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段剧情大概是血雨楼自己编的吧。
果然,不止萧瑾一个人这么觉得。
当事人楚韶看?着台上的一切,唇齿间?无可抑制地溢出了轻笑。
笑音清脆,从座椅上起身,对红衣女子说?:“副楼主,这一台子戏,实在?有?些过于?胡闹了。”
红衣女子瞧见楚韶唇角的微笑。
旋即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以及……杀意。
但她是血雨楼的副楼主。
多少风雨,早就见过了。
这种时候自然不会怯场,柔媚地笑了笑:“王妃娘娘,不妨再坐坐,看?完这一台子戏。毕竟本座还有?大礼要?送给您呢。”
听见“大礼”一词,楚韶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既然是大礼,必定得是能?让妾身惊奇的意外之?喜。那么倘若我瞧见了副楼主备下的礼,却无惊无喜,又算什么呢?”
红衣女子抿了一口茶,轻飘飘地说?:“不会的,到时候王妃娘娘一定会感谢本座。”
楚韶扬眉问:“感谢?”
红衣女子:“是的,毕竟我们为您准备的,是一份很隆重的大礼。”
这番话吊足了胃口。
寻常人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奈何楚韶并不是寻常人。
她等得起。
楚韶坐下来?,笑吟吟地说?:“对于?副楼主要?送给我什么大礼,我已经开始好奇了。不过希望,到时候您不要?让我失望。”
红衣女子也跟着笑:“一定。”
萧瑾虽然不太清楚,两人刚才??x?在?暗地里进行了怎样一番较量。但透过楚韶的眼神?,她明显能?够感受到对方?是真的动了杀心。
直觉告诉萧瑾,接下来?大抵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不过她还是很想知道,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因为戏台上正在?上演的,是楚韶绝对不会告诉自己的过往。
对于?他?人的过往,作为阅遍网文的穿越者,萧瑾其实并没有?强烈的窥探欲。
但那个人是楚韶。
会在?月下杀人,也会在?瓢泼大雨里奏一曲越人歌的楚韶。
她真的有?些想知道,楚韶究竟经历了什么,眼睛里才会浮起那一丝天真,却又如此残忍。
思及此处,萧瑾微微叹了口气。而后抬起头,继续看?台上的戏。
容怜没有?跟沈琅离开,而是留在?了大尧皇宫。
根据说?白和唱词,萧瑾听出来?了,尧国一年四季,响晴天都很多。
台上正旦时常独自待在?房中,透过琉璃殿的很多扇窗户,看?向外面高远的天。
戏台上的布置终究有?限,萧瑾不知道正旦所扮演的容怜在?看?什么,看?天,看?云,还是看?停驻在?树梢头的雀儿。
只看?见正旦做出掩窗的手?势,从箱子里翻出一管笛,吹奏长相思。
无人知晓,容怜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为何要?吹奏起长相思?又是为何,没有?跟着沈琅离去。
在?萧瑾看?来?,容怜为了楚韶留在?皇宫的理?由,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因为在?记忆片段里,对于?自己的女儿楚韶,容怜展现出的态度,几乎可以用冷淡来?形容。
还没搞清楚,容怜为什么会选择留在?皇宫里,而不是跟着沈琅一起远走高飞。
戏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物。
待到那个人着御医服制,向坐在?凤位上的皇后行礼时,萧瑾总算知道了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尧国太医院之?首,是奉城侯最小的女儿。
台上女子看?着尚且年轻,但见到尧国君后,没有?流露出丝毫忸怩惶恐之?态。
俯身,行礼道:“臣苏檀,见过皇后娘娘。”
不得不说?,血雨楼的人的确很会挑演员。
站在?台上的那位旦角身姿秀挺,满身清净,和藏锦巷的苏大夫简直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瑾确实没想到,这段故事里居然还有?苏檀的戏份。
果然苏大夫是块砖,哪里缺往哪里搬。
彻头彻尾的工具人罢了。
皇后披凤袍,面若春花秋月。
走几步,将苏檀扶起身。笑语盈盈,看?起来?像是个长袖善舞的人。
皇后坐回座位,对苏檀说?:“本宫听闻,苏御医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还擅于?用毒。”
苏檀的神?医之?名?早已传遍了大尧。
但鲜少有?人知道,她同样热衷于?研究毒术。
当着皇后的面,苏檀不敢承认,只道:“娘娘,微臣身为御医,只会开些药方?子,万万不敢染指毒物。”
皇后抬眼,似笑非笑道:“在?本宫面前,你不必遮掩。我虽居于?深宫,却是惜才之?人。我欣赏苏大夫你的才华,也希望,你能?为我所用。”
“制毒可比制药要?难得多,别说?苏大夫你了,就连本宫,都对那些毒物有?点儿兴趣呢。”
苏檀看?着皇后,眼中多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娘娘也对毒术感兴趣?”
皇后知道,苏檀已经上钩了。
挥挥手?,将屏风后的白胡子老头召出来?,莞尔道:“这是齐国御医百里丹,也是醉心毒术之?人,你可以和这位前辈多交流。”
这时候,唱词开始作解释了。
对于?苏檀来?说?,行医虽是她的行当,她也乐在?其中。
但是,就算某件事能?够让人获得至高无上的快乐,终究也会触及瓶颈,生出厌倦。
为了缓解这种心绪,苏檀找到了另一种乐趣,转而开始研究毒物。并且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动机。
再精妙的医术,也并不能?解开世间?所有?的毒。
苏檀笃定,只有?将毒术也研究得透彻,解开世间?百种毒,才能?更好地行医救人。
萧瑾端起茶,啜了口。
放下杯子,台上苏御医的眼中,似乎多出了一丝狂热之?意。
萧瑾面上无波澜,实际上却有?些心惊。
百里丹既然是齐国的御医,却出现在?了尧国皇宫里。那么就意味着,尧国皇后极有?可能?勾结了齐。
不出萧瑾所料,接下来?,戏台上便上演了一出皇后与齐国皇室互通书?信的桥段。
皇后暗中将尧国军部的情报泄露给了通信之?人。
所作所为,自然是为了研制出世间?最酷烈的毒,杀死奸臣国师。
在?萧瑾看?来?,这一招实在?是蠢到家了。
国师固然是奸臣,然而为了杀死一个奸臣,不惜里通外国,泄露军方?情报……
这不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么?
然而,皇后大抵是疯了。
她对国师的杀心太强烈,也知道要?用毒杀死生性多疑的国师,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决定挑一个最不会被那奸臣防备的人,指使她去下毒。
戏台,皇后看?着容怜,温和地说?:“容妃,本宫知道你是被逼无奈才入了宫,心里肯定恨毒了国师。”
容怜跪地,神?色淡如水。
“是。”
皇后好像并不介意容怜的冷淡,看?向她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柔。
“本宫虽只是深宫一妇人,却也听说?了齐国那边大军压境的消息。今日在?朝堂上,陛下封国师为镇国将军,明日,即是她的出征之?日。”
说?到此处,从暗格里拿出一块锦盒:“这是本宫派人研制出来?的蛊,名?为绝愁。”
“你若是想报仇,就在?出征之?前,将这蛊种在?国师身上。待到她服下此蛊,大尧便能?断绝万古之?愁。”
容怜没有?说?话。
皇后看?着容怜,却温柔地笑:“容妃妹妹,本宫认识沈家庄的弟子,也很清楚你的真实身份。”
“你应该是最想杀死国师的人,所以,你不会拒绝本宫吧?”
良久,容怜点点头,从皇后手?中接过了那只锦盒。
出征前夜,国师果真来?了琉璃殿。
不过,只是站在?墙外。
容怜并没有?按照皇后的吩咐,出门去迎国师,趁机将绝愁蛊种下。
她靠着院子里那棵桃花树,静静听着墙外笛音,以及雨声。
曲终,笛音渐消散。
大雨却如天公降怒,彻夜不歇。
次日,国师出征。
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容怜,眉眼微蹙,似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了国师?”
容怜道:“国师此行,是为大尧出征。而娘娘身为国母,却因一己私心,弃万民于?不顾。”
“将绝愁种在?国师身上,等同于?亲手?覆灭整个大尧。我纵是身死,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皇后像是愣住了。
而后大笑数声,眼角隐有?晶莹。
看?着容怜,轻声说?:“沈容怜,你这一生,真的很可笑。”
“昔年天涯门只收男弟子,难为沈大公子疼你,为了让你习武,不惜把名?字都让给了你。”
“你学成下山,倒是能?够使出好快的剑法?,可惜脑子里只搭了一根筋。听那些百姓和义士诉些苦,掉几滴眼泪,便想凭一己之?力去刺杀国师。”
“结果你不仅败了,还被国师那个疯子报复,连累沈家庄惨遭屠戮。逃出来?的,唯有?沈大沈二而已。”
台上正旦,此时脸色惨白如雪,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萧瑾坐在?戏台子下面,也不禁皱眉。
什么叫做,沈家大公子为了让容怜习武,把名?字都让给了她。
琢磨着这几句,萧瑾脑中灵光一现,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缓缓浮上心头。
难道,容妃就是传闻中的沈琅?
这么说?,楚韶那天所提及的仇人关系,其实也并非黑衣人沈琅,而是……她的生母,沈容怜?
萧瑾转过头,看?向楚韶。
戏台上的皇后,却没有?因为萧瑾的动作而停下言语。
皇后道:“沈三小姐,本宫在?入宁氏族谱之?前,也曾是沈家旁系弟子。按照族里的规矩,见着了嫡系的公子和小姐,还得尊称您一声三小姐。”
“但本宫不明白,就算你重伤失忆,被国师经营的蒹葭楼所救。之?后恢复记忆,进了宫有?这么多机会,为何却不杀死国师,替沈家报仇?”
“本宫只是沈家的旁支,尚且想杀了国师,替家族报仇,而你呢?”
“你优柔寡断,一事无成。空有?一身通天本领,所作所为,却与废物无异。”
皇后每说?一句话,楚韶唇畔的笑意就更浓一分。
末了,皇后看?着容怜,微笑言语。
“让本宫猜猜,你以爱慕沈琅为由,屡次无视国师的示好。难不??x?成并不是因为憎恨国师,而是……”
“够了。”
直到这时,容怜才打断了皇后,冷冷地说?:“先前我去刺杀国师,是为了天下人。如今不杀国师,也是为了天下人。”
“沈家庄满门惨遭屠戮,原是我天真可笑,自以为世间?之?事,总是非黑即白。”
“也是我剑法?不精,错开了那一寸的偏差,以至于?,万劫不复。唯有?遭凌迟一千次,置于?死无葬身之?地,才敢面见沈家列祖列宗。”
皇后轻启唇:“那你现在?,为何不去死?”
容怜道:“对我来?说?,生才是凌迟。死,不过解脱而已。”
“但您究竟是因为私仇,还是为了沈氏一族去杀国师,相信您比我更清楚。”
皇后沉默了一瞬。
而后,面上现出柔婉笑容:“容妃妹妹,既然你想以凌迟谢罪,那么本宫就只能?遵循你的意愿,让你代替国师,服下绝愁蛊了。”
第75章
楚韶的脸上带着笑,仿佛置身事?外的看?客,瞧着戏台上发生的一切。
看?着容怜拔剑出鞘,与皇后殿前的高手血战。
钝重的刀砍在身上。
按理来说,这只是一场戏,扮戏的正旦当然不会感觉到痛楚。但刀刃边缘镶嵌的铜环,撞在泼了红的蓝衣上,却泠泠作响。
恍惚间,萧瑾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的血,还是演绎的道具了。
没有人?叫停。
所以这台戏会继续唱下去。
皇后坐在高位上,看?着被重重兵器架住的容怜,叹道:“那日沈琅来寻你,你想起了自?己是谁,大抵已经恢复了三成功力。”
“只可惜你周身经脉断了大半,仅凭这三成,也逃不出本宫的手掌心。”
容怜被兵器压弯了脊梁,嘴唇溢出一缕血。
不知道是不是萧瑾看?错了,总觉得皇后的眼睛里,似乎隐含怜惜之意。
“沈容怜,其实你应该恨沈琅,如若不是他?非要来寻你,你怎会记起昔日身份?又怎会得知,你和国师之间,还有着这样一段恨?”
容怜肩头的银蓝色花瓣,溅了血。
此时,没有人?知道正旦想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当时的容怜到底在想些什么。
戏台上,容怜的脸庞尽是血污,像是滚了泥的玉。
吐出一口血,她的声音缓慢,却平静:“我不恨任何?人?。”
“是吗?”
“虽然你不恨任何?人?,但沈家庄的冤魂,恨毒了你。”
容怜的身体颤了颤,唇边血色,越涌越多?。
皇后笑盈盈:“而且,你没有想到另一点吗?你屡次下不了手的国师,她啊,可是尧国最毒的奸臣,整个蒹葭楼都是她的爪牙。”
“你觉得,她会不知道你是谁吗?”
“所以,其实她都知道,知道你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