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结束!不可能结束!”齐燕白咬住陆野的唇瓣,声音发狠地说:“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爱你,我从来没把你当游戏!我就是想跟你过一辈子!”
陆野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间被他吻了个正着,整个人又惊又怒,下意识想推开他,但他一整天都没吃饭,心情又大起大落,现在虚得整个人都在打晃,非但没推开齐燕白,反而自己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
齐燕白的重心本来就在他身上,结果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连带着被陆野往后拽了一步,他们俩的体重压在一起,霎时间重重地撞在了陆野背后的门板上。
脆弱的门板发出吱嘎一声哀鸣,门把手松动掉落,顺着惯性向里侧滑去,陆野踉跄一步将将站稳,还没等说话,余光里就扫过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陆野心中一震,伸手隔开了齐燕白的肩膀,下意识转头向后看去,只看了一眼,就猛然愣住了。
这间他从没来过的房间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墙面上,画架上,还有天花板上吊着的画夹,上面无一例外画满了各式各类的人像。那些画或站或坐,或走或卧,嬉笑怒骂间,都长着同一张脸。
不算角落里堆起来的画纸,满屋挂起来的油画打眼看去几乎有三五十张。屋里光线昏暗,大多数作品都隐在阴影中,但饶是如此,陆野看着画作里自己的脸,后背还是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恍惚间有种在跟自己对视的错觉。
齐燕白也没想到他们会撞开画室大门,他短暂地愣了半秒,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新的机会。
“我承认,我最开始是骗了你,野哥。”齐燕白见陆野愣住,见缝插针地伸手搂住陆野的腰,小心而轻缓地凑近他,轻声细语地说:“但我对你确实是一见钟情。”
这屋里只有一处光源,就在正对房门的那面墙上。陆野的注意力控制不住地被那片亮色所吸引,目光落处,只见那里挂了一副巨大的等身油画,画中人背对着房门,站在一片暗色的旷野里,微微侧头,只露出了一张侧脸。
一望无际的旷野绵延至画面之外,像是永无尽头,画中人半裸着上身,踩在一片飞溅的黑红颜色中,后颈和腰侧的红色烙印在展示灯下泛着晶亮的光。
烟雾缭绕,从地上生出触手顺着画中人的脚踝和双腿攀附而上,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双腿和手腕,就像一个柔软的囚笼,把他整个人束缚在了画中央。
这画面看起来阴暗又扭曲,但画中人看起来却毫无邪气,它的用色干净且纯粹,眼神似悲悯似漠然,像是看向了旷野中的虚无一点,也像是在看画外之人。
它好像深陷地狱,却又好像至高无上的神祇。
那副画挂得很高,连陆野也只能仰着头看。他不懂艺术鉴赏的弯弯绕,但此时此刻,他看着那张巨大的油画,心里却只有震撼可言。
他好像能透过笔墨感受到落笔之人的虔诚和仰慕,那种浓烈的、近乎偏执的感情犹如泼墨一般,在整幅画上绽开。
画中人长得跟他九分相似,神态栩栩如生,但陆野望着它,却觉得在看另一个人。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从愤怒到怔愣,再到难以置信。
这是齐燕白画的吗,陆野费解地想,在他眼里我是这样吗?
一张速写可以伪造,但是满屋的油画却没法伪造,陆野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画,原本笃定的结论又变得犹疑起来。
“你第一次来我家敲门的时候,我其实正想要自残。”齐燕白怕错过这个机会,陆野就再也不会理他,于是也没等他回复,就自顾自地轻声坦白道:“那时候我已经好多年没画出一幅画了,我觉得痛苦,憋闷,就像永远不会度过瓶颈期一样焦虑不安。我当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干脆想像我哥一样,试试疼痛和鲜血能不能对我有所帮助——但是我还没开始,你就来了。”
对,陆野顺着他的话想起那天的情况:齐燕白手里确实有一把美工刀,但他当时只以为是对方裁纸伤了手,却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那天你夸了我,还给了我一张创可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忽然就畅快了。”齐燕白说:“然后在你走之后,我画出了五年来的第一幅作品。”
原来如此,陆野想,怪不得他说我是“礼物”。
“我最开始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所以把你当做我的解脱,”齐燕白说:“但后来我越跟你相处,就越知道你的好。”
“从来没人那么保护过我。”齐燕白轻声说:“从来没有。”
他生活的地方简单又复杂,简单得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但复杂得又如水下泥潭,每天勾心斗角,永无止境。
“在你之前,我身边遇到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他们只会在乎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没有得到,绝不会在乎我的喜怒哀乐。”齐燕白顿了顿,说道:“但是你会。”
“你会保护我、安慰我、真心实意地爱我,并且毫无目的,没有理由。”大约是说起了陆野本人,齐燕白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柔和很多:“我知道我这么说显得很功利,但你真的太好了,我没法控制自己不爱你——”
“野哥。”齐燕白轻叹一声,说道:“这世上没人能不喜欢你,没人能不爱你。”
齐燕白的话忽然戳中了陆野心里某个最隐秘的点。
从见到窃听器的那一刻起,陆野就一直陷在一种左右摇摆的拉扯之中。
他一边清楚地知道齐燕白不是他印象里的温柔老师,但另一边,他又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齐燕白看他的眼神。
齐燕白的爱意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无法怀疑,陆野相信自己的眼光没有瞎到分不出“爱”和“玩弄”,所以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那些带着欣喜和满足的目光都是假的。
可那些“证据”也不容辩驳,所以陆野愤怒、痛苦、失望,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挣扎——他挣扎着不想让这段感情变成一个纯粹的笑话,但直到齐燕白亲口说出一切都是骗局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放弃抵抗,准备接受这个事实。
但现在,齐燕白又亲手给天平的另一边添上了一块砝码。
陆野眼中终于染上了一点茫然。
他或许真的从没了解过齐燕白,陆野想。
当他觉得齐燕白是真的的时候,他发现他是假的,但当他真的准备接受假象时,却又发现这其中也有真的。
这种拉扯再一次出现,陆野冰凉一片的心底开始隐隐松动,他从那副画上收回目光,终于转头看向了齐燕白。
他这次的目光变得更加平淡,比起“审视”,则更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齐燕白见他的表情有所缓和,连忙接着说道:“但是我习惯了,野哥——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们所有人都在争、在抢,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做什么都可以——所以我习惯了那种处事风格,下意识地选择了最简单,最快捷,也是最错的那条路。”
人生一旦有了捷径,那这条捷径很快就会变成唯一的道路,齐燕白靠着这条捷径得到了陆野,但也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后来,我真的得到你的喜欢之后,我又害怕失去你。”齐燕白抿了抿唇,轻声说:“我在家里的时候,一幅画如果我不时时刻刻留意着,下一秒就会被人毁掉。所以我只能把所有画都抱在怀里,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我被人毁掉了好多画。”齐燕白的声音放得很软,显得有点可怜:“十二岁那年的参赛作品,十五岁那年的年终画作,还有十六岁那年我的灵感之作——那些画都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被人撕了、烧了、泼了颜料,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心痛。”
齐燕白的眼神跟之前很不一样,陆野想,他从前含蓄而羞涩,很少这么正大光明地直视着陆野,也很少会用这种露骨的眼神紧盯着他。
他认错的态度很好,姿态也很低,但眼里却像是燃着一团熊熊烈火,对陆野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势在必得。
原来这才是齐燕白,陆野恍然大悟地想。
他满心满眼好像都是陆野,眼里的爱意也终于褪去了温润的外壳,变得炽热且浓烈,还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
这种直白且锋利的爱意看起来更加危险,却也更加真实,陆野心念一动,心中那杆已经分出胜负的天平又开始缓慢地向另一侧倾斜过去,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不想你也变成那些痛苦之一。”齐燕白趁热打铁地解释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我真的是因为害怕,不是真的想侮辱你。”
陆野看得出来,齐燕白这次说的是真的。
但他原本过热的头脑已经在情绪的跌宕起伏下冷静了下来,他不想再在这种环境下做任何决定——无论他和齐燕白之后是好是坏,是继续还是结束,他都想要更谨慎地考虑这个问题。
“为什么在这时候跟我说这个。”陆野问。
齐燕白微微一愣。
他好像没搞懂陆野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但陆野也没给他解释,只是自己说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你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陆野说:“既能坦白,又能解释你的行为,如果我情绪动荡再大一点,说不定会一时冲动下心软,觉得你‘情有可原’——对吧。”
齐燕白猛然被陆野戳中了心事。
他先是震惊于陆野的奇快的反应,但紧接着,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陆野其实本来就是这么敏锐的人。
在此之前,他所有那些蹩脚的试探和引导,其实都是建立在陆野的纵容之下。
一旦陆野收回了那些毫无理智的偏爱和纵容,那他的所有心思在陆野面前都会变得无处躲藏。
“……对。”齐燕白艰难地说:“但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陆野没让他说出口,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重新推开了齐燕白。
“今晚就到此为止。”陆野说:“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再说。”
他这次的声音很平静,但却莫名地有种不容拒绝的笃定,齐燕白愣愣地着他,目送着他从身边擦肩而过,走到玄关处拧开了大门。
“冷静”就好像是死缓宣判,齐燕白心里一紧,下意识追过去,可惜走到门口时,陆野的背影已经被房门隔绝在外。
走廊里,对面的房门开启又关闭,齐燕白趴在门口,用额头抵住了自己的小臂。
他愣愣地盯着眼前漆黑的房门,半晌后,眼角无知无觉地滑下一道水痕。
第62章 齐燕白是假的,但他的感情是真的
陆野进了家门,房门从背后合拢,他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仿佛一个刚刚长途跋涉回来的旅人,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酸软的疲累中,呼吸沉重,连动一动都觉得费劲。
智能锁芯自动反锁,机械碰撞的细微声响在静夜里十分明显,陆野垂着眼看了一会儿门把手,然后默不作声地把房门密码改了。
智能信息很快覆盖了旧数据,房门内外的液晶屏同时接受信号,指示灯由红转绿,意味着密码修改完成。
陆野不知道走廊另一边的监控有没有把这一幕收归眼底,也不知道齐燕白现在是否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面看着他,他只知道他今天确实太累了,已经懒得顾虑那么多了。
房间内一片昏暗,陆野灯也没开,胡乱地蹬掉鞋子,脱下外套,草草地冲了个热水澡,这才像是勉强活过来一点,脚步沉重地从浴室出来,坐在了床边。
床头柜的抽屉还开着一条小缝,陆野伸出手抹掉了齐燕白刻意留在上面的痕迹,然后定定地往里看了一会儿,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包装好的戒指盒。
流光银的颜色在床头灯下显得流光溢彩,陆野的手指一点点拂过包装纸的折痕和棱角,最终自己抽开了包装的绸带,撕开了下面的胶条。
陆野买这对戒指的时候,原本是打算把它们当做情人节礼物送给齐燕白的,所以包装得格外精致,里一层外一层,缠得死紧。
但现在,这种送礼的小情趣显然成为了一种小小的阻碍,陆野左撕又拆,花了好长时间,才一点一点地把包装纸从戒指盒上取下来。
流光溢彩的包装褪去之后,原本精致的“礼物”就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盒子,陆野肩背微微弓起,坐在床边端详了一会儿这枚戒指盒,然后手指略一用力,掀开了盒盖。
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并排放在盒中,陆野肩背微微弓起,伸手抚摸了一下盒中冰凉的戒身。
床头灯光线昏暗,陆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大半个身子都陷在夜色中,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心情如何。
戒身冰凉的棱角从他指腹间流过,带来一点冷硬的触感,陆野的眼神落空一瞬,从戒盒里取出了自己的那枚,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开口戒尺寸正好,严丝合缝地圈在陆野的指根,陆野手指微微一动,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扭曲,露出一点戒圈的痕迹。
光影流转,陆野的目光落在地板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齐燕白看到这对戒指时的表情——他期待跟他分享喜悦,也期待着看到齐燕白的笑脸,更希望能以此为约定,让齐燕白明白,从今往后的一切日子,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