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将军?”
向长宁听到顾三知的声音,忙转过身,看顾三知站在廊下,长身玉立,郎艳独绝,被徐原青气着憋心里的愤懑一下散尽。
她几步上前到他面前,“起这么早做什么?”
徐原青听声翻了个白眼。
顾三知莞尔一笑,“你昨日说要来打牌,我想以你的性子定然要打一天才够。”
“今日你打,我给你盯着他们。”向长宁自然的扶他进屋,目光如炬的看着他。
左越奉茶来,看向长宁小心翼翼扶人的模样瞪眼,平日见向将军做什么都随性,上次还将他砚台打碎了,对顾三知倒是细致,他知两人是旧相识,但看关系十分亲密,好奇的询问,“师父,你和向将军是怎么认识的呀?”
向长宁努嘴,“你管呢。”
左越撇了撇嘴,正要辩驳就听到了有人来,李一鸣和寻娘一道来了,他便不好再追问了,乖巧的止了话头,懂事的去奉茶。
“怎的这么早?”李一鸣打着哈欠去搬桌子,又去将牌取来,“哗哗哗”的倒在桌上,顺手搬椅子就坐下,动作行云流水。
向长宁提着椅子过去,凝视他,“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才回京多久就废成这样。”
李一鸣:“……”他是向长宁副将,虽说他听徐原青的话调去户部了,但看向长宁依旧会想起军营里的种种,威压十足。
寻娘依着向长宁的话说,“不早了,我师父药都煎几副了呢。”
徐原青摸着玉牌,扭头看后来的两人,“带钱了吗?”
李一鸣:“来得急忘了,记账上。”
寻娘:“我师父有钱,我一会换他来。”
骰子声响,牌局开始,徐原青先说了算钱的规矩,三人嘴里念着记,顾三知坐在向长宁旁边,也帮忙记着。
在顾三知孜孜不倦的提醒下,几人打到午时歇着吃了午饭,寻娘换了常老来,向长宁硬把顾三知按到桌上去打,几人又继续。
先前向长宁带来的钱全输了去,这会子换顾三知来,人虽瞎,手气倒是顶好,向长宁在旁盯着,“自摸”喊的越来越兴奋,其他三家愁眉苦脸。
李一鸣赢的全输了回去,气不过,“顾三知,你耍赖吧!”
向长宁帮顾三知拿牌,高兴的眯着眼瞪他,“说什么呢,小气鬼。”
顾三知不是全盲,他眼前能看见虚影,他感觉也很好,看不清牌但很快就能摸清,规矩昨日听懂了,但向长宁担心他不会,一直帮他拿牌告诉他是什么,再问他打什么,即便打的与她想的不一样,她也依言,绝不反驳。
她拿牌时会离得近,顾三知不好意思的微微侧头避让,等她坐直了又会扭头看她。
徐原青将两人的状态尽收眼底,指腹摩擦着玉牌,想起向长宁适才和他提过的话,请他在牌局上试一下顾三知可有心上人,他沉了沉声,“有件事阿越托我问你。”
向长宁淡淡一笑,“何事?”
“他给你和顾先生牵线,不知你意下如何?”
“咳咳咳……”向长宁正喝茶,瞳孔放大,水滑入喉咙,故作惊讶的咳嗽起来。
顾三知愣怔住,笔直的身体微颤一瞬,脑袋也不知该往那边合适,不知所措起来。
李一鸣和常老不约而同的看向徐原青,都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俩人的关系明摆着,众人都看出来了,可他们就是不捅破窗户纸,徐原青做好人一会,大发慈悲的替他们捅。
向长宁越咳声音越小,目光灼灼的看着顾三知,故意不出声,等着看他作何反应。
良久,顾三知镇定下来,朱唇轻启,缓声道,“阿越孩子心性,世子不必当真,向将军人中龙凤,坏了她名声可不好。”
李一鸣撑着脑袋“啧”了一声,继而摇了摇头,被向长宁狠狠一眼扫来,吓了一跳,不敢再发出声了。
常老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牌,装作眼瞎耳聋。
向长宁回眸,敛去眼中失望的神情,一笑而过,“顾先生所言极是,此事孩子之言做不得数。”
徐原青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牌打出去,顾三知静了一会便伸手启牌,指腹摸了一下,将所有牌倒下,“好像是自摸了。”
众人:“……”
向长宁目瞪口呆,随即气怒的借口去厨房找吃的离开。
顾三知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适才只能叫手气好,现在叫“神佛挡路皆可杀”,三人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骂骂咧咧,刚才向长宁在的时候他装什么!
李一鸣气不过故意喊错牌,顾三知冷声道,“不是,七筒已经打完了。”
徐原青垂眸一数,的确如此,瞎子看不见,但记性好,还真欺负不了。
他状态与适才浑然不同,徐原青试探,“你对向将军无意?”
顾三知不答,只抬手摸了摸眼上的黑布。
常老询问,“你这眼疾何故?”
顾三知沉声回答,“天生的,幼时清明,越大越瞎,前几年便看不见了。”
说着不忘记自摸倒牌。
李一鸣崩溃,“你这比不瞎的还好使!”
徐原青噗嗤笑了出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黄昏后向长远来了,他径直坐到徐原青旁边,经他教学后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精髓,笑吟吟的盯着徐原青看,“世子,你真聪明,能想出这么有意思的东西。”
徐原青瞥他一眼,那双狗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盯的他有些尴尬,“不是我想的。”
“世子,有人要见你。”
下人来传信,徐原青接过拜帖看了一眼,抬眸看外间似飘雪了,他站起身将向长远按坐下,“你替我打。”
“世子。”向长远见状知他要去见人,想要跟着他,但被徐原青死死按坐着,听他柔声道,“我就在院子里。”
向长远这才听话不动了,接着他的牌打,眼神依旧追随着他出了门。
徐原青看来人站在树下观月,周身是难以忽视的书卷气,眉宇间是凛然正气。
“世子。”莘正元行礼。
徐原青直截了当问,“何事?”
莘正元成了崇明帝保全太子的弃子,他能全须全尾的在京城当一个先生已是万幸,可惜,他太重情意,先皇后对他有恩,他将其全部回报在太子身上,执念太重,放不开。
沈齐文草包一个,莘正元在时他就虚与委蛇,对他不信,不肯交心,又事事依赖着莘正元给他收尾,于他而言,沈齐文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能替他办好事的下属而已。
或者说,若不是因为有莘正元在,崇明帝能偶尔给他一丝正眼,他早就不想留莘正元在身边。
如今,崇明帝亲自舍棋,沈齐文求之不得。
他这些年在东宫,并不轻松。
徐原青看在眼里,也觉他自作自受。
“我与陆秋灵私会一事,想必世子知晓。”莘正元如今平头百姓之身,却还在为沈齐文谋划,徐原青气极反笑,“你贱不贱。”
莘正元眼中闪过悲切之色,拳头紧握,仍旧冷静。
他和陆秋灵私会的事,唐骄说过,柳谦也查过,确有其事。
徐原青不是傻子,很多事眼见不一定为实,莘正元做事周密,即便他鬼迷心窍喜欢陆秋灵,也不会挑在大相国寺那么显眼的地方私会。
他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冷声问,“所以呢。”
莘正元抬手作揖,将脊背弯下,微微闭眼道,“我不想陆秋灵做太子妃,请世子帮我。”
“呵!”徐原青忍不住嗤笑,乐的原地转圈,抬手狠狠地打散了莘正元的手,低声怒喝,“莘玢,你以为我是沈齐文吗?那么蠢!”
这么可笑的借口他莘正元居然会用!
他愠怒的指着他质问,“你莘正元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莘正元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不作辩白,眼眶发红。
他何尝不知自己在犯贱,只是有些事不是那么好忘怀的,先皇后于他有再造之恩,逝前同他说的话历历在目,梦中犹在耳畔,难以忘怀亦不敢忘怀。
徐原青极力忍着怒骂,看他的眼神满是轻蔑,“你该知道,于我无异,即便你以命来赔我也绝无可能出手。”
莘正元听言便知有戏,沉了沉气,据实已告,“陆秋灵是去大相国寺见国师,我与她相见是我故意为之。”
细雪飘落,徐原青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抬手示意他噤声。
向长远取了大氅给他披上,看来人是莘正元后眉头紧锁。
徐原青对莘正元道,“此事我知道。”
莘正元微微一怔,出乎意料。
“你心知肚明,我若对付沈齐文最好的法子是让他身败名裂,届时,即便我肯留他性命,朝中对他恨之入骨的数不胜数,你白衣之身,能护他几时?”
莘正元垂首,“只要世子肯留他性命,我愿为世子做马前卒。”
“莘正元!你可还记得,你是要做清官名臣名流千古的人!”
莘正元含泪怒喝:“再造之恩削骨难报,世子记得我要做清官名流,可知道若是没有先皇后,我连一日三餐都不敢想!”
徐原青闻言气的头脑发晕,推开了向长远,朝他吼,“那是先皇后!不是沈齐文!”
“恩人遗骨,我若眼看他走上绝路而无所作为,九泉之下何颜见故人!”
莘正元悲痛欲绝,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才痛苦万分。
向长远看徐原青站不稳,忙上前再扶住他忍不住的朝莘正元说道,“沈齐文做的事情,罄竹难书,已然是绝路,陛下想攘外治内,你能否保他,难道你看不清时局吗?”
他说完就强行带走徐原青,连他不懂朝政的人都看清楚如今的局面,莘正元在朝为官多年,又聪慧过人,自然也看得起。
只是,有人愿意做当局者。
徐原青几乎是被向长远抱着走的,他垂眸看他揽自己的腰,到廊下才拍开他手,看他紧绷着的下颚,“向炮灰。”
向长远别开头没应他。
徐原青不管他理不理,继续说,“看不出来你挺聪明。”
向长远心里道:我才没你想的那么笨,我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徐原青看向屋里,向长宁不知何时回来的,替了他们的位置,顾三知一直给她喂牌,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嘲笑顾三知打烂牌,笑的前仰后合。
顾三知默不作声,继续打给她。
李一鸣吵嚷着不许这样,常老也摸着莫须有的胡须制止。
屋里喧嚣热闹,院子里细雪飘飘,徐原青回过头看落寞离开的莘正元,再看眼前绷着嘴角的人。
一切都在变好。
“向长远。”
“嗯。”向长远条件反射应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更加别扭了。
徐原青看着漫天雪花,嘴角上扬,“我要是真能好,我们打一架吧。”
“啊?”向长远一脸茫然,只差把“为什么”三个字写脸上。
徐原青伸手拍了拍他脑袋,意味深长的说,“我也不欺负你,公平公正,分个上下。”
第54章
时隔半月, 徐府日日晨启晚歇的牌局终于散了,该忙的忙,该歇的歇。
徐原青一直赖床到日上三竿才起, 无事可做才想起被他搁置的事情,“许久没见柳谦了,哪去了?”
“最近向将军他们都在府上,他偶尔来看看就离开了, 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左越一边收拾书一边回话,这几日向长远来得早就捧着书坐边上, 书搁的到处都是,正好将杂书理好, 看到了案上的信才想起来是柳谦送来的,忙递给徐原青。
前几日,徐原青正在兴头上, 接过顺手就撂下了,过后就忘了。
拆信观阅, 所述之事他已知晓, 这几日他们虽然打的乐不思蜀, 但聊天时也会提到外面发生的一些事, 徐原青全身心在调理身体上, 便没有深想。
他将信纸烧毁,打着哈欠去常老的水泠院。
常老静气凝神替他诊脉后面露喜色,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才道,“气息渐稳, 五脏六腑也较之前活泛许多, 不日等你身子受得住了,我再取蛊虫。”
“多谢常老。”徐原青与他说了一会闲话才走, 起身时想起常老来京城许久还未出过徐府,便主动邀约他一同出去游走。
常老闻言摆了摆手,端着茶盏去看他养的乌龟,“算了,我就不去了。”
徐原青点头离开,他记得寻娘列的单子里有一点就是,不能透露常老来京城的消息,许是在京城有故人,怕遇到吧。
自上次上元节后,徐原青没再出过门,如今踏出府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本就是无事散心就没坐马车,沿街随行,盖因他容貌过于出众,犹如棉麻中炫彩夺目的红绸缎,频频引来瞩目,即便再急切的人路过也不由得缓步下来,侧目观看,不自知的赞叹一句。
徐原青将不自知全都掩在眼底,依旧神情淡然的往前走。
见了无人的茶摊坐下歇脚,不过一会茶摊便座无虚席。
左越闷闷不乐的看着众人,给他家世子倒完茶后撑着脑袋看,世子喝了常老的药和泡药浴,半月来只和向将军他们玩闹,没有之前忧思过度,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消瘦的脸颊长了些许肉,面色也红润,眉宇间的病气也散去许多,美貌确是更上一层楼了,引人注目也正常。
他家世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