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奇耻大辱
这场奴仆贪污钱财的丑事,终究在各方权衡中落下帷幕,丹青没有得到相应惩罚,他所昧下的钱财也没被强制吐出,忙忙活活一下午,除了撵走一个宋玉青外,周府后院竟没有其它丝毫变化。
做下错事的一点惩罚没受到,捅破此事的反而有了罪。
很诡异,很震惊,可这件事情它就这么真真实实发生了。
从主院回柳玉轩的路上,玉书一路跟着满腹心事,欲言有止,终究在一处凉亭旁将疑惑问了出来;
“公子——”他停下脚步,声音极低,眸色晦暗;
“你今日突然撵阿青走,是不是因为主君发现了端倪,所以……”
玉书本就不是蠢人,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公子在阿青面前,偏向丹青偏的太明显,却又在赶走阿青后瞬间变脸,铁面无私,刚刚若不是主君强硬,恐怕公子还真要将丹青绳之于法,以肃门风。
更何况——更何况主君当时威胁公子的那几句,说什么他对阿青感兴趣,什么随时能将阿青抓回来……
那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玉书心中对自己的猜测己信了八九分,可想起阿青当时惊惶的表情,他还是执着的想亲口问声答案。
阿青是地位卑下,可在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中,他未曾谋私,且也付出了真心,他不该这样被人随意轻贱。
玉书话既出口,前方周翊君的脚步立时停了下来,背影瞧着有些僵。
他沉默了好长好长时间,长到玉书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然而;
“玉书——”他终是开了口,嗓音艰涩;
“你和阿青是很好的关系吗?”
玉书神色动了下,谨慎回答;
“还行,他当初是我带进柳玉轩的,年龄又小,终归得上点心。”
周翊君没在意他的圆滑回答,又继续问;
“那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玉书不自觉皱紧眉头,回答的话里也带上了强烈个人情绪;
“聪明,他很聪明,他学东西特别快,特别是书本上的东西,当初王大娘就老是在我面前夸赞他,说他若为女子,将来当个账房掌柜的,那都是轻轻松松。”
“还有他脾气也好,咱院里那些刚进来的小奴与他说笑,说过火了他也不生气,每天都笑吟吟的,可讨人喜欢了。”
“他脑子转的也快,去年我带他出府采买物品,那铺子小二是刚来的,不识得我们,见我俩年轻,便用土话开起了黄腔,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呢,阿青便怼了回去,一句接一句,不带脏话,却把那小二骂的又羞又愤,差点没哭出来……”
“阿青那手字写的也好,不是规规矩矩的正体小楷,有些潦草,但王大娘说了,那叫风骨……”
“……”
玉书这一开口就有些刹不住话,罗罗嗦嗦讲了一大堆,半晌才反应过来,讪讪止住了话头。
但等他有些尴尬的看向公子时,却发现公子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如画的眉眼间盛满温柔,似叹似嘘,神思追忆;
“是啊,他真的很好,好的让人很难不喜欢——”
看着这种神态的公子,玉书喉头一哽,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他不吭声,周翊君的问话却未结束。
他强制将自己心神从过往抽离,眼睛盯着对面玉书,眸底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
“玉书,当初我让你雇佣恶徒劫轿,其实你告诉阿青了吧。”
他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十足笃定。
玉书身形一僵,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无声沉默。
他该反驳的,该和几天前的自己一样,厉声反驳,狠心掐断。
可是,看着眉目满是温柔的公子,再想想红着眼被撵出府的阿青,他这张嘴却怎么也张不开了。
不管怎么样,两人已经分开了,从今往后也不知有没有再见之日,他这会又何苦再做恶人,凭白在公子心上添刀?
思及此处,他张了张嘴,终究将实话讲了出来;
“——是,公子跟奴才讲的那天,奴才转头就去了阿青房中,将这件事情全然告知……”
话语讲罢,玉书“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出声请罪;
“奴才愧对公子信任,请公子责罚。”
看着伏跪在地的玉书,周翊君沉默一下,突然勾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声低低的,沉沉的,透着由心底发出的愉悦感。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我就知道——”
他喃喃自语,眼睛都弯成了一汪新月。
玉书俯跪在地,不敢吭声。
等周翊君解开自己心结,袖子一甩让玉书起身,大发慈悲讲起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而玉书这才了解到暗藏在玉青身下的暗潮涌动。
祸事起因就是公子发现宋玉青想嫁人的那天。他那天的情绪太崩溃,声音太尖锐,已经不记得院中众人,所以后果也显而易见——
周主君探到了阴私苗头,已经开始往柳玉轩安插人手调查了。
周主君本来就奇怪,儿子为何对婚事如此抗拒,如今得了这么个真相,那真是气势如虹,誓要将怀疑对象扒出,然后……
周翊君不知道然后是什么,但他知道,若真被父亲扒出真相,那阿青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周翊君简直不敢想,若不是他曾暗地里帮助过父亲身边的一位老仆,那老仆知恩图报,私下向他透露过这点……一旦东窗事发,他压根就护不住阿青。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想自毁名声的想法有多可笑。
他名声毁了后,或许会被挪到小庄子里自生自灭,从此再不用为婚事所扰,可与此同时,他那嫡出高高在上的身份便也失去震慑,手中无权,一旦他自毁名声的原因暴露——阿青必定,十死无生。
而那个时候的他,就如同被斩断双腿的废人,连丝毫还手之力都不会有。
瞬间想通的真相让他不寒而栗,所以他不敢再浑浑噩噩,他必须要支楞起来,为自己估算好接下来的每一步棋。
他得冷静。
而就在他发愁要如何让宋玉青远离漩涡时,丹青这件事爆发了。
天赐良机。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宋玉青被撵,丹青被斥,周主君的脸面被打的啪啪响,自然没心力再去追究一个奴仆去留。
这场心理战,他终究是赢得漂漂亮亮。
听完前因后果的玉书心情复杂,半晌呐呐而问;
“——公子,你为何不将谋划告诉阿青,他脑子是聪明,可终究年龄小,也许会想不到这些苦衷,时日久了,他……”
话题进行到这,周翊君脸上笑意慢慢淡去,眼睑下垂,瞧着竟有些酸楚;
“他不用知道这些。”他嗓音艰涩;
“他只用好好生活就够了。”
“我自己都不确定,我能不能达成心中目标,阿青心思重,我又何苦拖着他。”
“多年以后,若我功败垂成,我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我若出现,那必定是我手中握有权力,已经可以主宰自己人生,等到那时,我会笑着去找他,然后问他——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看着公子此时神态,又听着这种话,玉书心里酸的不行,眼眶也涨涨的,几欲落泪。
“公子——”他哑声轻喊,嗓子里都带了点哭音;
“若是,若是阿青成了婚,有了孩子……”
“无妨。”
周翊君背过身,没让玉书看到他的表情,只有些颤抖的嗓音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若夫妻和美,子女傍身,我自转身离去,再不打扰他分毫。”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玉书抿了抿唇,眼中泪水终究没忍住,簌簌而落。
既哭他玉书有生之年,竟有幸见证这种感情。又悲这段感情的走向终究坎坷,十有八九,喜少悲多。
天色渐晚,院中寒风越发大了。
……
云州城街道上
宋玉青小心掀起棉帘朝外看,左瞅瞅,右看看,再伸长脖子使劲往后瞅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终于放弃了。
这几个人从他离开周府就跟在身后,宋玉青不知道他们的支使是谁,反正他去哪,她们几个就跟哪,为了甩掉她们,宋玉青从绸缎庄进到小饭馆,又从小饭馆进到脂粉铺……
转转悠悠一大圈,身后几个女人不仅没跟丢,反而还越追越近,有好几次连行踪都懒得藏,直接就追在他身后跑,可把宋玉青吓得够呛。
那一时间,什么拍花子,流浪妇,私寮子里的寻花人……这些所有不好印象都在他脑中过了遍,直到半盏茶前,他七拐八拐的撞上张家马车,一掀帘子,却是熟脸。
张家二小姐,张如玉。
哪怕她此时正衣衫凌乱的压在另一个男子身上乱摸,宋玉青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在这个世道的娇柔女子,宋玉青是真的见的不多。
眼看后面那几人就要追上来了,情况紧急,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他微微欠身,纵身一跃,便搭上了张家马车的顺风车。
千难万苦,终是甩掉了身后小尾巴,太难了!
宋玉青心有余悸的长长一叹,一扭脸,被怼上来的脑袋吓得差点儿尖叫。
“啊——你干啥,离这么近做什么!”
宋玉青连推带搡的坐远了些,眼中还带有刚刚吓出的惊惶。
张如玉这会儿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她就这样瞧着他,唇角轻勾,眉眼带笑;
“你不是周家的那位壮士吗?这怎么——”
她学着宋玉青的样子往外面瞅了瞅,笑意愈浓;
“这是包袱款款当逃奴?还是被恶人追杀慌不择路?”
“呃——”
宋玉青挠挠头,有些尴尬,特别是当眼神游离到马车中另一个男子时,他那面上的表情都要僵成石像了。
罪过,罪过,他刚刚掀帘子时,明明看到马车中的这两人正在亲热,但为了自身安全,却还是义无反顾闯了进来……
阿弥陀佛,太羞耻了。
他努力将视线定在张如玉那张脸上,不敢乱看,干巴巴寒暄;
“那什么,好巧,我记得你是张家二小姐吧?说来咱还怪有缘,呵呵……”
张如玉笑看着他,不吭声,等待他下一步解释。
宋玉青脸部抽筋似的回以笑容,正难堪的不知怎么办,那被撂在一旁的妖媚男子却不干了。
男子名叫苏雨芍,今年15,是金玉楼的当家花魁,从破瓜接客到现在,堪堪一年,年龄尚轻,技术上却已成熟,正是一个欢场男子最绚丽受欢迎的时间段。
他过往所服侍的客人,那一个个虽不屑于他身份,但真粘上了他身,哪个不是爱不释手,欲/火缠身,哪有如今这样,自个儿还衣衫不整倚在这里呢,客人却整理衣襟,凑到另一男子身旁说笑起来。
奇耻大辱。
第33章 婉言相拒
“张娘子~”
苏雨芍拢了拢松散衣襟,柔若无骨的朝张如玉身上靠,一边还拿眼刮了下宋玉青,嗓音娇滴滴的,带着股浮媚;
“这位小郎是哪个楼里的?有些眼生,但模样可真俏啊,想必名声……”
“——芍公子。”
张如玉听得眉头微皱,不耐烦地一挥手,将苏雨芍靠过来的身子拨远了些,打脸打的啪啪响;
“一一芍公子慎言,这位小郎和你可不同。”
说罢,不待苏雨芍做出反应,她又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扔了过去,打发的叫个干脆;
“这是给你的赏钱,你先回去吧,我今个有事,改天有时间再找你……”
她面上的不耐一点没掩藏,说着话眼珠也不往这边瞟,仿若刚刚趴在他身上温柔抚摸的女子不是她一般,无情的可怕。
在这一刻,看着如此神情的张如玉,苏雨芍面上的神色甚至是茫然的。
他这是……被嫌弃了?
就因为这个闯进马车的野小子?
想到此处,他潋滟的眸子里浮现怨恨,扭脸直直瞪向缩在一旁不敢抬头的宋玉青。
少年瞧着与他差不多大,可容貌比起他来就差远了,且身上穿的衣服还宽宽大大,颜色老旧,连身条怎样都看不出来,背上还挎了两个瘪瘪的小包袱……
不就是眉眼清秀些,肌肤白嫩些,似这种品貌金玉楼里多的是,又有什么稀奇?
该死的贱人,他到底有哪里比得上自己!
然而不论他心中如何愤恨,这客人都出声开撵了,他总不好死缠烂打,是以也就只能迁怒的用眼睛狠狠剜了宋玉青几眼,这才一甩衣袖,矮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被瞪了好几眼的宋玉青心里更愧疚了。
人家两个柔情蜜意,耳鬓厮磨,明明已经箭在弦上了,却又被他突然打断——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苏雨芍掀帘子走人后,马车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宋玉青干巴巴的笑了下,也想跟着走;
“那什么……张姑娘,打扰你们非我本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话,他的身形已经挪到了帘子旁,正待伸手掀帘子走人,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阻挡了他的动作,张如玉的声音依旧充满笑意,但动作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壮士唉,你这样可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