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 此间山色—— by作者:晏榷 完结
佚名  发于:2023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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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黑进了卧房,木门的吱呀声混在雨声里,睡在外间的白丁也没醒,翻了个身咕哝两句又梦会周公去了。
  萧珏对他真是愈发不满,以手做刀在他脖子上比划了比划,愤愤的甩手进里屋去了。
  里屋也是一片昏黑,好在这是住了许多年的地方,里面的一应摆设萧珏都熟悉的很,他悄声走到床边,手伸进软被里摸索了一会儿,摸着那个早已凉透了的汤婆子,这东西硬邦邦的,放在被子里也撑不住多久的用处。
  他叹了口气,正要撤出手来,黑暗中却被人捉住了按在被窝里,一动都动不得。
  萧珏吓了一跳,半晌才说,“你醒着?”
  “疾风骤雨的,惹得人心烦。”萧易折是醒着,他这双腿断了废了,却还长在他身上,一到了阴雨天骨子里的伤就开始发作,细细密密的疼,他虽是能忍,但想安稳的入睡可是太难为他了。
  “夜里这么冷,你就穿这么单薄往外头跑吗?”不知道是不是带着困意的缘故,萧珏总觉得太子哥哥的声音也比白日里温和许多。
  “我这不是怕你疼么。”他刚进屋里时手掌还是凉的,这会儿被萧易折握着,已经变得滚烫了。他把那碍事的汤婆子拎出来丢一边儿去,双手叠在一起搓了搓,又覆在萧易折的膝弯上,“这样有没有好点?”


第12章 十二章
  说实话,这样做的效果从心里远胜过身体上的,萧易折轻轻‘嗯’了一声,衣料擦过被褥的声响窸窸窣窣的传进萧珏耳朵里。
  “上来吧。”紧接着他听见萧易折说。
  在氤氲的雨夜里,这句话经由他口中说出来,萧珏砸吧砸吧,总觉着就有点变了味道。但他可不敢把自己在想什么说出来,否则下一秒他就得被赶出房门去,把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失掉,他过了二十多年的混账日子,早就把顺杆爬的本事练到了精妙,他手脚麻利,丝毫不给萧易折反悔的时间,跟条滑溜的鱼儿一样钻进帐中,把软被往上一拉,只露个毛茸茸的脑袋,乖乖的跟萧易折说,“我躺好咯!”
  “……”
  萧易折体寒,被子里也不见多暖和,只不过现在多了个火盆子似的萧珏,这种境况就大大改观了。萧珏小时候也喜欢偷偷跑过来跟他挤在一起睡,那时候的东宫也是冷清,没什么人在跟前伺候,自然也没人去管他们。
  他总是用各种各样的借口留下来,不是被母妃骂了就是宫门落锁,撒娇耍赖,就是不走,久而久之,萧易折也就习惯了,看着天色晚了就叫人去收拾床榻,不用他再去费脑筋找那些根本说不过去的理由。
  是以到了这会儿,身边多了个人的气息,萧易折反倒觉得更踏实些。被子里一点点暖过来,他终于有了点睡意,身旁的人板板正正的仰面躺着,虽不出声还故意把呼吸拉的绵长,但萧易折晓得他睡着之后折腾得很,现在这样肯定也还醒着。
  果不许久,屋子里细碎的声响也渐消。萧易折阖着眼,听见耳边有人轻声喊他,“弯弯,你睡了吗?”
  他没出声,片刻后察觉到萧珏侧过身,小心翼翼的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也不敢用劲儿,手放在他腰间的动作也轻,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被他放慢了,愣是出了满头的汗才完成。他把萧易折的腿贴在自己身上,暖烘烘的温度缓解了酸痛,见怀里的人没反应,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喟叹似的念道,“终于抱到了。”
  萧易折悄悄弯起唇角,故意动了一下,这人立刻不敢再闹他,老老实实的合上眼。
  一夜好眠,再睁开眼时外面天已放晴。身旁的位置空了许久,昨夜残存的温度也散尽了,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一直守在外头的白丁毫无察觉,端着盆进屋来的时候还挺高兴他今日精神不错。
  “宁王今天一大早就被抓去上朝了。”他幸灾乐祸的与萧易折说到。
  真的是被抓去的,他回朝这些日子,上山上街上房揭瓦,就是不去上朝。反正他一向将不务正业当作自己的正业,去了朝堂上也是听那群老家伙对他吹胡子瞪眼,怒斥他荒淫无度不知民间疾苦。
  听得直想让人掏耳朵。
  哪成想今日天际才微微泛着白,萧荆身边那女官就带着三五个侍从声势浩荡的闯进了宁王府,把正坐在前厅,嘴里还叼着一只汤包的小王爷收拾了一遭,拐挟着人坐进了轿子进宫上朝去了。
  刚一跨进主殿殿阶,萧珏就感觉到数条视线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他身上来,他权当没瞧见,施施然跟着前面的人跪拜,手里的笏板举的高,挡着脸打呵欠。
  起初他还竖着半只耳朵听听这群大臣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大多都同他无甚关系,后半程思绪就远了,也不晓得皇姐做什么文章非要把他揪来。
  这大好时光,他还想抱着弯弯睡个回笼觉呢。想到这儿,他低低笑了两声,左下首的礼部侍郎斜睨他一眼,吹吹胡子上前一步,一撩衣袍跪下来上奏。
  奏表的当然还是将军府的亲事。这门亲事礼部没看好,钦天监算不出门道,但既然是得了陛下亲口允诺的赐婚,一应章程就免不了,可是这赵秉罪臣之身不得回京,赵家没有能把持此事的长辈,该用什么规制、派何人前去说亲就成了顶破天的大事,早朝接连吵了几天都没定下来。这礼部侍郎琢磨,今日陛下把宁亲王叫来,约莫着也是与他们打的一般主意。
  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找个没什么权势却身份尊贵的亲王把持,竟也十分合适。
  “行了。”
  礼部侍郎正慷慨陈词言表其中利害,话正说到动情处,就听殿上君主出声打断,刚起来的调子生生截断在哪儿,不上不下的留了一段尾音。
  “就由宁亲王去说亲,宫里的添妆按照王姬的规制送过去。让钦天监算个好日子,许赵将军免去跪拜天地双亲之礼,余下的都按族制准备着。散了吧。”
  此话一出,便是将这事定下了。朝臣们不再多言,叩拜后依次退出殿外,唯独萧珏没走,笑眯眯的背着手目送大臣们远去。
  “你又有什么话?不想去说亲?”萧荆叫女官避开了,单手撑着头揉了揉眼角,问他。
  萧珏笑笑,连忙开口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就是……”
  他瞥一眼萧荆,瞧着她脸色还算好看,这才接着说,“就是想去书阁取些典籍,先同皇姐说一声。”
  “还真是奇了,你竟想着要读书?”萧荆当然不信是他自己要读,就他那性子,让他坐下读本书就跟用针扎屁股似的,受刑还差不多,怎么可能自己要求,不过想也知道他府上还藏着个人,他走这一遭是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萧珏被戳破,依旧笑眯眯的,“还是皇姐了解我,不过就拿几本地志风物小传,待会儿叫晚玉姑姑跟我一块儿去呗,取了哪些留个笔录核对,也省的我忘记还回来。”
  -
  萧珏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回去的时候便没有轿子坐了。他出了宫门没急着回府,满长街上转了几个来回,宁王府名下的铺子生意做得不错,陈茶几乎已经售罄,长风做事周到利落,这会儿茶行里已经换上了从襄河送来的新茶,大庸朝饮茶之风盛行,这茶味甘醇厚,很得达官显贵的喜爱,他们不吝惜银钱,茶行自然收入颇丰,稍次些的叶子就折价混上花茶做了茶饼供给百姓和茶楼,却也是人人都喝得起的。
  稍稍估算了一下收成,萧珏乐呵呵的从街边老翁那里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捏在手里往家走。
  他昨日约了人来,这会儿该是到了。


第13章 十三章
  写意端着碗深褐色的汤药过来,隔着冷水冰了冰那瓷碗,等没那么烫口了才擦干净碗壁给萧易折喝下了。这药汁她闻着就苦,可小主子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尽数咽了,她正暗自叹服呢,就听见萧易折问她,“这药已经是最后一副了吧?”
  “是呢。”写意道,“药用多了也伤身,王爷说今日请了位新的大夫来府上给您瞧瞧,不晓得何时到,怕是也快了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间屋里传来喧哗人声,语调上扬的那个不用说,自然是萧珏,另一个闷不吭声的,只偶尔应两声,却是个从未听过的声音。
  “爷,今日回来的这样晚,没碰上什么事吧?”写意打了帘去迎人,满脸关切。
  萧珏道:“小丫头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小心老得快,我能是那种总招惹是非的人么?”
  “那,那有什么不能的呢……”写意小声嘟哝两句,极有眼色的去接他身后那人手上提着的大木头箱子,这才看清楚此人全貌。
  肤色黝黑,五官粗犷,有几分西夷人的长相,但瞳色不像西夷人那样浅,是与他们相似的墨黑,看着有些木讷,东西也没交到她手上,那箱子沉甸甸的,这人单手就拎着了,只与她说了句‘不必麻烦’。
  “今日感觉如何?”萧珏三两步上前,也不在乎周遭是不是还旁的人在看着,就半蹲在萧易折榻边上,仰着头问。
  萧易折手指不自然的在被褥上滑动了一下,说,“已经没什么不适了,你不必总是记挂着。”
  萧珏选择性的只听前半句,“那就好,正好让青琰来给你看看腿。”
  他根本不提萧易折的腿被人打断了,可能今生都不能再向从前那样行走自如,他说叫大夫来看看,也就真的是看看,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普通的磕了碰了,马上就会没事了一样。
  “青琰是滏阳关最好的接骨大夫,你会好起来的。”他说。
  萧易折不置可否,只是问,“要是没能好起来呢?”
  “那有什么打紧,这么大个宁王府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治不好你说明他学艺不精,这世上比他好的大夫有的是,我们再去找。”
  那叫青琰的男子咳了声,总觉得他说的这话不怎么中听,但病还是要看的,于是只好示意他闪到一边去,别在这妨碍。
  他说了声得罪,就将打开的木箱子铺陈在地上,卷起萧易折的衣裤露出那双千疮百孔的腿来。
  一时间屋子里头静的落针可闻,那一片惨白的皮肤上交错纵横的伤痕看起来已经很是陈旧了,一层叠着一层的极为刺眼。写意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用手掩着唇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萧珏先前带他回来给他擦拭身子的时候就见过这情形,到这会儿明晃晃的揭露在人前,还是让他咬着牙抽了口冷气,从身后环抱着人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了,直到萧易折低声说了句疼才放开。
  “她此刻是该庆幸自己死得早。”一句话说得声音虽小却咬牙切齿,旁边的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可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半坐起身的萧易折却听得清楚。
  “都已经过去了。”萧易折道。
  -
  青琰在那些汇集着淤血的穴位上按压几下,又叫人点了根蜡烛过来把他怀里那柄薄如蝉翼的小刀烧的滚烫,他出手快,萧珏还没还得及出声阻止他就已经割开皮肤放出些暗褐色的血来。
  “哎哎哎你慢一点,在人身上动刀子的事怎么能这样随意呢?”
  青琰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越慢他越疼,你要是乐意那我也没什么所谓。”
  “……”萧珏啧了声,冲着他呲牙咧嘴,“看这么半天看出什么门道没,能不能治?”
  这次青琰没刺他,反而是看向一直置身事外似的萧易折,说:“能治。腿骨是叫人生生打错位的,没全断,能接回来。但你想治吗?”
  事主还没发话,萧珏倒先急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为什么不治?”
  萧易折却晓得他话中的意味,着腿没全断,意味着他还有感觉,移位接骨的痛楚他全都得受着,半点也少不了。他抬手放在萧珏肩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说到,“那就治吧。”
  -
  即便是要治疗也不能急于一时,青琰完全无视了在那儿叽叽喳喳着多事的萧珏,先替萧易折施了针通经脉,又留下小罐药油给他,让他每日睡下前仔细揉搓,把那些积攒堵塞的淤血化开了,他才好进行接骨。
  他来时是被萧珏的手下上赶着催来的,走的时候是写意去送,白丁一大早被萧珏叫出门去给萧易折采买些东西,这会儿也还没回来。
  人一走,这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昨夜那股子缱绻的劲儿从暗地里探出头来,萧易折垂着眼看自己指尖,他还靠在萧珏胸膛上,身后的人没挪动,头低下来放在他肩上,察觉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了小殿下,我能治得好,你不高兴吗?”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抬手捋了一把那颗压在他身上的脑袋。
  萧珏摇摇头,倏尔又点点头,闷声闷气儿的说:“虽然你们都没同我讲,但那很疼吧,我不想让你疼,而且……”
  他停了一停,接着说,“而且都怪青琰来的太不是时候,我带了糖葫芦给你,但他瞧见了肯定要抢走,接过我藏了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化了。”
  这实在是顶顶难过的一件事。
  萧易折哑然失笑,萧珏惯爱拿这些小玩意儿哄他,每每瞧见窗边冒出来一根艳红晶莹的糖葫芦,他就晓得是这人来叫他一块玩儿。
  他现在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可听着萧珏那委委屈屈的语调,竟还是有种被哄到了的感觉。
  “他该怎么办呢?”他问。
  萧珏登时来了精神,“不若我晚些时候再去买来给你,正好还能帮你擦药,便这么说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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