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真真,你想吗?”
顾念远听懂了。
他顺从,心甘情愿,没有半分犹豫地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权利奉在手上,带着一股乖顺地问应怜。
应怜不由瞪他。
“很多东西对我来说其实都无所谓。”顾念远很浅地笑了笑。
“真的?”应怜盯着他的眼睛。
他其实不意外顾念远会这样说。
“你以前明明很有所谓。”应怜才不相信,当着面开始翻旧账。
以前的顾念远不好接近归不好接近,但也没到后来,乃至现在这种地步。
这句话其实有点伤人,几乎是刚刚说完,应怜就做出了解释:“没有比较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不够坦率。”
“……那毕竟是以前。”顾念远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人总是习惯性怀念过去,又永远无法回到过去。
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以前就无所谓了吗?”
应怜不依不饶,追问,“的确,人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但不意味可以创造新的未来,你自己不愿意,我再怎么想都没有用。”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平气和,说着说着,不知从何处又生出一股怒意,开始口不择言,冷笑出声。
“你就算当一辈子深受原生家庭所害的苦情角色,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难道还能逼你阳光开朗起来吗,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领?”
“真真,我没有要不识好歹。”
顾念远的辩解相当苍白他还没从有完全那句相当猝不及防地喜欢中脱离出来,说出的不少话都没有像往常那样经过缜密的分析和思考,听见冷笑,顿时更加慌神。
“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应怜显出几分咄咄逼人,忍不住双手撑住桌面,从餐椅上站起来。
尽管刚刚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不是他的风格,他性格继承应渺更多,耐心或许足够,却没有文宜修那样的涵养和气度。
“不是不识好歹,好心当做驴肝肺,那就是害怕或者不敢。”
他的结论相当武断,“你要承认自己是胆小鬼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
顾念远不回答,应怜也没有往下追问。
谈话的确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就已经脱离了最初的预计,犹如无缰之马,就是应怜,也不知道它即将奔向何方。
他还是没有控制好脾气,正如顾念远依旧还在犹豫。
世上不如意之事总是十之八九,他和顾念远想要回到之前那样,甚至亲密更甚,还要进过许许多多的磨合。
四年的分别没有改变太多东西,问题在于他们过去太年轻,冲动而盲目,新鲜又甘美的爱情掩盖了许许多多的潜在的问题。
分手让它们都暴露了出来,现在,即便他们相对而言依旧不那么成熟,但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将其无视,为下一个长久再度埋下隐患。
说不丧气是假的。
在应怜的预演里,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在渡尽劫波相逢一笑的阶段,下一步就陪顾念远定期去看心理医生走出过往阴霾,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步找回以前恋爱时的那种感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某人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态度卡在前几步。
应怜才不要他这种不健全的,过于全心全意的顺从。
倘若他从认识顾念远开始,顾念远就是现在的样子,他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
问题在于不是。
即便过去顾念远在他面前或多或少有故意伪装的地方,可有些东西是再怎么藏都没办法藏住的。
那个时候的顾念远在乎应怜,也在乎自己这部分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又处处在存在于过去的每一个细节里。
应怜忍不住生气,气着气着,便开始不忍心,不舍得再去责怪他,转而去怨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
他对邻居叔叔还算有好感,没有他,顾念远或许连正常的童年都未必有。
至于顾情,他其实只匆忙见过对方半面,在初三结束的那个暑假,她过来接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的时候。她坐在车里,车窗只摇下一小半,眉眼凌厉,气场惊人。
和她一比,应女士简直是小绵羊那般温和无害。
毕竟应女士虎妈归虎妈了点,本质上还是个爱孩子的正常母亲。
岑寂许久,久到应怜意识到自己还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着,把要不要坐下去的问题纠结了少说十几遍,顾念远的声音才重新再他耳畔响起来。
沙哑、带着叹息。
“……我一直都是。”
顾念远抬手,抚上面庞,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和他有任何的目光接触,“现在已经很好了。”
已经是他之前奢望过,又不敢真的去想的好结果了。
应怜无言以对,朝他走过去,缓慢又坚定地将他手掰开。
“哦,那没有关系。”他故作平淡地开口,涟漪从心湖正中一圈一圈往外溅散,“反正我胆子够大,分给你也绰绰有余。”
第30章 三十只大扇贝
应怜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恋爱初期, 久违地青春了一把。
不然为什么“顾念远答应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会让他整个人都有点醉醺醺的,又莫名亢奋,心情和当时顾念远答应他去动物园约会差不多呢?
这种感觉收都不收不住, 连谢棠都觉得他这几天积极得过分,把周一周二周三的班上成了距离周五下班还剩最后半小时的那种状态。
应怜一边否认说哪有,一边又不免期待起即将到来的双休,恨不得即刻快进, 连奶茶都比平时多点了一杯。
他下楼拿外卖的时候, 撞到了被门外拦在外面,中文说得磕磕绊绊, 不停用手势比划的外国人, 不免多看了几眼。
对方也注意到了他, 湛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简直就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看见主人似的。
一连好几声“Hi”之后, 他好像才确认了什么, 试图冲破门卫的阻拦冲过来,“我见过你,我有印象……!”
“你一定是顾的那个男朋友对不对?!”
应怜:……?
应怜震惊, 并且茫然。
“我是他的合伙人!我有资料可以证明!”
门卫听不懂他嘴里叽里咕噜往外冒的鸟语,应怜却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解释一番后,他把人带进了公司的候客处,自己也坐下来。
丹尼尔,顾念远的合伙人, 手上有公司10%的股份,顾念远回来之后, 国外的总公司就一直都是他在负责。
他这次到访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 到了楼下才发消息通知顾念远, 说是楼下有一个巨大的惊喜然而顾念远在开会,根本没看见他的消息。
要不是应怜正好摸鱼下来拿外卖,丹尼尔可能还要在楼下再多站至少半个小时。
不过比起这些,应怜更加好奇丹尼尔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顾念远不是那种性格外向,会和朋友谈论自己感情史的类型,更何况在国外那段时间他们处于分手状态。
“顾有一个专门的加密相册,经常浏览的那种。”丹尼尔比划,“有一次在图书馆,我想去他那边蹭论文的时候刚好看见他在看,后来拉他当合伙人也经常会遇见他看你。”
只不过顾念远很宝贝他的相册,对他们都很戒备,丹尼尔还是在有女朋友吸引注意力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凑上去才看清照片上人的脸。
那是一次相当珍贵的机会,加上事后他和女朋友描述的时候,女朋友刚好在画素描,照着他的描述把人画得有几分相似,他才能在仔细端详过应怜后把人认出来。
当然他也担心过认错,不过认错也不是什么大事,相信只要诚心道歉,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能过去的。
丹尼尔是纯正的美丽国人,可应怜总觉得他有部意大利血统。
滔滔不绝谈论相关话题的时候,丹尼尔的比划压根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不得已把自己准备下班前喝的另一杯奶茶递给丹尼尔,客套地请对方喝奶茶,丹尼尔的手势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这么说,你们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应怜有点想知道顾念远在国外四年是怎么过的。
直接问顾念远当然可以,但有时候朋友的视角会更加模糊,同时又会在某些方面客观精准一点。
而且他有点不太好意思当着顾念远的面夸顾念远厉害,但这些是可以听他的朋友谈论,和他的朋友说的。
顾念远的朋友很少,光凭借丹尼尔是顾念远的朋友这点,他就值得应怜另眼相待。
“也不算吧。”丹尼尔闻言,挠了挠头,“你知道的,顾是一个比较,苦行僧的人,我们应该算那种关系比较亲密的同学兼合伙人。”
他会单方面对顾念远更热络一点,把顾念远当成朋友对待,但顾念远这种冷淡不好接近的人最多能给他友谊的回报也就这么多。
要不是这样,丹尼尔知道他和男朋友复合也不会那么惊讶。
他对应怜怀有十二万分的好奇,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一位真正的勇士。
“其实他以前也没有那么……”应怜不由咂舌。
丹尼尔描述中的顾念远和应怜认知中的顾念远简直是两个人。
即便丹尼尔描述得再怎么传神,他还是很难把平静喝酒到半夜,处理邮件,然后去厨房煮饭,一天可能只吃一顿的顾念远和顾念远和家里那个穿白蓝条纹围裙,一日三餐异常准点的人联系起来。
“有时候我和温莎就是我的女朋友半夜开完party,可能会去他那里蹭个饭,顾通常都是醒着的。”
丹尼尔完全没有所谓的“卖队友”的自觉,说完这句之后,又吐槽了中餐某些他所不能理解的口味之后,顺带还感慨了一下亚洲人的勤奋。不止是顾念远,他印象里大部分来自日韩及印度的同学也是一样。
他们好像完全不需要睡眠,而且身上总有种他所不理解的急切。
和那些同学相比,顾念远无疑要好得多。
人人都可以做到勤奋,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苦行僧。
当然,在某些语境下,苦行僧其实不是什么褒义词。
应怜猜想过顾念远在国外过得可能不是那么好,可能会表现出不适应或者一人位于异国他乡的孤独,又觉得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能轻易克服,连障碍都说不上的存在。
他对顾念远有一种盲目的自信,顾念远学成归来,摇身一变成为他的老板也对他自信的某种验证。
只是应怜没想过,他会这么不爱惜甚至说“折磨”自己。
听丹尼尔吐槽到顾念远某次差不多几乎三天没合眼之后,应怜甚至觉得他活到现在还只是胃不太好简直是个奇迹。
相比之下,他觉得半夜看邮件去厨房煮饭,总是低气压压力下属压力合伙人顾念远简直不要再可爱,年轻人作息不规律多正常啊,谁没在凌晨两三的时候吃过那么几顿夜宵呢。
“所以我们都认为你非常厉害。”丹尼尔忍不住竖起拇指,挤眉弄眼,“和顾相处的压力太大了,真不敢想象你居然可以和他友好地相处那么久。”
而且分手之后还能被顾念远追回来。
应怜不知道该回答“他对我比较双标”还是“他出国之前还没有那么泯灭人性”比较好。
他决定保持沉默,当一个合适的,会在恰当时机附和,或者提出疑惑的捧哏。
丹尼尔的确说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应怜恐怕如果自己去问顾念远,得到的也是只一个笼统的,经过修饰和美化的答案。
丹尼尔甚至说到了他和他母亲的交锋,他们创业之初,顾情曾经想干预公司的发展,在直接收购失败后,提出过以注资换取股份的要求,条件开得也很苛刻。
“很难相信他们是亲生的母子。”丹尼尔说,“她的一些做法简直没有把顾当成独立的人。”
“顾念远和你说的吗?”
应怜一愣,对他的友好态度中顿时夹杂了不少复杂,还有很微妙的嫉妒。
换而言之,有点醋了。
连合伙人都能知道的事,顾念远居然不和他说。
“什么?”丹尼尔不明所以,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哂了哂。
“我发誓那只是个意外。”他抬起手掌,看上去又真诚又可怜,“……我宁愿那天没有和温莎吵架。”
不然他也不会想起来去找自己的合作伙伴,大大方方打开那扇没有合拢的门,然后看到对方被面孔有几分相似的亚洲女人扇了耳光,并听到那些格外难听,有损人格尊严的话语。
因为之前顾念远就拒绝了她的收购,这次也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和某位对他相当有好感的富商的女方发展一段浪漫关系。
当时的场面太过尴尬,作为合作伙伴,他和顾念远当时的关系远没有亲近到能谈论彼此家庭那些不适合公布给大众的隐私的地步当然,现在其实也没有,所以在有些注定无法直接绕过顾念远的母亲话题上,丹尼尔总是会有一种相当别扭,束手束脚的感觉。
丹尼尔想象不能她是怎么同意顾念远和应怜在一起的。
“当然是因为他和谁在一起本来就不需要征得谁同意。”应怜微笑,冲丹尼尔眨了下眼。
“那么,他在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有没有接受过谁的示好,或是对其他人表现出过追求的意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