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会享受。
萧易折被病痛折磨久了,素来不爱沾荤腥,但看这人满脸期待的望着他,就差直接喂进嘴里了,于是稍作犹豫便提箸夹了一片鸭肉放入口中。
紧接着他眸色一亮,道:“好吃。”
萧珏顿时眉开眼笑,“只要你喜欢便是好的。”
他正待借机得寸进尺的说些什么,身子才刚倾了倾,雅间房门便被轻轻叩响,外头是道女声,不卑不亢,问,“请恕奴婢叨扰,不知屋里的可是宁王殿下?”
他二人对视一眼,萧珏读出了他眼底的催促之意,只得悻悻起身去打开了房门。
外头站着个青衫侍女,见里头的人果真是他也没几分惊讶,她进了屋只在门口站定,端的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双手抬过眉心,向萧珏递上一物。
“见过两位主子,惊扰二位还请宽恕,奴婢是温府二小姐温知仪的贴身婢女,此次叩门是为了将此物赠予王爷。”
她手心托着一枚簪花,石榴花的样式,明艳大方。
大庸朝男婚女嫁虽以长辈之命为尊,但也并不会妨碍小姐公子们两情相悦。要是在街上碰着了心仪的对象,女子便赠一朵簪花,男子便递上玉佩,要是接了,成全一对好姻缘,那是谁也不能阻碍的。
不过有些矜持的女儿家,拆身边的近侍转交,也是合情合理的。
萧珏转头看一眼座上的人,那人正低着头饮茶,抵在唇边半天杯中茶也没见少。他低笑一声,没接那簪花,而是对眼前这侍女说到,“替本王谢过你家小姐抬爱,只可惜本王可不是什么良配,没什么能叫小姐看得上的地方,更罔论本王早就心有所属,愿温二小姐早日觅得佳偶,到时候本王自然备上厚礼相送。”
他回绝了别人,又从桌上端了盆冰湃过的葡萄交给人家,权当是在表达歉意。
温家侍女莞尔一笑,端着葡萄回去了。片刻后萧珏听见隔壁间传来一阵银铃儿似的笑声,他透过纸窗瞧见有人绕过屏风来到隔墙这边儿,语调温婉,笑意还没退下去,想来就是那温家二小姐了。
“宁王殿下着实谦虚了,您这张俊俏的脸在城中多转几圈儿,我敢保证收到的簪花能盈满车。”她掩着唇笑笑,又说,“这西域贡来的葡萄真是甜,吃了就叫人忍不住多嘴几句,王爷可记着点儿,我今日赶巧了碰上您,这赠花一事权当打个样儿,后头还有不少姐姐妹妹们盘算着赠花呢。”
萧珏一听就头大,苦笑道:“姐姐妹妹们何必找上我呢,这天底下有本事的好儿郎多的是,哪个都折不了姐妹们。”
只听那边儿又是一连串儿的娇笑声,温知仪道:“可是那些好儿郎们都没长得像王爷这般貌美呀!”
行,原来是看上了他的皮囊。萧珏咂了咂嘴,其实像温知仪和她口中的姐妹们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大庸自前朝开始启用女官,赵棠宜都能当将军带兵打仗,只不过数量上没那么多就是了,所以姑娘小姐们有些早就不把夫家看得多么重了。
更何况皇子起势,党派之争经年不休,官员们斩的斩、贬的贬,一方明堂葬了多少白骨幽魂,在女子们口中早就流传开了一句话。
宁可嫁商不嫁官。
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他这个没什么实权的亲王,尽管不堪什么大用,但至少看上去是极为赏心悦目的,而且他为人和善有趣,也难怪姑娘小姐们都动了心思。
温二小姐吃完了宁王送的葡萄,扑了扑裙摆,翩然而去。
萧珏站在那儿,许久都没动静,萧易折正踌躇是否要唤他回神,又思索万一他回过味儿来,觉得这温二小姐与他气性相合,正在后悔该如何呢?
他尚未思考出什么眉目,萧珏却突然动了,期期艾艾的跑到他面前去,捧着张脸送到自己面前来。
两人贴的极近,呼吸都交缠在一处,萧珏眨眨眼,轻声问,“哥哥,我美吗?”
紧接着他就看见他那八风不动的太子哥哥从耳根道眼尾,尽数染上了胭脂似的红晕。
第19章 十九章
“你,你你怎的这般不知羞……”萧易折被他吓得后退,但他又坐在原处动不得,可算是叫萧珏拿捏住了。
萧珏还偏偏揣着满脸的无辜,故意把那张昳丽的的脸蛋往他跟前凑,“我没有呀,哥哥,我就是问问,你怎么脸红了?”
萧易折不胜其扰,手掌拍在他那张拿出来显摆的脸上给他推了回去,目光别开,嘴上说,“美美美,你最美了。”
“那是自然。”他还挺得意,没再过来讨人嫌,也不去尝他心心念念的菜肴,只抓了把炒瓜子放在手边嗑。
恰在这时,厅堂里醒木一拍,四座都渐渐安静下来,台子上摆放着一桌一椅,一个微胖身材的中年人坐在那儿,刚刚的声响就是他弄出来的。
只见此人饮了一口清茶润喉,昂首抬眉做足了架势,这才是真正的开场了。
萧易折方才尝了几口桌上的菜,他食量本就小,这会儿也不太饿了,听见外头的动静就也想着瞧上一瞧。萧珏倒是不怕麻烦,绕着桌案过去把他也抱到窗口来听,不过还是怕他吃太少伤胃,说什么也要盛一碗汤给他捧在手里慢慢喝。
在养身体这件事上,萧易折自己向来是没什么话语权的,于是他索性放任萧珏管着他,也刚好省去又是几番辩驳。
萧珏看见他这乖巧的模样稀罕的很,又贴过去与人紧挨着。
“早先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来这残废身子确实很是不方便。”萧易折道。
萧珏笑笑,“并不是什么大事,你哪里都去得,如果一直叫我抱着你,那我也是愿意的。”
这一句萧易折就没回答他了。萧珏预料到会这样,于是也不气馁,给他两人把茶又添满。
说书人正讲到在江晔与斛城边界,有这么一处江海交汇之地,此地盛产明珠,品类数目都与其它地方不同,价格也十分低廉,那处的男子女子都极善水性,更有传言说他们曾是鲛人后裔。
“是以,此地土生土长的人们死后,尸骨化为灰烬抛入碧波之中,随着江流一同涌入海中,回归到先祖的庇佑下。”
这说书人的确有点本事,那声音抑扬顿挫的把一众食客们心思都吊起来悬着,全神贯注的跟着他听,也都觉得是一桩奇闻。萧珏手上把玩那只茶盏,心思却远了。这人是挺会说的,可看面相那一点也与‘小先生’不搭边,但弯弯他看起来又属实喜欢,不然等着把人叫到自己院子里去,专门说给他听?
他正琢磨呢,却听见身边萧易折低低笑了一声,说,“我早些年查阅地方志,也对这地方有点印象,不过根鲛人什么的关系不大,那边的人长年累月住在船上,人死了之后不能及时返航,尸身腐坏容易爆发疫病,所以只能焚烧了再抛进海里,不过这么说来,对于船上的其他人来讲,也算是种庇佑吧。”
“只不过我也没想到,这故事传到现在竟然变成了这种模样,但也很是有趣。”
“喔,是小沙洲。哥哥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这地方我去过,民风淳朴,但产的都是些粗劣的珍珠,不值多少钱,没他说的那么玄乎。”
“你跑那儿去做什么?”萧易折一听这个就有点急了,书也顾不上听,转身面对着他拧着眉问,“岤沙江以南是你三皇姐兵马所在,你怎么能,你怎么敢自己去,你去那里做什么呀!”
他一着急气息就乱了,坐在那儿手撑着地低低地喘。萧珏巴巴的凑过去一下下抚着他的背,温声细语地与他解释说,“我又不是打着八皇子旗号去的,我更名改姓化了妆,就连皇姐都不认得,再说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嘛。”
萧易折睨他一眼,“胡闹。”
“是是是,我不是向来最爱胡闹的吗,不过我去这些地方的原因也得与你交个底,好多骗弯弯几分怜惜,最好是也能多爱我一点。”
萧易折恨不得跳起来打他,气他怎么能把自己置身险地不管不顾的,还妄想讨巧卖乖,他心想,这次不能再继续顺着这不省心的坏东西了。
“那你是为什么,说来听听。”
这倒也不难猜,萧珏话里话外摆明了说都是为了他,可萧易折却绝的他总是拿这些来做要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倘若一直放任下去,那这人日后必定会得寸进尺,尽挑着惹自己羞恼的话来说。
他倒是要看看今天小祖宗这张嘴里又能吐出什么七彩莲花,能不能凿得开自己这番准备好了应对的铁石心肠。
“最开始就我一个人,乘船沿谡江而下,客船在渭水边停下,那是我出了皇城后头一次踩在地上。”
“在哪儿住了不长时间,打听到附近有一支商队要往曳城去,就跟他们搭伙,一路经过褚镇、渚明、越京和小沙洲四城,绕过江晔停留了三月,等开了春才到曳城,到这儿该去的地方便都走了一遭,后来……”他笑笑,“后来不是被皇姐扔到滏阳关去了么。”
他这边儿倒豆子似的说完了,只不过说的也粗略,他走到那些地方看到了什么都没提起,但他当年不过是个被娇养着的小公子,孤身一人在外无人照料,怎么想也不会过得多好。
萧易折一时半会没说话,怔怔的出神,脸上那冷硬的神情也没绷住,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心疼来。
说到底他猜的也不差,确实是为了他,萧珏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些地名一个个被说出来,萧易折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在宫里头的时候没什么正经事可做,整日就躲在没人打搅的书阁里,他彼时最爱翻阅各地县官递上来的地方志,也曾效法故人临摹山川样貌,只可惜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就算他笔力如何精进也总是不得要领,所以那本写了一半的草扎册子就被他搁置了,只是没想到是如何辗转到了萧珏手里,又让他义无反顾的走进了画本里。
“你那本子,我好好收着呢,没给你弄坏,等回去我给你找来,弯弯你听我说,那些你日后都可以自己去看了。”萧珏见他出神,凑过去勾了勾他指节说,“从前我见你纸笔勾画的那些河川,才会走到各处去,去那些很远的地方亲眼见一见。后来我见识过自由,觉得那是很好的东西,所以希望你也能有。”
第20章 二十章
“你总问我到底为什么回来,那你可知道我当年在外头拼着一口气跑回来,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是要把这皇陵刨开也要把你带走,你便是一捧黄土也是要去山水之间的,这皇城像锁牢笼困着你,但没关系,我们都会离开的。”
“我不知道……”萧易折没有底气,对面的人说出来的话叫旁人听了得吓个半死,可他却莫名在心底生出几分欢喜,好像他说的都是真的,从此以后天地广阔,他哪里都去得。
萧珏道:“不知道也没关系,我总是有大把时间说给你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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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伴月居离开的时候萧珏特意找来掌柜问了两句那个说书先生的事,打算着趁萧易折重新联系站立和行走的这段时间把人请到府里去给他解解闷,可那掌柜却是不敢不与他说实话的。
原来那说书人只不过是台上扮相,嘴里念的说的词句都是他人写好托他来讲,到时候二人将收来的赏钱一分,也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交易。
“那行,你帮我留意着点儿,要是看见那写本子的人就问上一句愿不愿意来,工钱都好说。”
宁王府出手向来阔绰,掌柜也从他这儿领了赏,乐呵呵的应下了,直说等下次那书生再来送手稿便问问他的意思。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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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青琰果真如约而来。只不过这次萧珏也巴巴的守在那儿,总让他感觉到这屋子里的气氛令他感到不适,但他一向是很难用他们庸朝人的说法来形容这种感觉的,于是只好憋着,在旁人看来就是臭着一张脸。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银钱我也没短着你用的,吃的住的都给你安排的妥当,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说来我听听。”
眼下萧易折喝了一碗汤药已经睡下了,萧珏用食指戳戳他脸没反应,没忍住又捏了捏他耳垂,这人竟还是没醒,要不是那胸口规律的起伏,他都怕这抓瞎大夫给人医死了。
青琰看着他那不老实的爪子,愈发横眉冷对了,只扔给他俩字。
“聒噪。”
萧珏学蝉在他耳边吱哇作响。
青琰取了俩棉布团塞住耳朵,把萧易折那双腿露出来查看。萧珏也安静下来,现在那块儿的淤血已经排尽,露出原本苍白的肤色来,只不过上头除了放血的伤痕外还又添了许多蜿蜒狰狞的刀口,虽说用的药都是极好的,但要彻底消下去还是得慢慢等。
那些都是这段时间青琰为他接骨复位时落下的,往常萧易折怕他看着丑陋可怖总找借口把萧珏赶出去,现在他睡着了,就顾不上这许多。
“你别跟这儿哭丧似的摆着个脸,要哭上院里哭去。”青琰瞥他,那吸气抽气的声音从棉花团子缝里溜进他耳朵,听的牙根泛酸。
“哎你下手轻点,看着就疼,我们弯弯千金之躯,较贵得很呐!”
“我下手轻了他更疼,到时候我就说是你让的。”青琰见那塞子也不管用,索性呛他两句。
萧珏扁扁嘴,抓着他哥哥垂在身边的手不说话了。
这才是真正的能安静下来开始最后一次复位。青琰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睫上挂的汗珠滴进眼睛里也跟没感觉似的,周围的人也不敢近他身,生怕他与萧易折两人有什么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