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青一边听一边跟着点头,时不时还附合的“嗯”“啊”两句,以表示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听。
——其实他脑海里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很无奈,这真不是他不懂礼貌,而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脑子啊。
这些车轱辘的抱怨话,他已经从面前人嘴里听过不下十次了。
第一次听时,他心里对面前人简直怜惜不已,堂堂县令嫡子,入主苏府,本就下嫁,不想苏师爷如此大胆,竟磋磨起了上司之子,实在令人气愤。
第二次听时,他开始满心担忧的为他出起主意,什么你自己也要立得起来呀,你自己也要强硬一点呀,你自己也要争点气,努力为孩子撑起一片天呀……
第三次听时,刚好府里面的一个侍君生病了,当瞧到那侍君身边的贴身侍从来请示时毕恭毕敬的态度,宋玉青已经约莫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再是第四次第五次,宋玉青哪怕对宅斗再不敏感,他也明显感觉到了苏主君在这个后院里的积威深重。
丫鬟奴仆毕恭毕敬,小侍庶子战战兢兢……
合着面前人抱怨的牢骚,就只是人家自个儿在房里吐嘈的不满话,而且还是人家那边吐槽完,他这边立马收到消息,迅速加以惩治的那种。
宋玉青;“……”
讲真,刚知道这件事的宋玉青是很沉默的。
第35章 追求真爱的苏云朝
啰啰嗦嗦,絮絮叨叨,讲到最后,终于有了件不一样的新鲜事。
“阿青啊,你是不知,最近可真愁死我了……”
说完这句开头,苏主君面上表情轻微变换,终究真情实意有了愁绪。
多年察言观色,宋玉青敏锐感觉到其中不同,便立时收回思绪,侧耳凝听。
“……唉,这事说来也丢人,我都没敢将这事说与妻主听,也就是咱们熟悉,我才讲与你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宋玉青侧耳仔细听,也只能听到大概;
“……就是我那不省心的臭小子,他今年也14了,男儿家家的,年龄上来了,就开始思春了,你说这男儿思春人之常情,他若正常的喜欢上和他同年龄同门户的姑娘,我这当父亲的也不会阻拦,可他……”
他面上的表情又添几分恼恨,手掌将侧边的杌子拍的啪啪响,咬牙切齿;
“可他……可他竟相中了个有夫之妇!”
“什么——!”
宋玉青也被吓得不轻,满脸震惊;
“阿朝他……他这是怎么想的呀?”
“是啊,怎么想的!这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一一”
他面色难看的不行,那接下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般;
“那女的就住在城东花枝巷,听朝儿说今年有二十了,是两年前一家四口一块从乡下迁上来的,家里头除了父母和外嫁的两个哥哥外,还有个被父母逼着娶的乡下郎,成婚三年,膝下还有个一岁多的孩子……”
他越说越恨,最后直接气的讲不下去,拉着宋玉青手臂放声大骂;
“阿青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话吗!什么被父母逼着娶的夫郎——呵!那既是被逼着娶的,有本事别碰人家啊,这逼着逼着怎么还能管到被窝里头去,这还能弄出个一岁孩子来……”
无耻,卑鄙,下流,我就光瞧她这些话,就知她定不是个好东西!”
“只可恨我家朝儿被保护太过,好日子过惯了,如今竟被这等豺狼迷了心,现在日日在屋里叫嚣着要追求真爱,动辄摔砸,打骂下人,昨个竟还绝起了食,我可真是……”
他痛苦的以手抚胸,明显被气的不轻;
“若不是怕这件事被妻主知道,我恨不得立马派人去花枝巷,剥了那人渣的皮!”
“个狗娘养的,坑人坑到我家来了,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动西,就她那样门户,那就是清清白白没成婚,我都瞧不上,更别提这般,成婚三载,有夫有女,呵——”
“做她娘的白日梦,一家子污秽动西!”
苏主君这人容貌平常,但胜在性情温和,平常向宋玉青吐槽家中琐事时,那也是轻声慢语,娓娓道来,带着股与生具来的悠哉。
然而今日,他面上的温和悠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宋玉青从未见过的狠厉。
宋玉青刚开始有些被他吓到,但转念一想,又立马对这种情绪感同身受起来。
这不就是有段时间的电视剧标配,娇生惯养的白富美爱上穷小子,为了穷小子不顾父母反对,不顾世俗阻拦,非要一头扎进苦难的怀抱……甚至如今的现实还更严重,电视剧里的穷小子不管怎么差劲,都还会是单身,可现在是那女的都有夫有女了,还如此欺骗小男孩……这不就是妥妥的人渣吗?
呔,想想拳头都要硬了好吗!
他心中有些愤愤,面上更是烘托气氛,表达出了十成十;
“可恶!这人真是太可恶了!”
宋玉青趁机将自己被苏主君抓疼的手臂解放出来,又反手攥着对方双手,眉头紧皱,同仇敌忾;
“苏大哥你说,这件事有没有地方需要我帮忙?若是有,你尽管开口,朝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岂能容人欺辱他——”
他这番话说的恰合时宜又贴心贴肺,直把苏主君给感动的不行,连连感叹;“好阿青,真是我的好阿青——”
“说起来,哥哥这里还真有一事要麻烦阿青。”
“咱们相处数年,阿青想来也是了解我家妻主的,她那怪脾气最是好面儿,若是让她知晓了这件事,那她恐怕真得生气……”
“……”
宋玉青是大中午吃了晌午饭来的苏府,这一坐就坐到了天色擦黑,最后临了临了,还包袱款款的带了个累赘回来。
是的,苏云朝这小子被苏主君强制性塞给他了。
唉,想想都心塞,他当初之所以满口答应帮忙,那心里想的是,苏主君最多也就让他帮忙打探打探那女人品行啊,家底啊,日常交际所说的混账话啊,等打听好这些后,再把这些当做证据交给朝儿,这一来二去的,孩子不就知道人渣真面目了吗!
他当初真是这样想的,并且也觉得自己的想法符合逻辑,可没想到啊没想到,苏主君是真一点都不安套路出牌,他这边刚拍了胸脯保证会全力以赴,他那边就立马将自家儿子甩了过来。
还说什么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叛逆,对于家人教悔听不进去,与其搁在家里吵吵闹闹,不若先将人带出去冷静冷静,一来避免被苏师爷发现端倪,二来由宋玉青这个中间人劝说,也许还能让人情绪缓和些,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反正理由很多,最终结果也就这么诡异而曲折的变成这样。
心塞,真的心塞。
苏云朝今年14岁,他的容貌像极了苏主君,寡淡清秀,平平无奇,若不是身上华衣堆砌,还有常年精心保养下来的雪白肌肤,恐怕谁也瞧不出这会是一个富贵窝里养大的公子哥。
……当然,这容貌不容貌的不关宋玉青的事,他之所以不想惹上苏云朝本人,实在是因为——这小子的脾气一点都不讨喜。
看,刚上马车,屁股还没坐稳呢,苏云朝这小子就开始了。
他先是将马车内部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然后嘴巴一歪,眼神里的嫌弃便满溢而出;
“宋叔,这车里面的装饰怎么还是这样啊?我上次不就和你说过,这样的装饰可俗了,瞧你这软垫,竟是用普通棉布缝制,还有这车帘……”
他伸手拈过搓了搓,一脸嫌弃;
“竟是粗布!宋叔啊宋叔,你说你怎么就抠成这样?你名下好歹也开着两间大铺子呢,这不说日进斗金,好歹也是衣食无忧吧,你瞧瞧你马车寒酸的,若不是还有马车架子撑着,就凭你这布置,那真是连我家下人盛坐的小马车都不如……”
宋玉青抽抽嘴角,生无可恋。
看吧,看吧,为什么和这小子凑到一起就心塞,这就是原因啊!
马车哒哒哒,哒哒哒,一路从苏府走到宋宅,所花费的时间也不过半小时罢了。
等马车停稳,宋玉青先一步跳下马车,指挥着院中奴仆将苏云朝带来的包裹卸下,又安排人迅速将最大的客房收拾出来,物件拢齐,这才终于走向正堂,吃上了今天的晚餐。
宋玉青这座宅院是在四年前,他铺里的生意开始盈利后买下的,共花了六百二十两银,没有雕梁画栋,没有池塘假山,就是一座很普通很普通的两进小宅,青砖白灰,院子宽阔,又兼有当初买了宅院后,添置的几个做活小子,所以打眼望去,这座宅院虽然不甚华美,却也算得体面。
前后两院的大宅子,房间细细数来也不少,大间小间加一块,勉强也能凑个二十来间。
由于这间宅院的主人只有宋玉青一个,所以规矩都很潦草,这别的主人家居住都是往内部住,住的越深越好,以显尊贵,而外围都是些奴仆小厮做活之地,毕竟外为贱,内为贵,城里的大户人家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可宋玉青就没这样,当初搬来院子的那天,他自己就图省事的在前院挑了个最大间当主屋,至于后面一排,那就任由几个小子去折腾了。
如此一住四年,宋玉青不仅没感觉到反其道而行之的不便,反而时时刻刻都在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住前院真的太爽了好吗!
他每日进门出门的既不用走那么远的路,又不用时时看到院中的各种杂事,如奴仆们洗晒衣物啊,晾晒棉被和桌椅啊,乱七八糟的库房啊……他什么都不用看到,这些东西自有小奴们收拾干净堆在后院,至于前院,则永远是干干净净,敞敞亮亮……
再没有比这更爽的事情了!
苏云朝曾来过几次,知晓宋玉青的坏习惯,所以此时看着自己的房间被安排在前院,他只是撇撇嘴,倒也没出声,泱泱的跟着去了正堂。
……当然,也可能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并不顶用,所以才选择明智的闭上嘴巴。
两边相处多少年,苏云朝就吐槽嫌弃了多少年,吐槽宋玉青宅院住的不伦不类,吐槽宋玉青马车布置的抠门寒酸,吐槽宋玉青管束奴仆不严,吐槽宋玉青的宅院装修太过简单……
总之那么多年了,他苏云朝总是能找到吐槽嫌弃的东西,可无奈,他吐槽他的,他嫌弃他的,人宋玉青就是不动如山,如同耳聋般对他不搭不理。
这天长日久的,苏云朝也回过味儿来了。
这人的态度不就是那种:我家就这样,我人就这样,我马车就这样,你爱住就住,爱处就处,爱用就用,看不顺眼就滚蛋,反正我不改,我就不改……
很气人,特别气人。
苏云朝感到很憋屈,可他又没什么办法。
毕竟宋玉青不是他们苏家奴仆,他是一个正经商户,有时就算有求于苏家,也是因着父亲与他是一样的利益共同体罢了。
很无奈,他无法强迫对方听他的,所以也就只能偶尔过过嘴瘾了。
“宋叔——”
饭桌上,苏云朝怏怏不乐的用筷子戳着米饭,丧眉耷眼的;
“我爹将我打包送过来,是不是找你当说客的?你等会儿是不是也要对我一通长篇大论,说什么男女结合就要门当户对,就要旗鼓相当,就要……”
宋玉青慢条斯理的啃着手中肘子,头都没抬一下。
没人搭话,苏云朝也不气馁,反而越说越气;
“愚昧!这就是愚昧!”
“两人相爱,哪里是这些俗物能阻挡的,那王家姐姐容貌俊俏,品性高洁,虽出身贫寒,可那等人品是多少富贵女郎都比不了的,也就只有这种人,才能让人抛开铜臭,见之忘俗。”
“我当初第一次见她,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她正在买肉包子给街角的乞丐吃,那等善良品性,那等温软心肠……”
听到这,宋玉青突兀的停下动作,瞥了他眼,语气复杂;
“朝儿,我也经常买吃食给路边乞丐,怎么不见你夸我品性善良,心肠温软……”
“那怎能一样!”
苏云朝面色悲愤,筷子一摔,好似受了什么侮辱般;
“宋叔你银钱富裕,资产丰厚,那随手赏与乞丐吃食,不过是小菜一碟!”
“那王家姐姐可不是这样的,她的背后没有家底,平时又得交着清风书院的束修,一身贫寒,两袖清风,她能买与乞丐的吃食,定是从自己口中省下的口粮。”
“这将随手施舍与辛苦节约相提并论,岂不是侮辱了这等高洁品性……”
宋玉青;“……”哦,你对你对,你说的都对!
他默默垂下头,又啃起了手中肘子。
那苏云朝又激情澎湃的说了大半天,眼瞧宋玉青不捧场,顿时脸面有些挂不住;
“宋叔——”他声音拔高;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为什么你和父亲都是这种态度,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我追求真爱有错吗!难道我就非得像你们一样,一辈子循规蹈距,不识情爱滋味……”
宋玉青;“……”管我什么事!这又管我什么事!
他一脸心累的再次抬头,语气沧桑;
“我没有反对,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大事,选对了一世无忧,选错了凄风苦雨,无论如何,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反对干什么。”
以为全天下都是你那苦口婆心的老父亲呐,啧!
一听这话,苏云朝神色一愣,脑中迟钝想起,好像面前人真的没说什么,从两人坐下开始,一直都是自己在不停的说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