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谎。”沈琉墨瞳色一沉,深邃的目光似乎要看透他,“阿七,让方公子去外面石阶上跪着,何时能够说实话了,何时再让他起来。”
“是!”阿七赶紧示意殿里的下人把方絮拖下去,被架起来方絮终于忍不住骂道,“沈琉墨你少小人得志,你不过得宠几日,就敢对我动手,你信不信我让陛下收拾你!”
“奴婢把他带下去掌嘴。”阿七气势汹汹,沈琉墨没说什么,默许了阿七的决定。
一个流落民间,另一个走失街头,相识于破庙,萧吾泠说方絮对他有一饭之恩,沈琉墨轻呵一声,眼里不带半分笑意。
那一饭之恩,怕不是他从府里偷出来的半个馒头。
建安七年,他因为犯错被嬷嬷责罚,两日不准进食,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去厨房偷了一个馒头,又赌气钻进府里采买的车上,偷跑出了府。
在破庙里躲了几日,虽然寒冷饥饿,但没人打他,也没人逼迫他学那些又枯燥又折磨人的规矩,后来更是遇到了与他差不多大的萧吾泠。
他那时并不知道那个瘦骨嶙峋的哥哥就是萧吾泠,后来萧吾泠被先皇找回,他远远看过一眼,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自己以后要嫁的夫君,从那之后沈琉墨才开始努力学规矩,他心里暗暗想,他要讨那个哥哥的欢喜。
入宫后才知,萧吾泠不喜欢他这种一板一眼被教导出来的双儿,他喜欢的,是方絮那样活泼乖巧的双儿。
可只论记忆,萧吾泠他连人都认不出来吗?
“殿下,奴婢打了他二十巴掌,打得他涕泗横流,现在让他在外头跪着了,小桃子看着呢。”阿七急忙来邀功,沈琉墨扬了下唇,“好,两个时辰后派人送回去,再请个太医。”
“奴婢记住了。”
“本宫有些头痛,你好生看着。”沈琉墨起身,阿七一边应着一边去扶他,这时门口突然吵嚷起来,仔细一听是有人哭诉,沈琉墨一顿,转身往门口走。
“陛下,阿絮要死了,疼死了,呜呜呜”方絮挪跪到萧吾泠面前,紧紧扑到他大腿上,“陛下,你看阿絮的脸,还有腿,这里好冷,阿絮腿好疼啊,肚子也痛……”
“怎么回事?”萧吾泠拧眉,一旁的丫鬟搞不清萧吾泠的态度,低着头发抖,只字不敢言语。
“是臣罚他的。”沈琉墨推开大门,垂眸睨了方絮一眼,对萧吾泠道,“臣有些事搞不清楚,特地找了方公子来问问,哪成想方公子嘴里没有半句真话,臣便罚他在此跪着,至于脸上的伤,亦是因为他对臣不敬。”
“为何总对皇后不敬?”萧吾泠面无表情看着方絮,哭了半天结果丝毫没有引起萧吾泠的怜惜,方絮也迷茫了,“我,我只是,只是还不习惯。”
“日后要习惯。”萧吾泠甩开方絮的手走到沈琉墨面前,却察觉沈琉墨对他冷淡了许多,“皇后?”
“陛下,我,我能不能不跪了?”方絮是真的害怕了,他以前是陷害沈琉墨跪过这种冰冷的石阶不错,可不代表他想跪,他是个双儿,知道寒气入体是多么可怕的事,看沈琉墨如今还是病恹恹的模样就知道了,他一点也不想变成这样。
“我给殿下道歉,殿下,以后阿絮再也不敢对您不敬了,您饶了阿絮这次吧。”说着,方絮朝沈琉墨重重磕了个头,可谓是情真意切。
“腿还疼吗?”沈琉墨突然道。
“疼……”
“还不够。”沈琉墨瞥了一眼萧吾泠,再看向方絮时,眸中突然带上了威胁,“要等到失去知觉,彻底站不起来,整个膝盖肿胀发红,生疮溃烂,整夜整夜痛苦难眠才行。”
“你……”方絮被吓得猛然跌坐在地上,往萧吾泠的方面偏身。
没再理会他,沈琉墨对萧吾泠矮了矮身,踏进了殿门。
萧吾泠望着他的背影,让阿七继续看着方絮,自己跟了进去。
“墨儿,以前的事,是朕对不起你。”萧吾泠与他并肩,“朕查也不查就罚你,实非明君所为。”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陛下说这些做什么。”沈琉墨主动去牵他的手,萧吾泠心里更加难受,“那时是谁照顾你的,阿七他们吗?”
“嗯。”
“他们倒是忠心,对你不离不弃。”萧吾泠自嘲道,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连个侍从也比不过。
“臣最难熬的日子,都是阿七和阿绫陪臣熬过来的。”宫里的人都要成精了,沈琉墨虽然是皇后,但到底有名无实,不知被多少人私下里下过绊子,阿七他们两个,为他顶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也吃了不少苦。
“朕会赏赐他们。”萧吾泠道,隔着长衫去看沈琉墨的腿,双儿应当格外怕疼吧。
“那时,多亏了张太医。”知道萧吾泠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沈琉墨主动道,“臣昏迷了半月,那半月不知用了张太医多少名贵的药材,臣送了他一箱珠宝才与他扯平。”
那时沈琉墨刚入宫三个月,内务府克扣份例,给张津易的一箱珠宝,几乎掏空了他的嫁妆,整个中宫素了两月,一晃竟已经过去四年了。
“朕也赏他。”萧吾泠忍不住上前将沈琉墨拥入怀中,“朕真是……”
错将□□当蜜饯,反而亏欠了真正的良人,说是有眼无珠也不为过。
如今回想,萧吾泠都不知那时心里在想什么,怎么会被方絮这样的人迷惑。
“陛下不必自责。”沈琉墨想了想,回抱住萧吾泠,“都过去了。”
再如何,他的孩子也不会回来。
“陛下如今对他可还有真情?”沈琉墨试探着问他,“若是不忍心,臣便让他起来,不再罚他。”
萧吾泠摇头,松开了沈琉墨,尤为认真道,“就像皇后说的,都过去了,朕与他也过去了,皇后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询问朕。”
“嗯。”沈琉墨点头,可是没有弄清当年的事,沈琉墨心里就有个结。
“陛下与他是如何认识的?”
“……”
不管如何,萧吾泠总感觉有些话不能说,“在破庙里认识的,那时候我们都是孩子。”
“他那时候长什么样子?”
“……瘦瘦小小的,不漂亮,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萧吾泠回忆道,其实记忆有些模糊了,但确实是这样。
“哦……”沈琉墨注意到了萧吾泠说的那个不漂亮,“陛下如何确定那人一定是方絮?”
“嗯?”萧吾泠讶然,“一是长得像,二是他有那时的记忆。有些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除了他,想必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沈琉墨嘴唇一抿,心下不快,转身往内殿去,“臣有些头痛,想睡会儿,先告辞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萧吾泠不解,怎么说头痛就头痛了。
第23章
正月初三,萧吾泠带着沈琉墨去了行宫。
昨日整整跪了两个时辰,方絮是真如沈琉墨所说,双腿失去知觉,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彻底无法站直,最后是被人抬回瑶华宫的。
萧吾泠的态度让他又怕又恨,短短一月,竟能对他无情至此。
躺在床上止不住愤恨,方絮咬紧了牙关,他本都想不帮萧吾傥做事了,可恨萧吾泠竟对他如此心狠,那就不要怪他背叛!
窗户微动,下人一个个都倒了下去,方絮发现不对劲儿,转头一看,是许久没见的男人来了。
“王爷!”方絮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在萧吾傥距离他还有一丈远的时候就扯住了萧吾傥的袖子,“王爷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阿絮为你受了多少委屈。”
“怎么了?哭哭啼啼的。”萧吾傥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但看到方絮这模样还是十分稀奇。
皇帝性情大变,看来是真的。
“陛下现在对我彻底失去兴趣了,还纵容沈琉墨那个贱人打我。”方絮狠极,这一个月可是把这辈子的苦都吃了。
“他为何会对你失去兴趣?”萧吾傥沉思,“又是从何时对你失去兴趣的?”
“大火之后的那天早上,那时他就不对劲。”方絮回道,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顿时大惊,“王爷,你说陛下会不会知道那晚……”
“应当不会。”萧吾傥让他稍安勿躁,“萧吾泠和沈琉墨都中了药,就算侥幸有些记忆,应当也只是怀疑,而不会肯定。”
“说来,本王的玉佩从那晚就遗失了,万一被萧吾泠的人捡到,可就是打草惊蛇了。”他是唯一留在京城的亲王,一直以来给世人的形象就是风流不问世事,玉佩遗失,到底是他心头一个祸患,万一被萧吾泠怀疑,他这个闲散王爷就不好做了。
“可陛下最近对王爷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异常。”方絮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萧吾泠可能感觉出什么了,“陛下跟那个贱人睡过,会不会认出来?”
“嗯?”
这般天真的话让萧吾傥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你啊你。”他拍拍方絮的脸,“本王府里那么多男男女女,除非床上技巧实在是令人销魂,否则又能记住什么。”
可萧吾泠又没有别人,这句话方絮没说出来,他总觉得事有蹊跷。
不想在这种没意义的问题上浪费时间,萧吾傥没忘记来的目的,“名单之事进展如何了?”
“没什么进展。”方絮小心翼翼,他不想去偷名单,萧吾泠现在对他不再信任,他连进宣政殿的资格都没有了,更别提在宣政殿里偷一份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名单,万一被抓个正着,他性命不保。
“四年了,萧吾泠之前对你毫不设防,竟然连份简单的名单都偷不出来。”萧吾傥很不悦,要不是看方絮很得萧吾泠的心,他早就想放弃这颗棋子了,可现在方絮连最后一点用处都没了。
在一起打交道已有几年,萧吾傥态度的转变方絮立马就感知到了,心里着急。
如今讨好萧吾泠已经行不通,方絮只能抓紧萧吾傥,万一再被萧吾傥当成弃子,他可就什么都没了。
“那份名单,到底隐藏着什么?”方絮欲言又止。
听闻这话,萧吾傥鹰隼一样的双眸迸发出怨恨,“先皇那个老匹夫给萧吾泠留了一批人手,专门用来暗防本王这种大逆不道想要谋反之人。”
“有了名单,就能控制这些人了吗?”
“有了名单,本王至少不用担心腹背受敌。”朝廷明面上有多少兵马,萧吾泠能调动多少兵力,萧吾傥心里清楚得很,但名单上还有多少他不得而知,更何况那老匹夫留的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这些人一日不除,他就一日难安。
“其实……我有一份别的东西,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沉思良久后,方絮最终道。
临近傍晚,行宫。
一年到头就这几日清闲,萧吾泠早早带人出来,在山上玩到天色将暗。
“那边有处温泉,张津易说泡温泉对你身子好。”萧吾泠一身常服,牵着穿着厚重的沈琉墨。
内务府重新送来的衣裳,有八成是较为浅淡的素色,今日沈琉墨就是一身灰白色长衫,但外面的披风是鸢色的,萧吾泠非要他穿。
相对浓重的颜色沉得沈琉墨脸色也红润不少,披风上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扫在脸颊上,萧吾泠目光忍不住黏在他身上。
“臣想和陛下一起。”沈琉墨伸手摘了披风上宽大的帽子,束好的发因为这个动作稍显凌乱,有几缕垂下来后,被风轻轻吹动,像要与飘荡的景色融为一体,萧吾泠伸手将人揽住,“自然是要与朕一起。”
不看紧点,万一又被登徒子占了便宜,他岂不是要悔死。
上午打猎,猎到一只膘肥体壮的鹿,下人都处理好了。萧吾泠二人到达温泉洞时,汤池边已经打扫干净,烧烤架和食材摆放在旁边,还有几人在一旁候着,萧吾泠让他们都退下了。
“皇后先下水吧,朕来烤肉。”说着就挽起袖子,沈琉墨没见过这样的萧吾泠,十分新奇,“陛下是从前打仗的时候学会烧烤的吗?”
“嗯。”萧吾泠一边忙着一边盯着沈琉墨下水,“行军打仗的时候,有什么吃什么,山上抓来的野味处理一下撒点盐就能烤着吃了。”
“那臣要尝尝陛下的手艺。”沈琉墨回道,只穿着里衣慢慢走到汤池里,池子里雾气氤氲,进去后趴在池边看萧吾泠动作,“这里一点都不冷,比宫里要暖和许多。”
“自然,此地冬暖夏凉,夏日也可来避暑。”二人说话间,鹿肉的香味飘了出来,沈琉墨捏了个点心慢慢吃着,烤好第一串递给他时,他却摇摇头,拍拍一旁的位置,“臣想跟陛下一起。”
无法,萧吾泠于是烤好了所有的食材,下水跟沈琉墨一起。
腌制过的鹿肉香气十足,萧吾泠手艺不错,烤的滋滋冒油外酥里嫩,配上爽口的酸萝卜,沈琉墨一连吃了几串才停下,“陛下果真手艺不错。”
“皇后喜欢,朕时常带你来。”
“也时常给臣烤鹿肉吗?”沈琉墨喝了口茶水解腻,萧吾泠一笑,“自然。”
晚饭没吃,萧吾泠吃了两串鹿肉就停了,沈琉墨疑惑他怎么不吃了,“陛下不喜欢鹿肉?”
“不是。”他只是想到了什么,萧吾泠脸一黑。
因着山上有不少药材,张津易就跟他们一起来了行宫,上午刚打到鹿肉时,张津易气喘吁吁跑到他身边,探身跟他讲,“鹿□□有温肾壮阳的功效,陛下不宜多吃。”
又像没发现萧吾泠沉下来的脸色一样,张津易又看着不远处抱着兔子的沈琉墨道,“殿下倒是可食,但不宜过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