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开口,手上却使力将宋玉青推离了门旁,语调温软;
“刚刚你突然闯进来,一来吓了我一跳,二来还打扰了我的好事,三来……”
她突然将头凑近,面上带了点暧昧;
“若我没瞧错,刚刚是有贼人在追你吧,如今你上了我的马车才躲过一劫,如此说来,我还算你半个恩人呢。”
“既是恩人,那怎么着也得报个恩吧?你瞧瞧你,刚将我利用完就撒手扔了,好意思吗,嗯?”
宋玉青;“……”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合着三言两语,这人就成自己大恩人了?
扯淡呢不是。
一触及到核心利益,宋玉青顿时心也不虚了,胆也不怯了,目光直直回敬过去,一扫刚刚怯懦,据理力争;
“张姑娘真爱说笑——”
“我不过是在街上闲逛,误入了您家马车,这怎么就扯上了恩人不恩人的,不平白让人笑话吗。”
他看着张如玉假笑了下,虚伪极了;
“还有扰了你的好心情这事,这我是要说声抱歉的,要不……”
他眼睛往门口瞟了眼,笑容和张如玉一般的眉眼弯弯;
“要不我将功赎罪,帮你将人再请回来,你们继续——我保证,我一定滚得远远的,真的!”
张如玉;“……”
盯着宋玉青笑得灿烂的那张脸,张如玉表情莫名,暧昧笑容收了收,变得皮笑肉不笑;
“你倒是,想的挺美啊——”
宋玉青表情未变,一点都不怂;
“彼此彼此,张姑娘想的也不差啊——”
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彼此瞪视了大半天,最终以张如玉“啧”了一声为结束,马车内的气氛重归正常,两人也终于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说吧,小壮士,你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如玉端坐在另一边座上,表情也正经了起来,一挑眉,倒也颇具威严;
“你这大白天闯入我马车,不会连个解释都不给我吧?”
宋玉青挠挠头,也一屁股坐在张如玉对面座子上,语气复杂;
“此事说来话长——”
张如玉扯扯唇,反驳;“那就长话短说!”
宋玉青瞟她一眼,一本正经;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如玉不搭话,只瞧着他,无声催促。
宋玉青;“……”
他扯了个笑,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了这件惨事;
“就是我被周家给撵了出来……”
张如玉;“……”囧。
她表情复杂的看了看对面男子,就挺无语;
“……你这话,确实挺短。”
宋玉青一本正经的点头;
“可不是,我在心里总结了一下,这些中间曲折啰啰嗦嗦的也没什么意思,张姑娘贵人事忙,肯定也懒的听,对嘛?”
张如玉;“……”
是嘛是嘛,你说是就是嘛。
张如玉这人是个极聪慧的,她听出了对方不想解释个中缘由,便也没勉强,正如宋玉青所说,这最终结果都知道了,过程还重要吗?
不重要的。
……虽说,她心里真的挺想知道,面前这小子究竟是怎么从周府大公子身边的贴身侍从混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不过,能忍,能忍。
这边宋玉青瞅了眼张如玉复杂脸色,也没搭理,扯出一个笑容就打算告辞。
毕竟他虽打扰了对方好事,可也分享出了自己的惨事不是,如此比较,抵消了,抵消了。
“张姑娘,我……”
话说一半,张如玉冷不丁的开了口;
“你既不再属于周家,那要不要来我府内做活?”
她笑睨着他,语调随意;
“听说你以前是周府大公子身边的一等侍从,那想来也有几分本事,怎么样?要不要来我府邸效力,我所给出的月银绝对不会低于你以前的待遇……”
宋玉青一哽,瞪大双眼望着她,满脸震惊。
跑她们周府做活?开什么玩笑!!!
难道这人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境遇下吗?
他宋玉青还不想死呢!!!
张如玉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无语;
“我说的不是周府,是我的府邸,我的——”
“没有张如萱那个败类!”
“哦——”
宋玉青了然的点点头,这才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不过还是选择拒绝。
笑话,他宋玉青好歹是一有手有脚的青年男儿,当初为奴,是因为一朝穿越,己是奴身,如今被撵,不论内情如何,想让他再次为奴,却是万万不能。
“谢姑娘好意——”他拒绝的很坚决,且在短时间内已经想出了完美解释;
“只我为奴多年,心中思念家人的紧,如今得了机会,我自是要承欢膝下,一家子哪怕苦点难点,只要心在一起,那……”
一番虚情假意,宋玉青做作的用衣袖抹了抹眼角,一副被自己感动的不行的模样;
“生养之恩大过天,哪怕母亲当初为了送妹妹上学堂,将我卖掉,我也相信她心中是有我的,只是家境贫寒,逼不得已,我等小辈自得体谅……”
看着他这副惺惺作态,张如玉眉毛极轻的挑了下,开口;
“那你——还怪孝顺啊!”
宋玉青假装没听懂她话里挪揄,顺杆上爬;
“姑娘过奖了,这为人小辈的,不就得懂事孝顺吗,不然何以立世,何以立德……”
张如玉;“……”
呵呵。
第34章 一晃七年
虚情假意到最后,宋玉青算是立稳了大孝子人设,也不管张如玉信不信,反正他自个儿是演爽了。
“张姑娘——”
宋玉青站起身来,面上还残有一丝伤感;
“这天色也不早了,姑娘是贵人,想来事情也多得很,我这边也要雇佣马车,早早赶路……”
他双手平举,规规矩矩的朝对方施了一礼,不走心的画下大饼;
“若日后有缘,再得相见,我定会热情邀请,茶酒款待,以回今日叨扰之愧。”
张如玉就那样坐在位上直勾勾的盯着他,眼见他礼数周全的行完礼,又讲完漂亮话,就打算转身离开,她眸底晦暗了下,冷不丁开口;
“哎,小壮士,咱俩好歹见过两次,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宋玉青此时已经撩开了车帘,闻言微微侧身,语调清脆;
“我叫宋玉青,家住苍山县,张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话毕,他没再停留,一掀帘子就从车辕上跳了下去,瞧其背影,那叫个飒爽英姿。
笑话,好不容易话赶话说到这儿,他要再不走,这女人小气起来,非揪着他要赔偿怎么办?
如今他身上可就只揣有二两碎银,是真没得银钱赔偿啊!
飞奔,雇车,谈妥价格……宋玉青接下来的步骤顺利的出乎意料,不过短短一刻钟,他就已经安安稳稳坐在了马车里头休息。
虽然吧……车有些破,车夫有些年迈,外加空间狭小……
但看在一两银子一趟的租银份上——
能理解,特别能理解。
……
宋玉青的这一天过得极其曲折,先是被严厉斥责,撵出周家,后是被贼人尾随,跳进张家马车,耽误了一场好事。
混混乱乱大半天,此时的时间段己是下午两三点,天边太阳虽还高高挂着,但照在身上己没有多大温度,宋玉青知道,再过约末一两小时,外面的天色便会逐渐灰暗,狂风肆虐,那代表着这一天的时间即将结束。
而也就是在这种时刻,宋玉青坐在狭□□仄的车厢内,掀开车帘,观看外面稳稳倒退的景色,他的心中才总算有了几分突遭变故的真实感。
他摆脱了一穿越便为奴的身份桎梏,公子不要他了,而与此同时,他也自由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往后的人生,他又该怎么办?
一朝穿越,跌落泥潭,阴阳颠倒,陌生国度,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周府生活,如今却又要重新开始。
说不害怕是假的,如此阴阳颠倒的市井生活,他真的适应得了吗?
心里装着巨大惶恐,宋玉青沉默的放下车帘,眼睛一扫,便瞅到了被他放在脚边的两个包袱。
——讲真,这一件件麻烦事砸下来,他都快将玉书递给他的这个包袱给忘了。
伸手从地上拾起包袱,放在腿上,随着他一片片拨开隔层,包袱里面的东西也就跃入眼帘。
是两块浅青色的软云绸,花色鲜亮,薄如蚕翼,如此方方正正的叠起来,居然也有了指宽厚度,想来长度……
玉书这是把他所有积攒的软云绸都给了他吧?
软云绸,这是一种比软绸更轻薄华美的绸料,因为这种料子在富贵人家一直很受欢迎,且价格也居高不下,所以有不少门户拿这种料子当压箱底,是一种堪比银钱般的存在。
而像面前这种长度,其价值少说也值四五十两……玉书这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照拂了啊。
手指一下下抚摸着掌中布料,又想到玉书将软玉绸从妆匣深处取出来时的心痛模样,宋玉青突然乐了,唇角微勾,眉眼弯弯,就连心中郁气都跟着消散不少。
再然后,他的眼神便直勾勾盯住了包袱最底下放置的一个小木盒。
小木盒方方正正,巴掌大小,黄木材质,外观瞧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物件。
但玉书说,这是公子给他的,公子给的……
宋玉青一时都不敢伸手打开。
会是什么呢?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公子还会想给他什么呢?
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宋玉青的心脏都开始紧缩,最后一咬牙——终是打开了。
然后宋玉青的神色就愣住了。
木盒里的东西很简洁,特别简洁。
就是银票,一大叠银票。
此时此刻,在看到这些东西的一瞬间,宋玉青都描述不了此时复杂的心情。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将厚厚一叠银票拿了出来,鬼使神差的一数,整整二十张。
百两一张的票子,整整二十张,也就是说,公子给了他两千两银票。
整整两千两。
宋玉青的心突然酸酸涩涩,心中情绪膨胀咆哮,就连眼眶都跟着有些发胀。
而这种悲伤情绪,在他眼睛触及到盒子最底部放置的卖身契时,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泪珠毫无预兆的颗颗砸下,心中压抑那么久的情绪翻腾而出,宋玉青一时简直悲伤的不能自己。
予我卖身契,赠我大额银,可偏偏一点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公子啊公子,你到底要让我如何才好啊!
……
坐着这样的逼仄破马车,宋玉青终是晃晃悠悠的到达了苍山县。
别误会,他真不是回来孝敬父母的,而是这个朝代律法就是这样设定的。
入了奴籍的男女,要么待在主人家终老一生。要么被父母赎回,重归旧位。要么就是宋玉青如今的这种情况了。
被撵或者自赎,前者依旧是奴籍之户,无法归入父母名下成为良民,也无法享受我朝良民所受到的宽待,只能返回原籍地,以比普通良民还要困难几倍的方式挣扎求生。
……这个是最难的,若宋玉青没有公子后面送来的小木盒,那他以后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这一项了。
还有最后一项,也是最符合此时宋玉青境况的一项,自赎成功,卖身契到手,如今只待宋玉青回到原籍户衙,将奴籍一消,重归良民。
而最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拿着父母按下手印的卖身契去消奴籍,便可以将自己的户籍重新立户,不用挂靠在父母名下,不用成为父母附庸,他就是自己的户主,再也没有人可以卖他。
在这种朝代,他终是以这种方式得到了一个男子最大的自由。
既摆脱了父母桎梏,且手中余钱充足,宋玉青便不打算再乱跑,而是彻底在苍云县落下根来。
消户籍,置房产,开店铺,与此同时又略施小计,与衙门中的师爷内眷搭上话,大方赠股,邀其加入,如此,虽是损失了些钱财,可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小县,宋玉青的生意终究有了靠山。
如此忙忙碌碌,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七年。
苏府后宅
宋玉青一身常服坐在葡萄藤下,正在一边吟茶,一边听苏主君抱怨自家琐事。
什么苏师爷前阵子看上了县内谁谁家小郎,盘算着要纳其为侍,现在每日上工路上都要与那小郎见上一面,说几句体己话……
什么女儿在学堂的功课一塌糊涂,昨个家里又被夫子叫去训了话,前面啰啰嗦嗦一大通之乎者也,后面隐晦贬其性情顽劣,不堪教导,若不是苏主君放低身段,恐怕他家女儿真要被劝退了。
还有府内哪个貌美小厮不安份,可他又顾忌着那小厮的父亲是苏师爷的奶公,不能雷霆处理,实在憋屈。
还有府里面的两房小侍连带一个庶女两个庶子也总作妖,小侍嫌他这个主君分配东西不够公平,这位嫌到手的绸缎花色不够鲜亮,那位嫌分到的首饰款式过于老旧。
庶女嫌他压她才华,不肯花钱请上好老师,阻断她的青云路。
庶子嫌他不愿尽心为他们寻找好归宿,最后只能低嫁,连到手的嫁妆都寥寥无几,苛刻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