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青听完也觉得奇妙,向长宁曾请他帮忙找一个朋友,说是在雍州边陲遇到,后来战乱走散,于她有恩,请他务必寻人。
她还特意叫画师给她画了画像,一并送来,只是那画像上的男子清秀俊逸,双眸明亮,与现在眼常覆黑布的顾三知不同,故此他也没将两者联想到一起。
徐原青听完故事睡意全无,干脆就起床了,正用早饭向长远就来了。
“世子,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徐原青瞥了一眼站着打瞌睡的左越,回头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手里拎的有东西,像是北坊的刘家糯米糕,他搁下筷子,“你也挺早。”
向长远说着就自然的坐他对面,将带来的糯米糕打开,还热腾腾,他怕冷了特意跑快一些,都放到他面前去。
徐原青看左越没精神就没叫他,把自己筷子递给他,用勺子挖糯米糕吃,香甜可口,没白起这么早。
“你若喜欢我日后都给你带。”向长远接来筷子耳朵发红,笑吟吟的看着他吃。
“真能折腾。”
向府不管是到徐府还是北坊都不顺路,绕了一圈给他送吃的再绕一圈去刑部,这得至少早起半个时辰,也就他折腾的起。
闻言,向长远一脸真挚,“不折腾。”
徐原青消化不好,糯食吃多了对胃不好,吃了点就搁下,看向长远吃,他吃东西慢条斯理,安静下来的时候还真看不出傻。
院子里的灯笼点了一夜,徐冬冬正一一取下掏残烛,风里灯笼晃晃悠悠,没了烛光的映衬,看着依旧千奇百怪的丑。
向长远吃完放下筷子,抬头就落入他灿灿的一双桃花眼里,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
“走吧。”
徐原青拂袖起身,向长远眼神随着他动,也跟着起来,以为世子是要送自己,正要说话,就见世子取了大氅系上,似要外出。
“不是要带我去刑部吗?”徐原青看他疑惑的神情,不等他开口就抢答。
向长远微微瞪大了眼,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心里想着,世子果然料事如神,真厉害。
徐原青垂眸浅笑,一边理大氅一边往外走,刑部几时上工他不知,但以往向长远来的匆忙,将带来的东西留下就离开,鲜有今天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竟还陪他用早膳。
他掐指一算,定是要等他一起。
肖予安来的那日,他叫他去肖征那也给他行个方便,他要去见一见下毒的女子,向长远如今在刑部任职,想必他来接自己也是顺理成章。
徐原青上了马车闭目养神,向长远骑马在车旁缓慢而行,两人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半个时辰就到了刑部。
上次来是因为沈齐文,这次有没有他的手笔还不得而知。
向长远将缰绳交给小吏,向看守出示牌子后才把徐原青领进去。
不是正规传讯,只是行个方便探监,徐原青就随着向长远径直去了刑部牢房,牢房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进去前向长远特意嘱咐他不能久待。
“嗯。”
踏进牢房,一股腐臭的冷扑面而来,徐原青差点把早饭吐出来,忍了又忍才憋回去,屏住呼吸才敢踏进去,小口的呼吸一会才适应里面混杂的气味。
向长远看他拧眉,小心翼翼的走他旁侧,生怕他受不住晕了过去。
徐原青看他满脸担心的样子,嫌弃的别开眼,加快了脚步,不过一会就到了关押女子的牢房。
女子蹲在角落,听到开锁的声音后抬头,见徐原青后瞳孔猛地一沉,似是不可置信他还活着。
向长远在门口守着,徐原青拎着衣摆踏进牢房,里面潮湿阴暗,气息靠着吸食人身上的活气为生,人在里面待久了人会丧失理智。
“国师救不了你。”徐原青不想久待,直截了当说,“而且他也没想过要救你。”
女子仰头看他,眼睛凹陷,毫无人气。
徐原青拆了她心里的期望,再询问,“毒是哪来的?”
女子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毫无神采,连恨意和惧意都不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徐原青不指望她能很快回答,抬脚离她再近一点,扭头瞥了一眼门口的向长远,见他全神贯注在外面,他回过头望向女子,眼底寒意弥漫,掀开衣摆蹲下身,看她的眼神充满戏谑,一字一顿的念出那个名字。
女子无神的眼睛逐渐有了焦点,眼睛里露出不可遏制的惊恐之色,紧咬着泛白的下唇,膝上的手微抖。
见状,徐原青便知自己没有猜错,垂眸敛去眼中的凌厉,换上惯常的淡漠神色,拂袖起身。
女子突然发了疯的爬向他,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眼眶流出血泪,颤抖着双手拉他的衣摆,满脸祈求。
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以为国师不救她,给她药的人也会救她,见徐原青知道了人是谁,便知道自己绝了生路。
向长远听到动静忙进牢房,徐原青垂眸看着祈求的女子,面无表情的拦住向长远。
女子断断续续的发出声,“救……弟弟,求……求……”声音磕绊,像是嗓子里堵了什么东西。
闻声,向长远眉头紧锁,蹲下身捏着她下颚看她嘴巴,猛然一怔,口腔溃烂满是鲜血。
徐原青见血液从她嘴里流淌出来,向长远沾了满手血,他将人拉起来,神色微冷,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自作孽,不可活,徐原青不是活菩萨,救不了要害死他的人。
出了牢狱,外面虽然冷风飕飕,但也比里面的阴森恐怖好。
向长远神色沉重,将徐原青送到刑部大门就忙回去。
徐原青知道他心中起疑,他进刑部做狱吏,为的就是能看押这女子,方便查谁要害他,案情尚未开审,向长远定看的极严,今日见那女子不知何时被毒哑了,他自然不可置信。
以他的性子,肯定是去查牢狱中谁手眼通天了,估计要得罪不少人。
徐原青无奈的扶额,请看门的小吏帮他进去给向长远传句话,可别因为帮他开罪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小吏拿了他的银子跑的飞快,徐原青就在门口等着回信,风冷吹的脸上刮刀子一样生疼,他脸往绒毛里缩了缩。
许久,小吏才慌忙回来回话。
“向公子说他听世子的,不会莽撞。”
徐原青闻言才放心下来,忙上马车去,手伸在车上的小炉子上烘,热气冲撞冷气,打了个冷战,靠着车壁小憩。
马车连续晃荡了几下,徐原青清醒过来,察觉不对,轻轻推窗一看,是回徐府的路上,但驾车的人不对。
正想一探究竟,就听到柳谦的声音,“世子,到了。”
徐原青听声翻了个白眼,推开车门下车,看戴着斗笠的柳谦想说几句又碍于在门口,他作为暗探不好引人注目,便甩袖往府里走。
“你还知道回来啊!”进门便抱怨。
柳谦揭开斗笠,本就瘦的脸更瘦了,只剩下皮肉包着骨头,眼下的墨色浓重,徐原青想训斥的话戛然而止,不上不下卡的难受化作阴阳怪气的一句,“怎么不惨死你。”
柳谦早习惯了他阴阳怪气的说话,对他不中听的话自动忽视,径直往院子里走。
徐原青老远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声,心中隐隐有猜测,进了院子里看屋子里寻娘的身影才敢确信,越近越能看清屋内景象。
顾三知静坐着,最让他紧张的还是戴着帷帽的人,看不清脸也辨不出男女,那是他这么多年深受病痛折磨的希望。
未见人前,徐原青并不紧张,可当人在自己面前时,脑子里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还未确诊就先把各种结果想了一遍,整个人局促不安起来。
“世子!”
寻娘看到了他,忙出门迎他。
徐原青手藏在袖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木讷的随她进屋去。
他正要行礼,就见巫医站起身来,手往他脖子上探,生硬的命令,“出声。”
“嗯?”徐原青脑子一片空白。
“是蛊毒。
他才发出一声,巫医便收回了手,笃定道,“是蛊毒。”然后潇洒的转身坐回去,伸手端茶。
闻言,屋里的人神情皆变,寻娘喜后镇定下来,“师父,有解法吗?”
“有。”
众人惊喜,徐原青退后几步坐下,他两脚微曲,背不敢绷直,因为他清晰的能感受到自己手脚微颤,还有自己的心在怦怦的剧烈跳动,喉咙肿胀,千言万语全都化作了委屈、不甘和愤恨。
如果没有蛊毒,原主不会被病痛折磨自杀,他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继续承受这个痛楚。
徐原青情绪波动太大,仿佛周围的世界都凝固住了,仅有的理智让他起身往外走,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摇摇晃晃的去了李英的院子。
他浑身力气泄尽,软倒在门前,眼泪夺眶而出,没有崩溃而欣喜,有的只是满腔不甘和痛苦。
好像连真正的徐世子那份凄苦一并宣泄出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宣泄情绪,没有任何顾及。
那么多人因为他的病奔波,愧疚,寻找无数方法,就连他偶尔也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折磨他那么久的竟然是蛊毒。
“蛊毒。”
他任由眼泪砸落地上,嘴里呢喃着这两个字,眼神逐渐从癫狂的状态平复下来,想着巫医说的“有”,心里多了希望,止住了眼泪。
第51章
徐原青调整好心态回去, 李一鸣立在院门口,眼中悲喜交加,在见他的那一刻情绪全都收敛起来。
“当门神呢?”徐原青知道他特意在等自己, 他坚强惯了,从不袒露自己的脆弱,就连对孱弱的身体也只在心里难受,对旁人露出锋利的爪牙, 秉持着目中无人的高傲,适才哭过一场, 即便是正常也不肯弱几分,最常用的就是嘴上不饶人。
要是以往李一鸣定会和他争上几轮才罢休, 但今日不同,他心情亦是复杂更别说徐原青了,故此他做任何事都不会与他计较, 随着他先进屋子再说。
众人都还在等他,见他眼睛的红肿便知哭过了, 但都没有说话, 寻娘起身示意他与师父详说, 徐原青微微颔首示意, 径直行到巫医面前, 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尚未开口,巫医就站起身将他手打散。
“看在吟语琴的份上,你的病我治。”巫医指着案上摆放的吟语琴, 直接就答应了救他, 徐原青一怔,想去取琴, 巫医抬手拦他,“琴你先放着,我走时自会来取。”
“多谢。”
巫医扫视了屋里的一圈人,目光又回徐原青身上,抬手将遮挡面容的帷帽取下,麦色的面庞裸露,原以为寻娘的师父是位老者,适才听声音以为是个中年男子,如今看倒不过才而立,他将帷帽扔给寻娘,“族中唤我常老,你也如此叫我即可。”
“你的病没有十天半月治不好,你收拾一间院子方便我住,这小子不错,借我使几日。”常老一眼就相中了门口老实的徐豆豆,“你身上蛊毒积重,此事得从长计议,舟车劳顿,我稍作歇息,明日再说。”
他说着就往外走,朝徐豆豆招手叫他跟上。
徐豆豆望着徐原青,见他点头同意后才忙追上常老。
常老性子洒脱,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安排了,李一鸣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寻娘抱着帷帽,有些尴尬,“世子,我师父潇洒自在惯了,还望世子见谅。”
徐原青摆了摆手,有真本事猖狂的人其实并不讨人厌,世外高人性子总是古怪,他晓得,叫站着的寻娘和李一鸣坐下,询问常**性,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他叫人去办,既然人家愿意救命,自然要在可行的范围内给予最大方便。
寻娘点头,说一会将常老的习惯写给左越,叫他注意即可。
李一鸣神情紧张,徐原青的病宫里太医和江湖神医都请过,仍旧病了这么多年,他不可置信那样年轻的人脉都没诊就断言能治,实在匪夷所思,“寻姑娘,你师父真能救世子吗?”
寻娘理解他的担忧,好言解释,“我师父是族中最厉害的巫医,他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李一鸣:“可……”
“我信寻姑娘。”徐原青截了李一鸣的话,起身朝寻娘一拜,“多谢寻姑娘替我寻医,此恩没齿难忘。”
寻娘“噌”一下站起身来,忙将徐原青扶起,“世子言重了,朋友之间不必言谢。”
两人如此,李一鸣便没了话,静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
黄昏时,向长远火急火燎的冲进屋子里,正好见徐原青用膳,扶着屏风气喘吁吁地问,“我听说寻娘回来了?”
左越正吃早上剩的糯米糕,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给噎住了,张牙舞爪的找水喝,徐原青无奈的递给他,看目光灼灼的向长远,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啊!真的吗!”向长远兴奋不已,原地蹦跳起来,嘴角快咧到耳根去了,冲到徐原青边上,继续追问,“世子真的吗?”
见他高兴成这样,徐原青心中的不安一扫而空,他这状态要是借给他多好,可惜他们性子天壤地别,不过向长远有一股能感染别人情绪的魔力,见他高兴也会忍不住的高兴。
“坐下。”
向长远眼直勾勾的看徐原青,用屁股就够凳子,满眼期待,要亲口听徐原青肯定才罢休。
徐原青本想吊着他玩,奈何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太赤忱,明晃晃的激荡他的心,最终还是无奈的笑了笑,认真告诉他,“原话,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