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他看向omega的眼里多了些不忍,于是很快移开目光,继续放空地垂眼看向屏幕里的照片。
叶涣宁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他却还清醒着。
头脑里的思绪很混乱,身体也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沉重感,但他却因此而更加清醒了,极度的担忧和疲累让他不能昏沉睡去,只是偶尔一头扎进莫名的梦境里,又很快惊醒过来。
他在意识里知道自己醒着,可眼前的画面却不是真实发生的。
他看到一个孩子坐在地上,低着头,很认真地用两只小手摆弄着一个小玩具。沐浴在阳光下,孩子的头发乖顺地搭在额前,泛出略微有些棕色的光芒,白净的肌肤和脸庞看起来软乎乎的……
他很快认出这是他的孩子,他的小omega。只不过让他感到不解的是,他的小omega还那样小,难道面前的孩子是他的小omega长大后的样子?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孩子看,不自觉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于是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但当真正迈出一步后,他又当即惊醒过来。
这不是他的小omega,他的小omega还在保温箱里孤零零地睡着。
想到这,他心如刀绞,再抬头时,原本就在他面前的孩子已经站了起来,对他挥手道别后,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这下他真的再次清醒了,短短几分钟,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感觉到冷,他动了动,本能地将被子往头顶拉了拉,整个人蜷缩起来,忍不住肩膀抖动着。
任绍远觉察到床上人的动静,观察两秒,抬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叶涣宁,同时轻声唤道,“涣宁?”
床上的omega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静静地等待了会儿,确认omega的确还睡着后,稍稍安心下来,收回了手。
叶涣宁在被子里睁着眼,无声地流泪,一滴滴泪水滑落下来,仿佛径直砸入他的心里,也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久久缓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叶涣宁不想再躺在床上,于是动作轻缓地坐起来,才恍惚意识到,他其实不必再小心翼翼的了,因为需要他格外小心的孩子已经不在他的身体了。
尽管刚生产之后的身体极其虚弱,尤其腹部还闷痛不止,他还是坐直了身,把自己的所有不适一并忽略,移动到床侧下床。
但坐在床边的alpha一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等发觉到omega已经从身边下床时,他才抬眼看向omega,随即条件反射地收起了手机。
叶涣宁因为alpha突然作出的闪躲动作顿了顿,目光复杂地扫了眼已经被alpha关机的手机,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自己并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想偷看什么。
但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和alpha的反应一样莫名其妙,然而这些却又的确说明着他们对彼此心照不宣的疏离。
面对叶涣宁的沉默,任绍远也稍许不自然,于是清咳了两声,开口询问道,“怎么不睡了?”
叶涣宁抬眼看着alpha,如实轻声回复道,“我想下床走走。”
话音未落,他继续补充道,“我想去下洗手间。”
任绍远点点头,随手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站起身,伸出手去扶叶涣宁。
alpha温暖有力的手落下来,叶涣宁下床的身形一僵,不想表现出任何异常,他没有明显表现出因alpha亲近而产生的不适,由任绍远搀扶着走到了洗手间门口,才只有几步远而已。
叶涣宁先alpha一步伸手握上门把手,停下对任绍远说,却没有真正将目光落到任绍远身上,“我自己进去就好。”
任绍远点点头,迟疑着慢慢松开手,站在原地,看着omega步伐缓慢地打开走进去,随即面前的门被从里轻轻关上了。
他舒了口气,扭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走过去,开机之后,又看了两秒屏幕里的照片,很快退出页面,重新关了机。
幸好刚刚omega靠近过来时,没有看清手机屏幕里的内容,他不由得提了口气。
在孩子真正脱离危险之前,他还不能把照片给叶涣宁看,能瞒omega多久瞒多久。
叶涣宁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格外陌生,因为习惯了和宝宝共享身体,也习惯了身前鼓起的可爱小丘,现在的他看着自己,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真的完整的。
内心挣扎了片刻,在生下孩子后,他第一次低头认真地看向自己的肚子,犹豫着,抬起手,放上去摸了摸。
因为刚刚生产,他的身体还没有很快恢复,肚子还维持着怀孕三四个月时的大小。
虽然看起来宝宝还在里面,只是时间穿梭到几个月前,但他又不能被眼前的表象蒙蔽。
由内心生出的陌生感觉让他整个人都空荡荡的,像空中飘无所依的蒲公英一样,他独自游荡着,已经失去了他特别珍惜的小种子。
心脏收紧的感觉让他一阵呼吸不畅,于是他呼出口气,靠上透着寒意的大理石面洗手台,弯下腰,弓了弓身。
因为omega长时间没有出来,任绍远走过去敲响了洗手间的门,开口唤道,“涣宁?需要我进去吗?”
门里一时没有答复,任绍远已经抬手握上了门把手,但还不等发力,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叶涣宁站在门里,看起来更憔悴了些,双唇惨白着,眼里晦暗得没什么精神。
任绍远心脏一紧,已经伸手扶住了面前的omega,见omega似乎无所谓,继续顺势将人带向自己,把omega揽到怀里。
他低头去察看叶涣宁,语气急促了些,“有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着凉了?”
说着他将人一把托抱起来,转过身,抱着叶涣宁大步走向病床,弯腰将怀里的omega轻轻放到了床上,接着为omega盖上了被子。
他仍旧弯着腰,平视着叶涣宁的眼睛,握上叶涣宁的手,才意外发觉omega的手尤其冰凉。
于是他小幅度地掀开被子,帮叶涣宁把露在外面的手放进去,掖好被角,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送到了叶涣宁唇边。
被热腾腾的水汽吹拂,叶涣宁的眼睛活络了些,他看了面前的alpha两秒,向前倾头,配合地喝了口水。
任绍远喂他继续喝了半杯,随后把杯子放回柜上,重新回到床边,神情紧张地看着叶涣宁。
叶涣宁被他盯得不自在,想要开口找个借口说累了想睡觉,但恍然又想起这个借口,他刚刚已经说过一次了。而且他实在睡不着,躺在床上让他感到十分煎熬。
任绍远像是感知到了叶涣宁的不自在,于是移开目光,伸手拿出叶涣宁的手,将omega的手完全笼罩在掌心,轻轻地摩挲起来。
指尖和手心传来暖意,叶涣宁的内心平静了些,垂眼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一声不吭。
任绍远颇受鼓舞,思忖数秒,坐到床头,将omega抱到了胸前,用臂膀将人圈住,安抚地继续轻拍着,同时不自觉释放出淡淡的信息素来。
叶涣宁因此而真的有了些睡意,枕在alpha脖颈里,疲倦地阖上了眼。
听到omega发出轻缓均匀的呼吸声,任绍远微微低头,视线毫无防备地落到omega睡梦中还放在肚子上的手,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他用下巴轻轻碰了碰omega的发顶,心中再一次承诺道,“放心吧,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第105章
傍晚,任绍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提了晚餐,走进病房,为叶涣宁支好了床上桌,接着摆好了餐盒,拿出筷子递给叶涣宁。
叶涣宁伸手接过来,却只是放在手里握着,没有任何吃东西的胃口。
任绍远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叶涣宁迟迟不动筷子,于是出声问道,“怎么不吃?这是医院里配备的营养餐,如果不合胃口的话,我让助理来送餐?”
叶涣宁闻声抬头看他,摇了摇头,想开口解释自己只是没有胃口,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夹了根青菜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
任绍远舒了口气,坐在旁边,陪着叶涣宁吃晚饭。尽管他尽量表现得无异,但还是让叶涣宁感觉到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他也的确心思不完全在陪叶涣宁吃晚饭这件事上,因为在刚刚外出时,新生儿科给他打来电话,告知他现在孩子的情况突然恶化,兴许可能会熬不过今晚。
他心绪不宁地挂断了电话,努力在叶涣宁面前收起情绪,但还是焦急等待着叶涣宁熟睡之后,他好能赶去新生儿科看看他们的孩子。
叶涣宁对alpha内心所想丝毫不知,他只是看出alpha坐在这里十分不耐,但并没有开口戳穿。
继续闷头吃了几口东西后,他转头看向任绍远,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轻声道,“我吃好了。”
任绍远回过神,点点头,无意中忽略了叶涣宁其实只吃了几口的事实,很快动手收拾好了餐盒,表现出的不耐更加明显。
叶涣宁沉默地看着alpha的动作,等alpha忙完要做的事之后,站在原地一筹莫展时,他开口打破了病房里的安静,“你也去吃点东西吧,我睡了。”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任绍远鬼使神差地下意识说道,他觉察出叶涣宁兴许感知到了他的焦灼,于是故作轻松无事地提议要多陪陪叶涣宁。
叶涣宁不解地看着他,低头看向拥在身前的被子,他才刚刚生下孩子,不能去外面吹风的,也没有力气出去走走,alpha因为心不在焉地急着离开,所以理所当然地把这点忘了。
未等到叶涣宁回答,任绍远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失言,他表现出些许无措,继续开口问,“这么早就睡吗?”
叶涣宁看向他,点了点头,随口找出个原因解释道,“可能因为体力还没有恢复,你去忙吧,我只在病房里睡觉,不会出去的。”
任绍远有一瞬的难堪,以及看出omega似有若无的落寞之后,他下意识想开口解释自己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没能请直白地说出来。
兴许只要等过了今晚就好了,等到他们的孩子真正脱离了危险,他就能把孩子的照片拿给叶涣宁看,让他安心了。至于现在,还是先瞒着叶涣宁吧。
任绍远只是点了点头,走过去帮叶涣宁躺好,拉好窗帘,确认一切妥当后,他向叶涣宁示意床头柜上的手机,离开前叮嘱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安心睡,有事的话就联系我。”
叶涣宁点头答应,很快阖上了眼。
任绍远不再多待,缓步走出病房,带上了门。
病床上的omega重新睁开了眼,周围已经陷入黑暗之中,但他却仍旧并没有睡意。
他看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内心已经明白alpha兴许今晚都不会回来了。毕竟如果只是出去一会儿的话,alpha用不上叮嘱他,也用不上手机联络,更不会颇为郑重地向他允诺说很快就会回来。
不过,alpha在与不在,对他来说都不会有太大关系,因为他还是会翻来覆去地失眠。下午被alpha抱在怀里时,他并没有完全睡熟,只是亲近的接触让他无所适从,所以他才像是睡着了一样。
此刻,他安静地独自躺在病房里,内心适时涌现出无尽的悲凉和孤独。
最亲近的人都不在他的身边,他的孩子还住在保温箱里,泰林想必也还昏睡不醒。
巨大的孤独感将他整个人吞没,他徒劳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弓起双腿,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身前。
感受到那里的空荡荡之后,心脏适时传来一种撕裂的疼痛,他继续用力地抱紧自己,手攥紧拳,抵在小腹上,明明已经感受到了痛感,却还是没有松手。
新生儿科里,原本睡在保温箱里的孩子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任绍远赶到时,保温箱里已经空了。
他盯着空空落落的保温箱看了数秒,恍然想到白天时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兴许已经是最后一眼。反应片刻,他便迈开大步,径直找到了抢救室的门外。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他等在抢救室外内心尤为煎熬,时而看着关紧的门入神,时而又看向手腕上的表,焦灼不安地思考叶涣宁是否睡着,又醒了没有。
想到叶涣宁可能会惊醒过来,看不到他,所以他纠结良久,突然站起身,要从抢救室外离开,先回去看一眼叶涣宁。
但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走出来的医生叫住他,递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他面色镇定地签下名字,手却难以自控地微微发抖。
在门被重新关上之前,他向里面望了一眼,内心挣扎数秒才低声恳求道,“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我的omega还没有亲眼见过他,也还没有机会抱过他。”
听到alpha的恳求语气,医生微愣,随即认真回答道,“请放心,我们所有医生都会尽力的。”
任绍远点点头,继续道,“谢谢。”
看着抢救室的门关上,他还良久地站在原地。现在的他还不能转身离开,如果叶涣宁知道的话,也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抢救室外。
产科病房里,虽然夜已经深了,叶涣宁却还醒着,只不过意识有些模糊。
在alpha离开后,过了一会儿,他便感觉到身体的异常,额头的温度一点点攀升上来,他感到越来越冷,即便是将自己完全蒙在被子里,他还是冷得发抖。
身体某一处陌生的疼痛愈演愈烈,他下意识小心地不去碰触,已经这样不舒服,他却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