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吧。”
——“好。”
只不过之前的梦里都是他在告白,孟远岑在说好,这次却交换了角色。
窗外的夕阳与灯光相拥,携手闯入屋里,窗格将光亮裁成一块一块的平行四边形,有几片落在灶台旁,有几片落在孟远岑的肩上。
“沈浔。”
像什么呢?
沈浔看着光斑,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满意的形容,像王尔德笔下快乐王子身上的金片,金片下覆盖着温柔且强大的铅心。
“沈浔?”
孟远岑又叫了一遍,却不想对方还是没反应,他的手才从流水下移开,湿漉漉的指尖在沈浔面前弹了一下,“叫你怎么没反应,想什么呢?”
沈浔被溅了一脸的水珠,无奈地用左手抹去,沉默片刻后,他一本正经地说:“在想孟老师就这么被我拐跑了,得有多少人失恋。”
他总有一种把玩笑话说得无比认真的魔力。
孟远岑忍俊不禁,关上厨房的门,推着沈浔的肩膀往客厅走,“那我就这么把沈警官拐跑了,又得有多少人失恋?”
沈浔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说:“不会的。”
孟远岑回道:“沈警官谦虚了。”
沈浔奇怪地看向孟远岑,“我真没骗你。”
他想了想,问道:“你从小到大应该被很多人追过吧?”
孟远岑刚想说是,脱口而出的那个瞬间,他猛然反应过来,这题原来是一道送命题,临时改口,表明立场,“追我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
谁想沈浔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是吧,你这话等于承认你被很多人追过。”
他顿了顿,才说:“但是我没有。”
慢腾腾地走到落地窗前,沈浔将窗帘缓缓地拉上,回头时,却见孟远岑心有灵犀,又按亮客厅的一盏灯。
他整个人蜷缩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手里的遥控器怎么也遥不到自己感兴趣的频道。
沈浔按下红色电源键,将遥控器丢到一旁的抱枕上。
身旁的人盯着他看的视线过于明显,沈浔想忽视都难,“……电视上没什么好看的。”
孟远岑温声道:“那就做点别的事。”
沈浔说:“我不知道做什么。”
孟远岑身形动了动,挨得更近了,他伸出一只手臂,从沈浔的瘦削的脊背绕过,指尖搭在对方的肩上,稍微一用力,沈浔就被迫倒在自己胸膛,“那你陪我聊会儿天。”
沈浔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安静了几秒才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不太会聊天。”
孟远岑提议道:“随便说什么,比如,你可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不错的提议,但是沈浔也清楚,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轻易和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往,是他长年累月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因为他习惯于把过往划分到个人隐私里去,而且他的过往并不有趣,也不想说出来博取同情。
但是孟远岑的话,他或许可以尝试说一说,作为一种表达信任的方式。
那边孟远岑还在循循善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今晚孟老师做一次你的专属树洞。”
于是沈浔没来由地想起那个被酒吧老板电话打断的夜晚,他有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他尝试去剖析自己,因为是第一次,听起来有些逻辑薄弱,真就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我初中的时候就想做法医,你也看到过我的日记,但是你只看到了部分,对吧?”
“嗯。”
“我那时候还挺狂妄的,把法医学的书带到学校里看,”沈浔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我小时候的性格很内向很内向,比我现在还要闷,我属于是邻居家的怪小孩,虽然成绩不错,但是看上去阴森森的。”
孟远岑听到最后轻微地蹙了下眉,随即恢复正常,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阴森森”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你可以设想一下,假如你们班上有一个男同学,虽然他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考第一,但他不爱说话,在学校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反而每天捧着一本血淋淋的书籍看的津津有味,你会不会觉得,这个男同学很像是电视剧里,高智商杀人犯的童年剪影?”
“不会,”孟远岑不假思索地说,“我觉得这是偏见。”
沈浔却置若罔闻,接着说道:“我的初中和高中都是这样,内向,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所以有人很害怕我。”
“可我觉得你很可爱。”
沈浔微微怔愣,然后瞥了孟远岑一眼,“你别打岔,请保持安静,树洞先生。”
孟远岑微笑着点了点头,很配合的,真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其实有问过一些朋友,问他们对于法医的看法。”
“嗯。”
沈浔陷入回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样本数量太小,他们给出的答案其实都差不多,他们都说法医是个很伟大的职业,值得他们敬佩和仰望。”
“于是我又问他们,如果他们相亲对象是法医呢?他们说他们会远远地敬佩,遥遥地仰望。”
沈浔抿唇,仰头看了孟远岑一眼,才继续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我想表达的是,我的朋友们并不是在歧视法医这份职业,相反,他们对法医抱有崇高的敬意,他们也说法医的存在很伟大,只是他们不会考虑选择法医作为自己的伴侣。”
“因为各种原因,比如工作环境差、陪伴家人的时间少,我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选择,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孟远岑用掌心碰了碰沈浔的头发,“所以呢?”
沈浔喉结微微动了动,他低声说:“所以我觉得好不真实。”
孟远岑追问:“哪里不真实?”
“从医院里你说我们在一起……到后面,都不真实。”
“为什么?”
沈浔垂下双眸,指腹在抱枕上无意识地打着圈,“因为我设想过很多次,我总觉得最后捅破窗户纸的人会是我,告白的人也是我。”
孟远岑用双手上下包裹住沈浔的左手,“为什么不能是我?”
沈浔的语速放的很缓很慢,“因为你从来不缺追求者,而我从小到大都不算是一个受欢迎的人……所以我觉得是我。”
孟远岑看向沈浔的眼底,他忽然牵起沈浔的手背吻了一下,“那这样呢?有没有感觉真实一点?”
沈浔有些不自在地缩回手,没说话。
于是孟远岑转移目标,又扳过沈浔的脸,俯身贴上两片唇瓣,乐此不疲地接吻,亲到两人的呼吸和心率变得合拍,亲到沈浔身体软了下来,眼睫上隐约挂着水雾,孟老师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口,“那这样呢?有没有感觉更真实一点?”
沈浔耳朵悄悄地红了,静默几秒钟后,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还真不在乎有多少人追我,”孟远岑看着沈浔的眼睛,“就像我一直觉得,朋友有几个知心的就好,喜欢的人只要一个就够了。”
沈浔轻嗤一声,“你在凡尔赛吗?”
孟远岑摇头道:“我还真不是。”
他继续道:“我这个人有点奇怪,我有种幼稚又惹人发笑的顽固,尤其当提及我的职业时,这种违和感会更加强烈。”
“我认识一位专攻婚姻法的律师,从他口中听说过不少以失败收尾的婚姻,也见过分割财产和争夺抚养权时夫妻两个撕破脸皮、据理力争,变得面无可憎,像是把彼此当仇人,至于刑事诉讼,我也接过杀妻案杀夫案,按理说,我应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但实际上,我更像是从现实的滚水里淌过,千帆历尽却依然天真地、固执地相信爱情,就像罗曼·罗兰的英雄主义。”
沈浔抬眼看向孟远岑,恰巧孟远岑还在看他,他好像从孟远岑的眼底读出了什么。
“我又想起我读桦大的时候,有个很浪漫的故事。”
“那时候通讯工具还不发达,校刊反而流传广泛,校刊上有个专门的交友板块,说是为了同学们提供一个认识更多人的渠道,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了‘征婚’板块,我们都这么调侃,就和现在的表白墙差不多。”
“有一个女生写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发在校刊上,她写的很真诚,文字也很有灵气,最后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当时有很多人往她的手机上发短信,只有一个男生,选择给她寄了一封手写信,因为女生在文字里提了一句她很喜欢书信,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有一天,女生和男生谈起这段缘分,男生就问女生,校刊上她的那篇文字发出去之后,应该每天都要忙着回复很多人的问好吧?女生说不是的,在所有的一百多人里面,她只回复了男生一人,出于一种她追求的、奇怪的仪式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感觉很浪漫。”
“所以我究竟有多天真呢?”
沈浔隐约有预感,孟远岑接下来将要说什么。
“我就想,我会不会第一次主动追的人就是对的人,然后我们共度余生。”
所以他们是一样的人。
沈浔猛然抬眼,攥着孟远岑的衣领直接吻上去,他吻得青涩又凶狠,纯情也专情。
孟远岑的双手拖住沈浔的后脑勺,唇舌攻占领地,换一口气再吻上去时,他用齿尖在沈浔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如愿听到沈浔吃痛地一声闷哼,孟远岑又用舌尖舔了舔对方裂口处漫出的血。
沈浔蓦然想起什么,一把将孟远岑推开了。
孟老师还没吻够呢,骤不及防被沈浔打断,咫尺处的那双桃花眼紧紧地盯着自己,“所以那晚我们接吻了对吗?我嘴唇上的破口果然是你咬的?”
“嗯。”孟远岑大方承认。
“那我之前问你……你怎么不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个,孟远岑心里还憋着一点气,那晚被迫自行熄火的下场就是,孟老师做了许多个放飞自我的春梦,每一个梦里的主角都是沈浔,“喝醉酒了跑来撩我,酒醒之后又给我打电话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嘴唇破了也只是因为冬天天气干燥,你让我怎么想?你觉得我还会自讨没趣,主动提这件事吗?”
经过孟远岑这么一点,确实又像是另一层含义,沈浔讪讪道:“我这真是字面上的意思……”
孟远岑半信半疑,“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沈浔低声说:“……我喝醉之后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孟远岑故意板着脸不说话,还没过几秒又破了功,他笑起来说:“好吧,相信你了。”
反倒是那边的沈浔,安静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忽然长叹一口气。
孟远岑问:“怎么了?”
“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矫情的话,有点后悔了,感觉挺无病呻吟的,”沈浔扭头问,“所以明天你能忘个干净吗?”
孟远岑微笑着点头,“树洞先生说没问题。”
第三十八章 “玩的太浪?”
这晚谁也没提孟远岑留宿的事情,但他们都为这件事做足了准备,比如沈浔从柜子里翻出了枕套被套,孟远岑见状就来帮忙收拾枕芯和棉被,再比如沈浔从柜子里拿出牙刷毛巾盆,孟远岑就接过去送到卫生间里。
实际上沈浔想的是,就算孟远岑今晚不留下睡,以后总有一天要留下来睡,干脆趁着今天准备好了,一劳永逸。
孟远岑则是想,沈浔虽然嘴上没让他留下,但是身体倒是很诚实,他招架不住沈警官暗戳戳的热情,如何拒绝的了?
于是两人不谋而合。
沈浔先洗漱完去卧室了,一想到不但明天没有班上,未来几天也没有班上,他忽然就生起了闲情雅致,从书柜上抽出的书都叫《宋词鉴赏》,左手捧起来慢悠悠地看。
还没看几张纸,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沈浔疑惑地抬起头,语气里颇有几分讥讽的意味,“你不是坚持要睡客房吗?”
这事还得从半个小时前说起。
半个小时前,孟远岑主动找到沈浔,义正严词地表示他要和沈浔分床睡,原因是他怕自己睡着的时候不小心压到沈浔受伤的右手。
沈浔一连说了好几个没事,让孟远岑不要大惊小怪,暂且不谈怎么就这么巧这么运气不好压上了他的右手,实在不行,就一人睡一头呗。
可惜孟远岑还是不肯答应,并且给出了“我怕我的腿不小心压到你的右手”这种沈浔听起来就觉得很扯淡的理由,于是他又和对方争辩了几句。
得到孟远岑的答复是,“但是你也不能否认它发生的可能性,对吧。”
说完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知道你很想和我一起睡,我也想,但我得等你手好了,也就这么几天,还请沈警官再忍忍。”
说的沈浔是又气又笑,最后想想,算了,人干律师的,说不过,费什么口舌,不就是不愿意睡一起吗,找的借口倒是挺冠冕堂皇的,呵。
这会儿见到孟远岑竟然不请自来,沈浔心里暗爽,瞄了孟远岑一眼,差不多的意思,又问了一遍,“你不是说分床睡吗?”
“我现在睡不着,就来看看你,等会儿还要再回去。”
沈浔头也不抬地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孟远岑:“你当然好看。”
沈浔没说话,只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哗啦一声,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卧室里清晰可闻。
孟远岑掀开被子,厚着脸皮坐到沈浔的旁边,再把被子盖上,“你的右手,现在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