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二楼的青衣美人,楼上的人一半在看热闹,一半在看人。
徐原青察觉到注视的目光,心里自然不舒服,但面上还是镇定自若。
左越个子不够高,踮着脚往下去看,越看越好奇,伸长着脖子也不够,于是急切的撑着护栏跳,徐原青怕他摔下去,抬手将他拽回地上,顺手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故技重施。
左越抬眼幽怨的看他,闷闷不乐的拍他手。
徐原青另一只手手撑在护栏上,指腹摩擦着木质的护栏,不仅没注意小孩的情绪,连向长宁也没看,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扫视一圈也没有想见的人。
心里泛起一阵怪异的不悦。
街上看热闹的人多了,后来的人通行不顺畅,于是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百人之中无一人入眼,徐原青莫名失望起来。
肖予安垂眸看身旁的左越瘪嘴,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再看徐原青压着他的手便了然,看小孩生的白净,肉乎乎的样子着实可爱,于是微微俯身问他,“小孩,你想看?”
左越常跟着徐原青四处走,自然知道他是肖家的五公子,因为身份天差地别他没没甚交集,突然被询问,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左越才确定他是在问自己,于是看对自己置之不理的世子,回头期待的看着他,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肖予安见状浅浅一笑,“模样像糖,却长了一颗猫心。”嘴里调侃着他,手上却将他抱了起来。
左越道谢都不想耽搁,迫不及待的探出脑袋,这一抬眼就看见了旁有熟人,忙拉扯徐原青看。
徐原青手上的孩子不知何时落了别人手里,本来就烦想要发怒,就被左越扯了几下,看那双欣喜若狂的眼睛,耐着性子随他指的地方探出身子。
楼上如灯笼般密密麻麻的脑袋,他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那人也看向他,眼中是惊喜的神色,随即笑容灿烂的挥了挥手。
左越通知完就忙看楼下,向长宁对陆秋灵的辩驳只字不信,神色恹恹的看着她,示意手下上前,随手拿来一支珠钗,抬手给陆秋灵插在发髻上。
“郡主大婚之时,我定备上薄礼登门恭贺,届时还望郡主不要再将我拒之门外。”她不急不慢的说话,看陆秋灵焦急解释的神情冷笑,她深知那解释不是给她听的,而且没一个字出自真心。
向长宁将话说完就带人离去,将东西全都给了她的丫鬟,独留陆秋灵还在场,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她知向长宁这是故意找她茬,为给罗氏出头,她一时不察将自己置于进退两难之地,周围都是不相干的百姓,但悠悠众口成河,能将人冲刷的体无完肤。
她现下被向长宁激的脑袋发昏,此地人群聚集,不是久留之地,她忙带着丫鬟离去,心里一直咒骂向家和罗氏,已经想好了要让沈齐文整治他们。
中心人物离去,楼下楼上看热闹的人也散开,左越年纪尚小,虽然爱看热闹,但很多都看不明白,人都散完了也没想明白,发出疑惑,“咦!这是谁赢了呀?”
耳边传来浅笑声,“想知道?”
左越抬头看肖予安,乖巧的点了点头。
徐原青看向长远笑吟吟的朝自己打招呼,蛮不自在的别过头,回过神来看自家小孩在别人手上,还被哄得乖乖巧巧。
本来就烦,一下就窜上了火,一巴掌拍左越脑袋上,“知道屁。”说完就朝杨明示意,热闹看完了要离开。
左越“唔”一声揉了揉脑袋,挣脱肖予安的怀抱,道了声谢就忙去追人。
小孩腿短,蹦哒着追了出去,远远看世子被三公子拦住了去路,这才放缓了速度。
徐原青看眼前笑容满面的人,眼睛清澈透亮映着自己,他心里莫名其妙堵着一股气,张嘴就带有质问的语气,“你出的主意?”
向长远闻声知他不高兴了,心虚的挠了挠头,老实交代,“没想这样,我阿姐不按我说得来。”
徐原青闷不吭声,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不冷不淡。
人从客房里鱼贯而出,他们站在廊上挡道,向长远忙将徐原青拉到边上让人。
掌柜的和店小二被急匆匆的人撞得晕头转向,指着人喊:“诶诶诶!你们怎么回事?”
他们一喊,人又黄忙起来,也不管旁侧有人否,横冲直撞乱成一团,向长远忙将他护在身前,将他与人隔开。
人潮汹涌,徐原青眼前的人气息萦绕在鼻尖,弄得他很不舒服,他微微蹙眉,将人推开。
人恰好散尽,向长远看徐原青神情不悦,试探性的叫他,“世子?”
他以为徐原青是因为向长宁将陆秋灵堵在街上的事情不悦,但其实就连徐原青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徐原青闷声道:“你姐心中有数。”
他说着就往前走,向长远随着他走,一边走一边替他挡了行色匆匆的忙人,“世子,之前你说太子联合杨家和唐国公弹劾我父兄阿姐,此事杨明昨日杨明去我家说清了。”
徐原青看他十分自然的替自己挡人,这是他生病以来除去李英外,头一遭有人这么仔细的对待他,心里泛着暖意,稍一会暖意中又夹杂的奇怪的感觉。
他抬手将他拉住,走到路旁无人处停下,收回手,直视他,“你想说什么?”
向长远垂眸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手,回过神来抬头告诉他,“他们答应太子弹劾我父兄阿姐一事,是我父亲授意。”
“什么?”
徐原青确被这一消息惊到,原书向家从未对储君之位有过置喙,怎么向儒会找唐国公和杨家弹劾自己,他目的为何?
“此事我阿姐也是后来问过我父亲才知晓,昨日杨明来过后,我父亲同我们说他自有考量,叫我们不必担心。”
向长远据实告知,对他没有隐瞒,徐原青思绪百转千回,最后转到了此刻最不痛不痒的点上,条件反射的问出,“你告诉我?”
他桃花眼不勾人,总是带着淡淡的冷,眉宇间氤氲着病气,整个人比柔弱又多了几分刚硬,是一种柔中带刚的气质。
行人匆匆,形形色色,都没有人比眼前人更夺目。
向长远望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答反问,“世子觉得我是蠢?”
徐原青沉默不答,他偶尔是会觉得他很蠢,但偶尔也觉得他有脑子,向长远就是会给他反反复复的感觉,不似其他人一样能让他直接猜到几分思量。
原书里向长远只是炮灰角色,笔墨不多,到现在原书男主沈玉泽因为他的介入还未出场,他的思想还未围绕着男主,所以难测吗?
这个想法不成立,徐原青明知道不成立,却忍不住的顺着这思绪往深处想。
“世子?”
他一想到原书里他对沈玉泽掏心掏肺,就不由得胡思乱想,现在的世界因为他的存在已经改变了很多,他想直截了当的问一下,沈玉泽于他而言,是否还有原书中那么重要。
“向长远……”
才叫出他的名字,徐原青就见向长远整个人一震,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眼神望向街上的行人,欣喜的说,“世子我看见了一个故人,我们改日再聊。”
说着就招手让左越过来,自己则着急忙慌的往前跑,一边跑还不忘朝徐原青挥手。
“……”
徐原青看着他灿烂的笑容,眉头紧皱,心脏想是狠狠被敲击了一阵,呼吸都不顺畅了,浑身发软酸疼。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第31章
回府路上, 徐原青一路心神不宁,到屋里静坐了许久才突然问,“柳谦呢?”
“不知道, 这几日没看到他。”左越端来熬好的药,看他面色煞白,神情严峻,小心的询问, “世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徐原青闷不吭声的摇了摇头,接过药碗仰头喝下, 看眼前多的糖,迷糊间竟然觉得是向长远递来的, 可一眨眼人又不是他。
他推开左越的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边起身往床上走, 一边说,“头疼。”
左越一听就紧张起来, “我去请大夫。”
徐原青抬手就将他拉住, 摇了摇头, “我睡一觉就好。”
兴许是身体不适的缘故, 他思绪也杂乱无章, 倒床不过片刻就好像进了另一番天地,来这个世界后的种种飞逝而过,明明是他经历过的事情,他却像是局外人一样注目凝视着一切。
浑浑噩噩中他又回到了初来之时, 入眼满是白色, 清冷寂静,寥寥行人, 他不知为何在雪地之中,冷风呼啸,他已经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有个孩子蹲在他身边“咿呀”叫来几声,本能的求生欲让他挣扎着想要求救,但他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孩子跑走时,巨大的痛苦袭来,他被寒冬冻住的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不想死。
后来他清醒过来,身在简陋的土屋,脑子里有着不属于他的记忆。
身在异处的无措感和病躯的无力感交织,他崩溃过后异常的平静,面对妇人的悉心照料和询问,他能说话后说的第一句——“我不是这里的人。”
“哪里的人都是要吃饭的呀。”
这是妇人给他的回答。
徐原青在心里筑起的高楼大厦,因为这句话崩塌成废墟。
巨大的悲伤袭来,徐原青承受不住如洪水决堤的悲伤,强行醒了过来。
脸上一阵凉意,他抬手摸了一把脸,他竟然哭了,他无奈的擦去眼泪,扭头看桌上孤独的一盏烛台,后面是摆满的瓶罐的架子。
天还未亮,不知此刻什么时辰。
这一觉睡得他身子舒服了许多,但思绪更重了。
“咳咳咳……”
咳嗽声传出,他捂嘴阻隔声音,扶着床栏起身,看左越就着一张矮椅,趴在炉子边睡着了,脚边是之前的老大夫养的白狗。
他轻手轻脚的在炉子边倒了一杯热水润嗓子,蹲下身看小孩睡觉,狗子感受到他的存在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换个姿势继续睡。
左越不知梦到了什么,笑着舔了舔嘴。
看着一大一小睡得安稳,徐原青心中巨大的不安略微消减,在愁绪中抽丝剥茧出幸福感。
他喝完水嗓子舒服了许多,去拿了件大氅给两小只盖上。
“世子?”左越迷迷糊糊的叫人,眼睛强睁了几下也没睁开。
徐原青蹲在他面前,轻声应,“嗯?”
左越又睡沉过去,徐原青把大氅给他盖好就站起身,白日睡多了现下睡不着了,他坐在太师椅里,调整自己的情绪。
在原书男主还为崭露头角之时,他原想的是先拉下沈齐文,不仅能夺男主气运,还能解心头之恨,一箭双雕。
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原书两个势如水火的人,竟悄无声息的成了同一阵营。
事情发展至今,唯一他庆幸的是,从未和男主正面刚过,否则他又要伤脑筋了。
原主自小身体不好,原书因为男主刻意的引导,让徐家人不惜背上谋反的罪名也要救他,最后徐皇后为保全徐家,阻止了此事,还亲自将所有罪责揽于自身。
原主气息奄奄之时,男主故意找人来告诉他一切,玩了一出杀人诛心,原主气性大,知道是自己牵连了父母,气的吐血身亡。
原书男主沈玉泽。
书中是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人。
若是站在他的角度,他从穷苦书生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枭雄。
可如今他是徐原青,站在他的角度,男主步步为营,为一己之私将无辜之人当成垫脚石,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思索了半夜,屋子里热气哄哄,他依靠着椅子又小憩了一会,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外间有下雨的声响,等睁开眼后外面又只有风声。
左越哼哼唧唧的换了个方向又趴着睡,白狗抬脑袋看了看天色,往左越腿边蹭了蹭,脑袋往他腿上一搁又继续睡。
冬天,人总是贪睡。
他打着哈欠起身,取了大氅披上,轻轻开了一道门缝出去,抬眸就看院子里立着一人。
院子被半夜的雨水清洗过,寒凉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冷,那人立在光秃秃的黄梨树下,绿衣青袍,给这肃冷的天凭添了几分春意。
徐原青被冷风一吹,浑身刺骨的疼,连咳嗽了一会才缓和过来。
“不是说阿远给你冲喜吗?怎么不见好?”
向长宁语不惊人死不休,徐原青刚缓和又被惊的咳嗽起来,迎着风眼睛都难睁开,只好退回廊下躲风。
“此事我家里人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你极力反对此事。”向长宁缓步走近,她常年在北疆,风吹日晒,脸上并不白净,微黄的面色总是不怒自威,柔和的眼神恰好削弱了威严。
她看着徐原青撑着廊柱咳嗽,弯了弯眼睛,故作不悦的问,“怎么?我家阿远配不上你?”
徐原青背着风终于平复过来,被她话惊的自己一阵难受,没好气的反问,“你一早来我这消遣?”末了不忘揶揄一句,“你闲得慌?”
“切。”向长宁冷嗤一声,将吹到身前的马尾扔到身后,径直往屋子里走,一进门就看到睡着的小孩和白狗,随即就退了出来,顺手拦住了要进去的徐原青。
站在门口,她歪了歪脑袋,“这就是你捡的那个小孩?”
徐原青:“看来北疆也不算偏远。”
向家世代从军,代代出人才,能在大晟屹立不倒,不至君上忌惮铲除,自然有自己的门道,对京中高门贵族的事情知一二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