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神情各异,各有各的身份和?立场。
下?跪行礼,本?是寻常之?事。
就算是太子?党,也得?给昭阳长公主和?五皇子?行礼请安。
只是高座之?上的那人,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她的发?上簪着朝阳凤鸾珠钗,其间不知?嵌了多?少金丝和?红宝石,在灯烛照耀下?闪烁着璀璨金光。
凤袍加身,裁出一段玲珑细腰。
却?丝毫不显轻浮,反倒勾勒出浑身的贵气和?端庄。
楚韶知?道对方是谁。
当然,能坐在齐皇旁边的,除了一国之?母之?外,也再无旁人。
所以楚韶才更觉得?有趣。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在齐皇去迎接萧霜和?五皇子?的一瞬间,皇后似乎攥紧了手中的玉盏,眉间也浮现出了一丝怨恨。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太子?继位后,她便是太后。
按理来说,五皇子?应该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那么她恨的人,多?半就是萧霜了。
恨萧霜,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喜怒如此形于色,未免有失皇后风范。
幸好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萧霜和?五皇子?的身上,根本?没留意?到皇后的神情究竟有何不妥。
齐皇对萧霜笑得?是否真实,还?有待商榷。
不过当他看见五皇子?时,满脸的欣慰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拍一拍对方的肩膀:“今天你昭华姑姑办生辰宴,怎么来得?这样晚。”
五皇子?萧彻比四?皇子?还?小一岁,眉宇间却?颇有一股英气。
抱拳告罪道:“父皇恕罪,儿臣本?该早早地就来恭贺昭华姑姑芳诞。只不过在路上遇到了昭阳姑姑,一时多?说了些话,这才来迟了。”
萧霜手上拿着一柄孔雀翎扇,也是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好脸色:“陛下?莫要怪他,是我看这孩子?乖巧,想着他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多?加勉励了几句。”
“彻儿资质平平,不过平日?里肯下?苦功罢了,当不起皇姐这般夸赞。”
齐皇嘴上说着不敢当,手上动作倒是很诚实,又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还?不快谢昭阳姑姑提点。”
“昭阳姑姑谬赞,彻儿愧不敢当。”五皇子?很上道,转过身便向萧霜行礼。
然而,萧霜却?迟迟未有反应。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瞧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萧瑾。
一袭玄衣,托住茶盏的指节苍白纤长,将双目上所覆的绸带衬得?越发?显眼。
即便唐翎先前早已给萧霜寄过书信。
但当她瞧见眼前这幅场景时,仍是沉默许久,才对五皇子?点了点头。
在场诸位都能看出来,昭阳殿下?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但萧瑾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毕竟,她又看不见。
这时候,萧瑾就体会?到了目不能视,且双腿残废的好处。
旁人起身给皇帝皇后敬酒,她坐在轮椅上专心吃饭。
至于哪家的大臣又填词一首,恭贺昭华长公主芳诞,那就更和?她无关了。
萧瑾趁着大家都在关注昭华和?五皇子?,本?来自得?其乐,和?楚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她还?没当够隐形人,便有人来找茬了。
“陛下?,今日?五殿下?大获全胜,倒教臣弟想??x?起燕王殿下?当日?伐尧归京、论功行赏时,似乎也是这般风采奕奕,扬我大齐雄威!”
诸位大臣目瞪口呆地看着坐于席间的发?话者。
那人衣着服饰皆不凡,腰间系有一枚润泽古朴的玉佩,乃是价值连城的红玉。
他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毕竟大齐的亲王,仅剩其一人了。
慎亲王萧旭,除了十分不谨慎之?外。
其它各方面?,平日?里单瞧他这个人,尚且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
但在今天,众臣算是开了眼了。
慎亲王是真的有病。
而莫名其妙被提及到的萧瑾,其实更无语。
因为她正在举杯饮茶,听见“扬我大齐雄威”时,一口茶哽在喉咙里,实打实地呛住了。
咳了许久,方才好受一点点。
五皇子?也微微皱眉,实在不明白慎王为何要在夸赞他时,拉一嘴萧瑾作比较。
于是率先表态,对着齐皇拱手道:“儿臣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怎能与三?哥相提并论。”
齐皇颔首:“你和?你三?哥都对大齐有功,都是朕的好儿子?。”
萧瑾觉得?齐皇八成是位端水大师。
下?一刻,却?听见慎亲王笑着说:“陛下?,您这话未免就有失偏颇了。五殿下?固然立了大功,但比起燕王伐尧的功绩,终究还?是有所不及的。”
一个打下?了曲照国几座城池,一个灭了整个大尧,自然不能相比。
这道理很浅显,在场诸位也都明白。
只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谁都不会?去捅破罢了。
毕竟在数年前,尧国曾与大齐签下?了五年内互不相犯的协定。
燕王出征伐尧时,虽已是第四?年,但毁约一事,齐国到底还?是理亏。
更何况,百姓们和?朝中官员其实也并不希望和?尧国开战。
一旦对尧国宣战,便免不了征兵。
不仅劳民?伤财,而且打了胜仗以后,还?要教化遗民?,下?拨许多?银钱充作抚恤费,以固民?心。
所以刚开始,众人以为燕王顶多?打下?几座城池,再与尧国议和?,便完事了。
谁知?打着打着,竟是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攻破了尧国都城。
齐国刚刚平定叛军内乱,收复了失地。
燕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瞬间又多?了一国的城池和?人口要管。
故而燕王征战的这几年,举国上下?表面?上以其为荣,称颂功绩,实际上早就恨不得?对方收手了。
更有文人墨客,在背地里给燕王起了个“鬼罗刹”的绰号,暗讽她暴戾好战,任性妄为。
五皇子?萧彻则不同,他虽与曲照国交战,但却?是曲照国先在边境生事。
而且他并未被攻城掠地冲昏了头脑。
打下?几座城池后,知?晓大齐如今耗不起,便以招降谈判为主,征战为辅,未曾损害到京中大部分人的利益。
所以慎亲王这番话,就显得?颇为耐人寻味。
毕竟他向来站的是太子?一党,怎的今儿个赶忙着为燕王鸣不平。
就连萧瑾本?人都觉得?奇怪。
咳完嗽后,皱眉道:“王叔,侄儿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身为大齐子?民?,不敢以何种功绩自居。”
慎亲王举着杯盏,摇摇头:“你为大齐折了一双腿,还?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是我大齐的功臣,为何不敢居功?”
萧瑾闭了嘴,不想再与慎亲王多?言。
这人,摆明了就是打算捧杀自己吧。
坐在一旁的太子?,也只是噙着温润笑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不过在望向慎亲王的时候,笑容似乎有些冷。
此时,场内能接慎亲王话的,也只有坐在高位上的齐皇和?昭阳长公主了,
萧霜漫不经心地摇着孔雀翎扇,并未打算接话。
齐皇正襟危坐,脸庞隐于旒珠之?间,语气平淡:“七弟,你醉了。”
慎亲王的确喝了些酒,不过他酒量一向不错,自然不会?喝几杯就醉。
然而在慎亲王意?欲回话之?前,齐皇便对身旁的大太监说:“给慎亲王端一碗醒酒汤,让他好生醒醒酒。”
这时候,慎亲王好像才明白自己“酒后失言”,连忙起身赔罪:“是臣弟一时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齐皇摆手道:“无妨。”
这件事本?该就此揭过,谁知?四?皇子?突然出了声,起身对齐皇说:“父皇,儿臣倒觉得?慎王叔说得?对,三?哥于伐尧一事的确功不可没,乃我大齐的功臣。”
萧瑾刚夹起楚韶放置在她碗里的菜,还?没来得?及尝一口,瞬间感觉全场的视线又聚焦在自己身上了。
她手握银筷,心中恼火至极。
这一个二个的,还?要不要人吃饭了?
四?皇子?显然不懂民?以食为天这个道理,笑了笑,又道:“只不过嘛,儿臣倒是偶然听见过一些民?间传闻。据说三?哥出征伐尧,似乎另有隐情。”
“噢,有何隐情?”齐皇面?色不改,示意?他继续说。
四?皇子?立在大殿之?上,朗声将燕王伐尧不为建功立业,而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闻给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还?不忘调侃道:“虽说三?哥因伐尧之?征染上了腿疾,到底抱得?美人归,也不算太吃亏。”
典型的她只是失去了双腿,却?获得?了爱情。
就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萧瑾眼睛上蒙着白绡,看不见四?皇子?的表情,但能够想象出对方那副欠教育的模样。
一听见四?皇子?的声音,她又想起此人曾在殿内点过那味香,意?欲算计楚韶。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萧瑾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于是放下?银筷,不咸不淡地问:“四?弟也该及冠了吧,如今可有心悦的女子??”
四?皇子?一愣,不明白萧瑾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道:“臣弟惭愧,不比三?哥情深似海,尚无心悦之?人。”
萧瑾点点头:“没有就好。”
“以后若是有了,记得?知?会?一声,愚兄定会?尽力帮你求娶。”
四?皇子?还?没搞懂他有了心悦之?人,为何要知?会?对方时,殿内便响起了后者带笑的嗓音:“事成之?后,愚兄便遣人打断你的腿,可好?”
场内诸位看着萧瑾脸上风轻云淡的笑容,莫名觉得?有些悚然。
萧瑾端坐在席间,微笑道:“虽然四?弟你断了双腿,到底抱得?美人归,终究也不算太吃亏,不是么?”
第110章
殿内一阵沉默。
静得连侍女的走?动声都能清晰听?见。
“三哥,你!”四皇子很想说出些?什么,然而刚说出一句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毕竟萧瑾说出口的话,实在让人无法?反制。
半晌过后,萧瑾旁侧传来了一声极悦耳的轻笑?声。
众人提心吊胆,循着声源处去看,瞧见了一片洁白?如羽的衣袖,以及那张令人心折的容颜。
看着楚韶唇畔浮起的笑?意,无论是宗亲还是朝臣,都有些?为她捏了一把汗。
毕竟这个时候,实在不该发笑?。
就算笑?,也轮不到她这样一个亡国公主。
果然,不仅齐皇微微皱眉,而且就连哑口无言的四皇子,也是怒上心头?。
萧瑾取笑?他?也就罢了,楚韶又是什么身份?
她怎么敢?
萧瑾也听?见了楚韶的那一声笑?,于是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了绝大部分窥探的视线。
顺便执起银筷,盲夹了一片竹笋,意欲放在楚韶的碗里:“多吃些?菜。”
当然,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那片竹笋正?躺在楚韶的盘子边缘。
不过无论是放在碗里,还是放进盘子里,其实都无伤大雅。
重要的只是燕王的态度罢了。
也就在众人各怀心思时,高位上座也传来了一声笑?。
那人一边笑?,一边摇着孔雀翎扇。
微抬下颔,望向底下神情各异的群臣:“怎么,你们觉得不好笑?吗?”
萧霜既然发话了,群臣只得跟着她笑?,附和道:“燕王殿下与燕王妃琴瑟和鸣,实乃我朝一段佳话。”
“是啊是啊,燕王殿下和燕王妃郎才女貌,实在般配,也难怪昭阳殿下笑?得如此欣慰。”
这些?朝臣个个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儿,编起谎话来面不红心不跳,连腹稿都不带打?的。
对于萧霜的态度,萧瑾有些?意外。
但仍是面向群臣举起酒杯,淡淡一笑?:“各位大人谬赞,本王愧不敢当。”
毕竟像郎才女貌这种赞美,是真的有点离谱。
先说萧瑾本就不是“郎”,单单论及原主那份比黄土地还要贫瘠的才华。
若要强行硬蹭这个成语,实在有些?厚颜无耻。
然而萧霜并不觉得有何处不妥,甚至还转过头?,对上位的齐皇说:“瑾儿这孩??x?子向来很好。”
“……”齐皇似乎也有些?无语,“皇姐觉得好在何处?”
萧霜举杯抿了一口酒,微笑?道:“好就好在,常常让我如此开怀。”
这句赞美落在萧瑾的耳畔,掀不起丝毫波澜。
如果不是知道第一次行刺她的杀手?,多半是萧霜招来的人,她还真就信了。
然而刚想到这一处,萧瑾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血雨楼既然多半是皇帝和太?子的爪牙,那么第一批刺客,便是血雨楼安插在萧霜身边的眼线。
第一种可能,萧霜固然想对楚韶不利。
但还有一种可能,说不定萧霜是想趁此机会?,铲除齐皇监视她的眼线。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萧霜的心计实在太?深,此举完全是一箭双雕之计。
不过以上这些?,终究也只是萧瑾的猜测罢了。
只是四皇子今天着实像是犯了什么病似的,一直咬着萧瑾不放。
前面刚被挫了锐气,紧接着又抿了抿嘴唇,扯出一个笑?:“是啊,三哥和三嫂琴瑟和鸣,真乃一段佳话。”
萧瑾:“嗯,那谢谢你。”
四皇子:“……”
坐在席间的大臣都被这二人逗得忍俊不禁,只能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才不至于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