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去找了梁砚?”
“不是,不是的,”沈浔赶忙解释道,“是他主动来找的我,我本来想着刷一会儿手机或许就能变困了,然后我刷到他朋友圈,我随手点了个赞,他跑来问我是不是又失眠了,然后给我打了这通电话。”
孟远岑将沈浔压在指尖下的烟蒂抽走,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那你和他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
以至于沈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开始“不想说”,刚刚“又想说”的人,现在突然变得不敢说,只能含糊地概括,“……就是一些……往事。”
孟远岑盯着沈浔的眼睛,“往事?”
沈浔无谓地附和,“……嗯,往事。”
僵滞的面部表情下,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想,如果孟远岑再追问下去,他是不是真的要和对方直说,其实也不是不能说,不就是当年自己偷偷改志愿,都十八岁大的人了,还被沈母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说要赶出家门,被沈父举着衣架满院子追着跑……
但是孟远岑只是无声地看向沈浔,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他抽出被沈浔握住的手,最终什么也没问,“你说的对,我明早还有课,我先去睡了,你也回去睡吧,毕竟熬夜伤身体。”
沈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失神地点了点头,他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又像是在坠空时失重,目送孟远岑走进客房,直到视线被合上的门挡住,他重新回到了床上。
明明困意浓重,意识却还不肯休眠,闭上的眼睛又睁开,视线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点,于是他开始感到不知无措,他好像把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处理的无比糟糕。
想到这,那种自我厌弃的感觉就又来了,和夜色一同将他淹没。
早上醒来,一切如常,锅里还有孟远岑留给他的早饭,就好像昨晚真的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但是手机里没有收到孟远岑的消息,沈浔试探地主动发几条过去,对面也回得断断续续。
沈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孟远岑今早有课,还是四节。
思考良久,沈浔也不想继续装傻。
【今晚我们当面聊聊吧,关于昨晚的事情】
发出去的消息宛如石沉大海,直到中午十二点才收到回复。
【好】
这个下午对沈浔来说注定难熬,他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让他早点把问题解决了,也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让他慢慢地斟酌出最好的表达方式,以免措辞不当又不小心刺痛到孟远岑的心。
从记忆里反复筛选、确认,他究竟要说哪些事情?
孟远岑听完之后会不会问他一些什么,他又该怎样回答?
这些都是为了弥补他的不善言辞而做出的必要准备,希望努力的结果会好。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没等来孟远岑的人,只等来了文字形式的通知。
【领导忽然通知我有个线上会议要开,开完会之后还得整理不少资料,我时间上来不及,所以今晚就不回来了,住在教师公寓里】
沈浔好不容易打磨出的腹稿一下就成了废稿,他不甘心地问:那我现在打电话可以吗?
【好像来不及】
【不说了会议马上开始了】
和前两周一样,孟远岑不是每天都会回来,抽不开身的情况下就会微信通知他,如果放在以往,孟远岑说什么沈浔就信了,但是现在,他又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孟远岑只是单纯的不想见他?
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他又做了那个沙漠里寻找绿洲的人,脆弱、敏感、坐立不安。
今晚又失眠了。
沈浔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翻到凌晨三四点才入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正好早饭和中饭并一餐解决,他慢吞吞地煮好挂面,吃得心不在焉。
给孟远岑发了一条微信:才醒
一个小时后,对面才回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紧跟着又是一条消息:我还在准备资料,忙暂时不回消息了
发完人就消失了。
要准备什么资料啊,这么忙。
沈浔输入框里的话还没打完呢,想想全删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没有再打扰孟远岑的必要。
无所事事地等到下班的点,他终于也等来了新的微信消息提示音。
急忙拿起手机来看,却发现是沈母的语音,沈浔点开来听,沈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他今晚就出发回老家,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
要是放在平常,他可能还要和沈母掰扯几句,最后在沈母的强势要求下被迫妥协,但是眼下,他直接说了好,免得又和沈母发生口角,闹得不愉快。
就是本来今晚他就能见到孟远岑的,怪可惜的。
沈浔的老家在隔壁市一个偏远的小镇上,交通不发达,既没有高铁,也没有地铁,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就走了,坐上车,才想起来给孟远岑发微信。
【妈让我必须今晚回去,所以我就先走了,我应该是周六晚上回来】
孟远岑:你已经在路上了吗?
沈浔:对,我叫的出租车,已经开了有一段路
对面沉默了半分钟。
【我马上就到家了,为什么不让我开车送你去?】
沈浔蓦然呆住,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性,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就默认了他们之间还有尚未解开的心结,所以他不敢去请孟远岑帮忙,害怕结果会是拒绝。
但是这话说出去也太伤人了,沈浔编排了好久的文字,才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地发送过去,其实看着也没啥说服力。
【对不起,我没想起来】
【我以为你明天早上才去,我刚才还在想明天送你的事情】
沈浔删删改改大半天都没发出去一句话,孟远岑的新消息又来了。
【算了,你到了之后给我发条短信】
沈浔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纠结许久,输入框里只留下一个字——
【好】
第四十三章 “喜糖。”
回到老家,推开蓝色铁皮门,沈浔最先看到沈河的背影——
他正坐在长条凳上,二郎腿一翘,瓜子磕得尤其熟练,他不知道在和沈母说什么,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听的旁边的沈母笑声连连。
应该是因为下午没课,所以沈河才能这么早到。
沈母见到沈浔,随口打了个招呼,“回来啦,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沈浔叫了声妈,又问了句爸在哪。
沈母说是在房间里修他的宝贝手表。
沈河嬉皮笑脸的,继续聊刚才的话题,“妈,转专业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啦,我还挺有把握的。”
“去法学院学什么专业啊,我在抖音上看到说,有好几个方向。”
“我想的是,要么去学刑法,要么去学知识产权。”
沈浔正在低头给孟远岑发报平安的短信,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奇怪,就插了一句嘴,“桦大有知识产权这个专业吗?法学专业不是就三个方向吗?”
他回忆了一下孟远岑的说辞,“我记得是……民商、刑事和涉外。”
为了增加上句话的可信度,他又说:“我专门问的孟老师。”
沈河哈哈笑了几声,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哥,你没问清楚吧?”
他解释道:“孟老师说的其实也没错,法学专业内部的分班确实是三个方向,但是桦大法学院另外开设了知识产权专业,法学专业和知识产权专业是并列的,它们属于同一层级,你明白了吗?”
沈浔:“是这样吗……”
沈河很笃定地说:“我可是打听了很久,动用了不少人脉,我能保证我的消息是绝对可靠的,我这边还有去年法学院培养方案的PDF,我还认识几个法学院的学长学姐——”
沈浔打断了沈河的话,“好了好了,打住,知道你牛逼了。”
说来也怪,性格内敛的沈浔,有个从小到大都是社牛的弟弟,他和沈河的最像亲兄弟的地方可能就是他们的长相,其他方面都是天南地北的差别。
沈母忽然发现了什么,“等等,孟老师是谁?”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沈河缄默,让沈浔开了口,“就是桦大法学院的老师,教刑法的。”
话音刚落,没给沈母发问的机会,沈河跟在后面急忙把话题岔开了,“知识产权和刑事,我其实更想学刑事,妈,你说呢?”
沈母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就被吸引走了,“我说什么我说,你自己决定吧,你能去学法就挺好的,只要大方向对了就什么都不怕,总比你现在这个材料专业强。”
沈浔站在两人身后保持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道,您给沈河决定的自由还是因为您觉得学法这个专业好吧!如果沈河说他要转去法医学,您还会这么宽容吗?您马上就能舌战群雄吧!
想到这,沈浔抓了一把瓜子揣兜里,赶忙脚底抹油地溜了,再待久一点会不会聊到他当年选专业,聊到法医学,还真说不准。
没走几步路就碰到了拿着螺丝刀的沈父,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吱声。
沈父的性格非常的闷,属于半天也憋不出来一句话的人,那威压,能让整间屋子都陪着他一起安静,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沈浔是从小怕到大的,都多少年过去了,心里还有阴影,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和他爸深入地聊天,行步如飞,独自缩回到自己房间里。
隔着门,隐约听到沈河和沈母说笑,母子俩聊得挺和谐的。
沈浔忽然心生感慨,沈母还真没有以前那么强势了,对比之下,她现在对待沈河的态度那叫一个如沐春风,所以说,做沈母的第二个孩子确实比第一个孩子更幸福。
才掏出手机划拉两下,门又被沈母推开了,她蹙着眉说:“回来也不多说说话,又跑到房间里玩手机。”
沈浔心说刚刚您和沈河聊的那么投机,他根本就插不上嘴好吧。
对面的沈母却话锋一转,“出来,别整天窝在家里,帮你二叔装喜糖去。”
沈浔闻言乖乖地去后面二叔家里装喜糖了,二叔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拉着婶婶去一旁商量,客厅里暂时只剩他一人。
客厅连着卧室,卧室的门没关上,留了一条缝,里面传来沈今歌略显崩溃的声音,“怎么这么难戴啊!”
沈今歌是明日的新娘。
小时候一起捉过泥鳅玩过泥巴的人,现在突然就要嫁人,沈浔不由得暗中慨叹起来,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又听到沈今歌骂骂咧咧地说:“能不能换不戴啊!新娘就不能戴框架眼镜吗?”
应该是和朋友在打电话,另一个女声安慰她说:“你再试一试呗,毕竟框架眼镜戴上去,眼睛都小了一圈,还是戴隐形眼睛更好看,这可是你结婚的日子,可不得美美的。”
沈浔的思绪因为两人的对话断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心想,这个袋子里放过巧克力了吗?
想不起来,干脆掏出来看,放了,还差六小包蜜枣,又低头去数蜜枣。
“我的眼睛太敏感了。”沈今歌有些低落,“我以为会很好戴的,早知道我提前开始练就好了,八百度的框架眼镜带上去,把妆都缩没了。”
“我也以为会很好戴。”对面的女生说。
“哎。”沈今歌叹了一口气,“主要我们沈家就没几个近视的,我爸妈不近视,我未婚夫不近视,你也不近视,我堂哥也不近视,不然也能教教我怎么戴上去……”
蓦然听到沈今歌提及自己,沈浔又分了神,眼镜这块他是一窍不通,但是孟远岑是戴眼镜的——
思及此,沈浔拿起手机给对方发消息:你戴过隐形眼镜吗?
孟远岑秒回:戴过,怎么了?
沈浔懒得打字了,直接发语音:“隐形眼镜很难戴吗?”
孟远岑说:“我第一次戴了半个小时,印象深刻,后来熟练了,一分钟戴好吧,不过我不常戴,我嫌麻烦。”
沈浔:“我一直以为隐形眼镜和框架眼镜是一样的,一戴就戴上了。”
孟远岑:“那满大街的人都不用带框架眼镜了。”
他跟着问:“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你不是不近视吗?”
沈浔:“我是不近视,但是我堂妹近视,她明天的婚礼,现在死活戴不上,于是我来帮她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戴隐形眼镜的小妙招?”
两分钟后,孟远岑发来一段很长的语音。
沈浔拿着手机敲了门,等到沈今歌说进来吧,他才走进去,“那个我……朋友说,他有个戴隐形眼镜的小妙招,说不定能帮到你,你要不要试试看?”
沈今歌司马当成活马医了,“谢谢。”
然后沈浔点开了孟远岑的语音。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前方,梳妆台上有个小盒子,旁边是手机支架,原来沈今歌在和她的朋友视频。
沈今歌把孟远岑的语音来回听上三遍,她好像一下开了窍,将镜片中心放在眼黑和眼白的交界处,眼睛往下看,再不眨眼地转几圈——
竟然成了!
“我能看清了!”沈今歌激动地对着视频说,“白姝,我现在坐在这里,这么远我也能看清你的脸,我好像一下不近视了!真的好神奇啊!”
沈今歌和视频里的白姝一起欢呼起来,她再接再厉,很快又把另一只眼镜戴上了。
这时,沈浔又收到孟远岑的消息,他看完之后抬起头,对着沈今歌道:“我……朋友还说,第一次摘隐形眼镜可能也会有些困难,所以他给我分享了几个摘隐形眼镜的方法,你可能会用得上,我等会儿转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