有回应,他定定地跟齐燕白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先一步挪开目光,从齐燕白手里挣出自己的手腕,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当时齐燕白的眼神和手旁的保温袋一样,都散发着令人心惊的灼烫温度。陆野眸光微动,忽然想起齐燕白当时处心积虑来接近他时,好像也是这样——精心打扮,带着精心准备的晚饭,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陆野面前,给了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时间如流水般走过,陆野跟齐燕白的关系从陌生到熟悉,但这一切却好像莫名其妙地绕了个圈,又回归了原点。
这种莫比乌斯环一样的重复让陆野隐约涌出一点微妙的烦躁,他皱了皱眉,没第一时间去拆保温袋,而是顺手从兜里摸出烟盒,低下头,用齿尖从里面叼出了一根烟。
原本放着机械闹钟的桌角现在换上了一只玻璃烟灰缸,烟缸里薄薄地铺着一层白沙,陆野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顺手往里面弹了一截烟灰。
“怎么了?”这还是陆野第一次对齐燕白送来的东西这么冷漠,同事似乎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逃避意味,于是转过头跟李志文对视了一眼,小心地试探道:“跟齐老师闹别扭了?”
同事话音刚落,就连办公桌对面的李志文也探出了头,想等着看陆野的反应。
陆野最近早出晚归,齐燕白来分局的次数也直线下降,治安队的同事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隐约都在打鼓。
“也没有。”陆野模棱两可地说:“就是有点生活上的分歧。”
或许是不想把事情做绝,也或许是想给齐燕白留点余地,陆野没把他定位监听的事告诉任何人,只是咬着烟嘴,含糊地说:“所以彼此冷静两天,再看看情况。”
“小年轻,就是不定性。”李志文忍不住埋怨道:“有什么生活上的分歧不能靠沟通解决,偏得冷战?”
陆野明白李志文是好意,但他实在不想把自己的私事拿出来任人品评,于是干脆态度很好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李志文的教训,没有解释。
李志文也知道他从小独立,主意也正,自己决定的事别人说什么也没用,于是摇了摇头,从办公桌旁收回了目光,不再说了。
保温袋散发的温度由热转温,陆野咬着烟嘴抽完了最后一口烟,见同事还是探头探脑地在往这边看,不由得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你馋了?要么拿去吃?”
“还是算了。”同事可不想掺和情侣吵架,闻言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吐槽道:“抢小情侣饭碗天打雷劈,我可不干这缺德事。”
他说着嗖地往回一窜,躲回了工位后面,开始装蘑菇。
陆野沉默了一会儿,也没解释他和齐燕白现在薛定谔的情侣关系。他把抽完的烟头碾进烟灰缸,侧头看了看桌上那只保温袋,犹豫了一瞬,还是推开桌子站了起来,伸手拎起了那只保温袋。
从理智上来说,陆野不想在这个时候接受齐燕白的示好,给他留下暧昧不清的信号;但从情感上来说,他和齐燕白毕竟没有撕破脸,不至于把他的心意往地上踩。
何况他东西已经送来了,之后也总得来取,陆野想了想,准备先找个地方安置它,无论是之后拜托同事转交,还是等下了班拿回去给齐燕白挂在门把手上,总归是有个结果。
陆野打算得挺好,只是刚一拎起提手,保温袋外面的夹层里就轻飘飘地掉出了一张纸片,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陆野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张米黄色的便签纸,上面没头没尾地写了两行字。
“我试着做了一下,不知道好不好吃。”
“如果你不喜欢,可不可以帮帮我?”
这张便签下没有署名,但齐燕白的字迹却很好认,陆野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句话上,原本平静的心情霎时间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