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青感觉到他的疏离,微微蹙眉,“不去他家。”
“那去哪?”
走过弯弯绕绕的小巷,向长远看着眼前的藏宝阁,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
徐原青轻车熟路的翻墙进入,李掌柜早已经掌灯等着了,见到向长远反而吃惊,倒是让他这个东家更加茫然了。
径直上来三楼雅间,徐原青推门而入,果然见莘正元正襟危坐,看来是等候已久。
莘正元抬眸望向他,又看他身后的向长远。
徐原青解开大氅坐下,听莘正元问,“向三公子一人还是向家?”
徐原青瞥向微微皱眉的向长远,看他似乎在怀疑什么,也不为他解答,而是回答莘正元的问题,“都不是。”
闻言,莘正元也没追问,也没质疑,目光落在徐原青身上,静静地看着他。
徐原青试了试桌上的茶盏,已经凉了,手搁在小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任由他看,也不说话。
向长远坐在徐原青对面,也静静地看着他,既陪着他来,自然不多问。
徐原青突然出声,“我没有和他约,我来其实也是想,以莘大人的聪明才智,应该是猜到了寻娘,你我还有这藏宝阁是怎么一回事 ”
向长远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莘正元也出声,“我还是想问,徐世子为何要与太子作对。”
话题又回到了那日宫墙下,屋子里烛火熠熠,烧了碳火却不是很暖,清冷的肃寂感扑面而来。
徐原青看向长远也目光灼灼的看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回过头看莘正元,冷冷笑道,“你为何不问太子。”
莘正元垂眸,若是沈齐文告诉他答案,或许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他突然笑来出来,摇了摇头,“也罢,如今我不过是一介草民,贵人们的争斗再与我无关。”
徐原青:“你甘心吗?”
“本来不甘心,但看见向三公子,忽然就甘心了。”
向长远忽然被点,端着茶看他们,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看的人心里发热。
徐原青和莘正元相视一笑,倒不是和解,只是恰逢此时的氛围便笑了。
屋子里烛台点的不多,寥寥几盏映照几寸地,李掌柜送来热茶,就着半掩的窗外月色,倒像是好友相聚。
这般氛围下,不知不觉间,徐原青身上的戾气淡了许多,莘正元看他的眼神也不再针锋相对,似初识一般客气又多了几分疏离。
“世子很聪明。”莘正元忽然说道,不带嘲讽意味,是发至真心的赞赏,“是我连着这京中许多人都看走了眼。”
血茴草这一案了结,明眼人注意到了他这个病弱任性的徐世子,却还有一些眼被捂住的人,依旧认为是宣平侯爷有手段。
徐原青只是笑笑,不应承他的话,把玩着杯盏,毫不留情面的说,“莘大人算无遗策,是沈齐文太草包。”
莘正元微微一怔,没有驳斥他不尊储君,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太子……”
向长远静静地看着他们来来回回的说话,徐原青只披着一件大氅,纤弱的身躯包裹在其中,手把玩着杯盏,目光沉静,烛光下眉目如画,风姿卓越,形容惊艳。
莘正元出身名门望族,气度不凡,生有宸宁之貌,仪表堂堂,说话缓而不慢,经文典故信手拈来。
两人烛下攀谈,热茶相伴,有来有回,看着着如诗如画,只是向长远越瞧心里越是毛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飘飘的挠心口,清香的茶尝着也索然无味。
徐原青瞧着月亮被乌云遮蔽,外间变得漆黑一片,估摸着出来许久了,正要告辞,就忽然听问,“世子还要做什么?”
一晚上的言语都意味深长,终于听到了莘正元问这么一句。
徐原青搁下茶盏抬眸看他,眼中有闪闪烛光,周遭都静了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互相看着对方,窗外的风往里挤进,烛火摇曳,连带着浮动两人青丝衣带。
“咳~”向长远也不知自己为何咳嗽,还咳嗽的十分假,徐原青看了过来,他别开目光继续咳嗽,一边咳一边起身往窗边走去,故作要关窗的模样。
徐原青没有回答莘正元,拂袖站起身来,去拿脱下的另一件大氅,“天色已晚,告辞。”
向长远跟上,行到楼下,莘正元在楼上目送,又再问,“世子是想谋逆吗?”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他声音不大不小,从上往下传来,却如重锤一般往人心上狠狠一击,震得空气都颤栗了一瞬。
向长远见旁侧的徐原青猛然顿住脚,抬头往上看去,离得近,略过半遮脸的碎发,能明显看到了他嘴角上扬,眼底闪过几分讥诮。
他听到徐世子坦然承认,“是。”
如那日深夜回答他一般坦诚,只是此刻他更加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
第25章
向长远接过李掌柜的灯笼, 他为徐原青掌灯,已到宵禁时辰,两人便从小巷中弯弯绕绕的走, 乌云遮月,借着灯盏的光,只看得见脚下的路,周遭伸手不见五指。
一盏灯笼不够明亮, 所以他们走得近,却只能在静谧的黑暗中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还有周遭偶尔传来的响动。
徐原青手藏在两层大氅下,亦步亦趋的随着旁侧的人走, 以前也有半夜出门过,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有人掌灯很不习惯, 而那人又出奇的安静,像是在故意磨他的性子。
他原就不是能耐住性子的人, 向长远久不出声, 他便问,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呢?
问他怎么知道莘正元会在藏宝阁?莘正元年少成名, 城府深沉, 他能猜到并不意外?
问他为什么要来见莘正元吗?好像他没有立场问这些,因为他三番五次拒绝过站在他那边,所以他没有资格问。
所以要问什么?向长远一时竟找不到话问,却又满腹疑虑想有一个答案。
徐原青不是京中盛传的废物草包, 他不仅深藏不露, 还有一颗玲珑心,算无遗策, 步步为营,与他为伍或许不会输。
但是……
向长远不过片刻就想了许多,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似是在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他若不是占了姓氏的运,想必徐世子不会一再对他客套。
他轻言道,“我只是来送你一趟,你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我明日便都忘了。”
他语气中带着无奈和哀叹,徐原青停下脚步,“你不满?”
不等向长远回答,手中的灯笼便被夺了,紧接着眼前乍多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映着自己的身形,他一下就怔住了。
徐原青在京城嚣张跋扈多年,说话也惯会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凭着金贵的身份无人与他针锋相对,但也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对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旁人也就冷眼相待,可向长远这般对他,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脾气莫名就上来了,撑着灯看他那双清明澄净的双眸,没好气的说,“你不用给我来阴阳怪气这一套,是你自己偏要跟来,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也没背着你,你若是想甩脸色,大可不用再绕路送我,你就此打住,拐回你的向府,明日不止当我们今日没见过,直接不相识最好。”
他一口气说完,气息有些不够用,咳嗽几声低低的喘了几下,觉得自己身体太不争气,死死撑着站直与他对视。
向长远看他眉头紧皱,眼中有几分怒意,有些无奈的辩解,“我没有,你所谋之事事关江山社稷,我并没有打算站在你这边,所以多问了,日后怕你为难,也怕我为难。”
冷风四起,吹散了乌云露出皎月,月光倾洒将灯盏的光都削淡了几分。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无语。
徐原青后知后觉自己急了,向长远虽然总和自己一道,但他的确几次三番的拒绝过自己,他依旧不是自己的人。
所以,他们算是什么关系?
既没合作,也不是同伴,说是朋友,又觉得两人之间没到那个地步。
向长远看他吊梢的眉眼逐渐平缓下来,愣怔后有些不知所措,他笑了笑往前走,看人还站在原地,轻声唤他。
“徐世子?”
他声音亲和,不似旁人叫他时带着嘲讽的意味。
徐原青回过神来走去,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向长远身上有股子坦然,不是少年自信,也不是因为出身名门有靠山的底气。
他身上的坦然是浑然天成的是无畏、无惧,偶尔会给人一种历尽千帆的看淡。
好像,对什么都坦然接受,即便前面是荆棘万丛,他也不卑不亢的往前走。
初冬寒气重,他恍惚间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脑子有些混沌,浑身一颤,忽然叫他,
“向炮灰。”
叫出口后,他才猛然醒悟,自己叫的不是向长远,而是在叫醒自己。
向长远微微倾身,应他,“嗯?”
“莘正元说看到了你就没有不甘了,是因为……”徐原青莫名有些慌乱,他沉了沉心,往前路看去才继续说,“沈齐文与唐国公还有杨家联合,递了几道折子。”
向长远侧目看他,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弹劾你父兄。”
他话音刚落,向长远神色周变,自古将军最忌讳功高盖主,向家平定北疆有功,为大晟夺回三城,功不可没,百姓称赞,如今回朝正是福祸君上一念之间。
向长宁先行回京,便是打点朝中上下,处理繁琐军务,以免落人口实,不想防上防下,竟然被沈齐文摆了一道。
“何时的事?”
徐原青:“应该在这几日,否则血茴草一事,沈齐文不会全身而退。”
血茴草一事,沈齐文难辞其咎,莘正元革职,他却安然无恙,其中的缘由,不只是因为他是天家之子,还因为向家如日中天,位高权重,功高盖主,内不可乱,储君不可废。
向长远思绪乱成一团,凭生了几分冷汗,好像将死一般的惊惧从心底传来。
徐原青:“此事本不该同你说,但你姓向就该知道。”
“为何不同我说!”向长远低声质问,“那此刻又为何同我说来!”
徐原青与他相识至今,从未见他这般疾言厉色过,一时间被唬住,此时他知晓后第一时间就叫柳谦传信给了向长宁。
向长宁给的回信,其中一条就是让他不要告诉向长远,他思来想去也不该和他说,他自八岁就在江湖游历,虽也见了许多沉浮,毕竟没有朝中诡谲。
他心思单纯,做事纯粹,此事不告诉他,也是怕他关心则乱,行差踏差反坏大事。
“徐世子,你可知此事有多重要!”向长远眉头紧皱,眼中对他满是失望,“你现在告诉我,又是想逼我站在你那边吗?”
他急切时将话说绝,徐原青叫他,“向长远!”
他即便再想拉拢向家,也不会这么不堪。
他自问从未强迫过他,也未利诱过,竟被他如此猜忌,一时间也寒了心,紧握着灯笼把,咬牙切齿,“我就不该多这句嘴!你向家死活与我何干!”
“是,与你无关!我将你当成朋友,关心你的生死,原就是一厢情愿。”向长远也被他激怒,有关向家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时间失了分寸,与他急言相对,“你根本就是在利用我算计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徐原青脑袋发疼,自己身体不好激动不得,没力气和他针锋相对,冷冰冰的甩下一句,“我也是昏了头了和你说这些。”
说完拎着灯笼晃晃悠悠的离开,月光下青白的身影如一道水光,昏暗的灯笼光映衬着,似真似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窄巷中。
徐原青明明披着两件大氅,晚上的风也没吹到身子骨,偏与他分道后就浑身难受,骨子里一阵一阵的刺痛,一阵冷一阵热,脑子里也混沌不清,迷迷糊糊中回到了院子。
恰好半夜来瞧他左越,徐原青被他扶到床上,用仅存的意识拉住他,嘱咐他找柳谦拦住向长远,切忌他轻举妄动,然后传信告诉向长宁,说完听左越都记下了才昏睡过去。
顾三知半梦半醒被叫醒,来给他诊脉施针,这才感受到之前的老大夫为何满头白发,总是唉声叹气。
这样不听话的病人,作为大夫真是愁煞人。
徐原青此次并没之前严重,不是中毒中蛊,只是气急攻心引起旧疾,修养几日便好。
他连续几日卧病在床,醒来也是浑浑噩噩,行为举止都十分木讷,时常回不过神来,左越说个半晌,一回头人要么发愣要么睡着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倒不如像之前一样,世子任性妄为,还有些活气,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叫人心里焦急。
李英急得团团转,直说是中了邪,顾三知好说歹说她才没去请国师来做法,说是再看几日有没有好些。
宣平侯府上上下下安静沉寂,外面热闹非凡,锣鼓喧天,盖因向家班师回朝,陛下大赦天下,大晟举国同庆,京城有名的酒楼酒水免费,喜中藏乱,京城锦绣繁华,灯盏几日不灭。
三日的热闹淡了后,徐原青才逐渐清醒许多,看院中的黄梨树眼睛有神了许多,已经入冬,叶子落尽,冬日枯败萧寂之感扑面而来。
“阿越,庆功宴办过了吗?”
几日来,这是徐原青第一次主动说话,左越喜出望外,“世子问的是北疆战胜的庆功宴吗?”
徐原青眼神清明许多,一脸“不然呢”的神情看着他,拢了拢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