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浔默默地手里的糖水递给三姑妈,后者接过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一声,继续询问沈河,“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来着?”
沈河:“法律。”
三姑妈:“学法啊,我正好有个事情想咨询一下你,关于财产分割的,你帮姑妈分析分析——”
沈河挠了挠头,及忙表示道:“姑妈,我学的是刑法。”
三姑妈:“你打算以后做律师吗?”
沈河心说我才大一,还没想这么多,但是为了避免对面说教的可能性,他点点头承认了,“嗯。”
三姑妈皱了下眉,“做律师的话,以后是不是要帮杀人犯做辩护?”
这一句,愣是把伶牙俐齿的沈河都给问懵了,他磕磕巴巴解释了好几句,努力把书本上的刑法知识变得口语化,以便三姑妈理解。
可惜的是,三姑妈没听明白,“所以你说了那么多,还是要给杀人犯做辩护嘛。”
沈浔就站在一旁看热闹。
谁想没看多久,热闹又跑到自己身上了——
三姑妈忽然扭过头,上文不接下文地蹦出来一句,“今歌怀小宝宝了,你知道了吗?”
“我才知道,”沈浔说,“恭喜她。”
“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三姑妈念念叨叨的,“女孩也行,我不重男轻女的。”
沈浔心说,不重男轻女的,一般不会把这个词挂嘴边上。
“不过你二叔,好像是想要个男孩。”三姑妈又说,“今歌是最近才怀上的,等几个月过去了,可以去医院照照看,也就是给医生塞个红包的事情。”
沈浔没忍住道:“医生不能透露婴儿的性别,违法的。”
三姑妈用着过来人的语气,“哎呀,偷偷地问,哪有那么严格啊,不声张不就好了嘛,很多事啊它都是灰色地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而且我们也只是想提早知道性别,好给小孩准备些衣服嘛。”
听的沈浔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装起了哑巴,他知道没有争辩的意义,因为以他的一己之力,大概是改变不了三姑妈的想法,说到最后吵起来,还会破坏过年的氛围。
对面话锋一转,三姑妈问他:“你现在谈女朋友了没?”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逃也逃不掉,沈浔答道:“没有女朋友。”
“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八。”
“二十八还不谈女朋友?”刘婶咂嘴道,“我们那个时候,二十八,孩子都能走路了,我记得有句古话叫什么,哦对,三十而立,早点成家立业,这才是生活的意义,对吧?”
沈浔早失去了反驳的心情,哪怕心里一万个不赞同,嘴上还是规规矩矩地、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瞥见沈河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他瞪了一眼回去。
这小子,在幸灾乐祸些什么?
好在三姑妈没有聊太久,三姑妈一走,沈河也开溜了,可能躲一旁打游戏去了吧。
沈浔则是回到厨房继续安安静静地包饺子,包了几个,听到沈母问他:“刚刚聊了些什么?”
沈浔不想说自己又被催着找女朋友的事情,“说沈今歌怀孕了。”
沈母:“是的。”
不久前的新娘都变成准妈妈了,沈浔不由得感慨时光流逝,“真快啊。”
然而沈母却误会了沈浔的意思,“其实……”
她压低了声音说:“沈今歌是结婚前怀的,婚礼提前了,如果再晚一点,就要被别人看出来了。”
沈浔闻言怔了怔,沉默几秒,问道:“妈,你是觉得,女生不应该在结婚前怀孕吗?”
沈母不假思索,“不是,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吧,这事一旦传出去,吃亏的总是女方,要是没结婚,被议论的也总是女方,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你管不住他们的嘴的,做父母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评头论足吧。”
沈浔忽然又想到三姑妈的话,“刚刚三姑妈还和我说,二叔想要沈今歌生个男孩。”
沈母沉默了一会儿,“你二叔是这样的人。”
沈浔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沈母,“那你呢?”
“我男孩女孩都喜欢。”沈母说,“但你现在还没女朋友,这事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怎么又聊到女朋友?
沈浔蹙眉把话题转移开了,“可是妈,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人有这种封建的思想?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沈母沉思片刻,“有些观点确实不必苟同,所以你看我在饭桌上,我附和过他们了吗,从来没有吧,但是我们也没必要反驳,过年吵起来不合适,而且我们也说不过他们的。”
“人总是会有一些坚信不疑的观点,并且从来就没想过去改变,”沈母举了个例子,“就比如我现在让你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你会愿意吗——”
沈浔毫不犹豫地说:“不会。”
“是吧。”
沈母忽然叹了一口气,“虽然说,人可以选择性的合群,但是人也总有一些斩不断的联系,比如血缘,如果不想和某些斩不断联系的人合群的时候,就沉默吧。”
沈浔怔怔地垂下眼帘。
所以他才会习惯性地一直沉默吗?
沈母见沈浔手里的饺子皮都包完了,又拿了一沓放到沈浔面前,“快点包,别发呆,锅蒸完饺子还等着用呢。”
沈浔哦了一声,拿过一张饺子皮放到手心,用手指沾水顺着边缘抹上一圈,指尖又顿住了,“可是……”
“可是?”
沈浔抬起头看向沈母,“可是一个人不能……永远都在沉默吧。”
第六十七章 “新年快乐。”
沈母闻言愣了愣,正要说些什么——
恰巧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原来家里又来了客人,她用自来水冲了把手,在围裙上擦过几下,喊上沈浔一起去接待。
于是沈浔把涌上咽喉的腹稿统统咽下去,变回往常沉默的模样。
晚上,二叔来家里吃年夜饭,几瓶白酒上桌,和沈泰安侃侃而谈。
沈今歌穿着宽松的羽绒服,她正好坐在沈河旁边,偶尔和沈河聊上几句。
二叔家的大儿子都有小孩了,四五岁正是能说会道的年纪,饭桌上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几位长辈起哄说要表演才艺。
小孩便大大方方地下了饭桌,开始唱儿歌。
唱的不错,结束之后,沈浔跟着一起鼓掌。
本来以为这一环节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又不知道是谁,忽然提了沈河的名字,说让沈河也表演一个,说是等会儿要拿红包的人现在都要表演才艺。
沈浔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心想还好自己工作得早,没人把他当成小孩看,不然要是这事发生在他身上,推脱显得扫兴,不推脱的话,以他五音不全的歌声,唱完一曲,只会更扫兴。
沈河从容上场,社牛的气质尽显无疑,唱了首受众是年轻人的流行歌曲,下来的时候有亲戚问歌曲的名字,他回答的声音也很响亮,毫不露怯。
真就一点都感觉不到尴尬,沈浔还挺佩服他的。
沈浔的食量不大,没吃多少就饱了,但是又不敢第一个下饭桌,怕被沈母说不礼貌,于是就只能静静地等,终于等到沈今歌和沈河放下筷子,他才跟在后面悄悄地离开。
后来婶婶带着小孩出去放烟花,走之前还特意跑到沈浔说了一句。
一旁的小孩一声不吭地拽着婶婶的手,努力往门外走,似乎一刻也等不及,沈浔见了觉得可爱,塞给小孩一颗水果糖,他早已过了看烟花的年纪,摇了摇手说不去了。
只留了喝得满脸通红的二叔,还在和沈泰安叙旧,他的声音洪亮,说话时中气十足,明明隔着一堵墙,沈浔也能听得清楚。
其实挺吵的。
电视上春晚准时开始。
演到第一个小品的时候,沈母正好拿着一摞碗路过,瞥了一眼电视屏幕,又是老夫老妻吵架,眉毛已经不自觉地拧了起来,又瞄了一眼沈浔,“和你爸一个德行。”
沈浔也觉得无聊,他站起身,和沈母一起去收拾饭桌上的残局。
还是找点事忙起来好。
可惜洗好了碗,沈浔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回到电视机前,看到沈河正带着蓝牙耳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来点去,偶尔交流几声,情绪激动时骂上几句,应该是在沉浸式打游戏。
莫名想起沈河之前和他说的一句话,“你不玩游戏,你的人生会失去很多乐趣。”
失去就失去吧。
沈浔掏出了手机,微信里,孟远岑上次发来消息是在两个小时前,几张照片,是各式各样的美食,最后孟老师不忘画个饼——
【等我彻底学明白了,回来做给你吃】
沈浔笑着调侃:是你自己想吃吧
这边消息发出去,那边孟远岑没有秒回,大概隔了二十多分钟,才用语音和沈浔解释,“我被拉去打扑克牌了,正好三缺一,刚刚不方便回消息。”
沈浔是边看电视边等消息的,掌心的手机刚一震动,就感觉到了,他将音量调到最小,然后把听筒抵在耳边听,听完之后立马打字问:什么玩法,必须要四个人啊?
孟远岑的下一条语音又是在二十分钟之后,还挺规律,“拖拉机,又叫八十分,你之前有听说过吗?我们家会的人不多,总共就那么四五个,好不容易凑齐一桌,她们想玩,我就陪她们玩玩吧。”
沈浔回复:没听说过
他估计孟远岑是打完一局回一条消息,果然,发过去几分钟,没有收到回音。
沈浔退出微信,打开百度,开始搜索拖拉机,搜了一圈研究半天,也没看懂游戏规则,遂放弃,转而去欣赏歌舞节目,倒是比小品好看。
正这么想,歌舞结束了,下一个节目又是小品。
沈浔再次掏出手机,他也不是非要和孟远岑聊天不可,列表下滑,看到梁砚的头像,隐约想起上次聊天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发了一个红包过去,附带一句新年快乐,一秒就被领取,对面也回了一个祝福红包过来。
话题无疾而终,沈浔能感觉到梁砚也没有想聊的意思,也是,大年三十的,都在阖家欢乐呢,和亲人的话说都说不完,哪有空和朋友秉烛夜谈?
其实以他和梁砚的关系,坦白自己寂寞了需要人陪聊,梁砚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是,自从上次深夜和梁砚打电话被孟远岑抓包之后,沈浔再也没主动找过梁砚发泄情绪,主要是怕孟老师伤心。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带了电脑回来,沈浔抱起电脑,钻到自个卧室里,浏览不那么感兴趣的网页,虽然索然无味,但又弃之可惜。
电视无人观看,沦为纯粹的背景音乐,没有关掉也只是因为习惯,图个过年的氛围。
十点不到,沈父沈母已然入睡。
沈河也躲到了自己房间里打游戏,客厅的灯都灭了,家里静悄悄的。
沈浔就把电视关了,把卧室的门合上,反正他也不看。
他向来不爱早睡,零点睡觉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今晚比较特殊,能美其名曰在等跨年。
随便找了部影片看,意外的不算太难看,偶尔点下暂停键,也只是因为电脑版微信又有新消息,群红包这种东西,过年时期,金额都额外的大,能抢一点是一点。
后来竟然真看进去了,也就完全忘记了时间。
进度条快到尾声的时候,忽然,右下角的绿色图标又跳动起来。
抱着这次一定要抢到红包的心理,沈浔点进去,却发现是来自孟远岑的一条语音消息。
沈浔福至心灵般去看右下角的时间,正好是零点。
点开语音消息。
先是窸窸窣窣的杂音响起,再是孟远岑的声音,始终清晰、明朗、坚定,“新年快乐,沈浔。”
尾音刚落,窗外烟花骤然炸开,万声齐鸣,化作五彩斑斓的星星,划过一道闪烁的弧线,最后隐没于明黄的窗格或是连绵的屋顶。
心跳不由自主地被烟火震撼,沈浔低头笑了,转瞬的光芒点亮了他的瞳孔,他将这句简单的话反复来回地听。
然后也打下一串“新年快乐”,他想不出什么巧妙诙谐的祝福语,也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更不想抄别人发来的并不走心的模板。
于是把这句话改成了“新年快乐,我的孟老师”,为了避免一句话显得太单调,他在后面加了许多的图标,鞭炮啊,彩带啊,福字啊,把所有和新年有关的元素都堆了上去,感谢万能的emoji。
“就知道你还没睡,所以我要做第一个,在新的一年里,和你说新年快乐的人,为此,我还特意定了闹钟,掐着表数着秒发的。”孟远岑在语音消息里问,上扬的语调透露出几分得意,“我应该成功做到了吧?”
绝大部分来自亲朋好友的新年祝福,都在年夜饭之前送达完毕,十二点零一分,沈浔刷新微信,没有收到新的消息,然后他慢慢地弯起眼角,“你是第一个和我说新年快乐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第六十八章 “出柜。”
几秒后,孟远岑嘚瑟的声音传来,“那必须是。”
沈浔哑然失笑,想了想又问道:“你的拖拉机结束了?”
孟远岑解释说:“没有结束,但是有人都撑不住想去睡觉了,于是我们记了一下目前的赛况,打算明天继续。”
沈浔抿了一下嘴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所以明天给你发消息还是找不到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