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念远没想到他能忍这么久。
“很好玩?”应怜冷冷看向他,大脑轰地炸开。
他像一只脾气格外差,竖着炸毛的尾巴,弓起身躯,不停发出低吼的猫。
然而顾念远清楚,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应怜凶巴巴的态度下面,藏着一颗格外柔软的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前几天刚刚和你说不想和你有任何接触转眼又把简历投到你的公司?”
应怜气到神志不清,“明明能直接用不合适的理由拒绝还让HR给我发面试申请叫我上来谈话,就是为了看到我在你面前失态的样子是吧?好了,现在你得偿所愿了,我感觉这是我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我可以走了吗?”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向你道歉。”
顾念远等他发泄完,才重新开口。
生气的是应怜,可难过到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也是应怜。
顾念远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认真且安静地看向他。
青年显得凌厉的眉眼在应怜面前分外柔和,“很抱歉,当时向你隐瞒了我父亲突然去世的消息,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现在说这个有用?”应怜深深吸了口气,态度依旧刺人,“过都过去了。”
顾念远伤害的是四年前的应怜,又是现在的他。
他其实刚刚有点想说“反正去世的也不是我的亲人,你确实没有这个必要告诉我”,话到嘴边,又觉得过于尖锐,没有礼貌。
顾念远是顾念远,逝者是逝者,他不能因为对顾念远有怨气,连带逝者也不尊重。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顾念远发出一声叹息,“是我擅作主张,我并没有想让你因为这份隐瞒产生类似愧疚的情绪。”
“想多了。”应怜夹枪带棒。
为了表达自己的不屑,他甚至呵了一声,“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普通同学而已,你本来就没必要告诉我,我也没有为此愧疚的必要。”
“可是你昨天……”
“因为我昨天请许灵枢吃饭,喝得有点多。”应怜毫不犹豫地打断,“你可以简单把它当成撒酒疯。”
“……只有你们两个人?”
顾念远知道现在不是应该纠结这个的时候。
比起应怜昨天和谁出去吃了饭,他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彻底把应怜安抚下来,将关系修复到两个人可以正常沟通,不至于一山不容二虎的程度。
然而他还是没控制住。
“都有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应怜反问,情绪也逐渐从之前突如其来崩溃中抽离。
他使劲掐了下手心,试图保留自己最后的体面,“所以,四年之前,叔叔确实去世了,你的家庭发生了一些变故,你因为他去世,所以才要出国?”
顾念远沉默。
半晌,他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为什么不告诉四年前的应怜?”应怜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不允许顾念远有任何闪躲。
既然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索性就一次性弄个清楚,就当是对四年前那段关系的最后交代。
他们其实早就应该画上句号了。
“因为四年前的顾念远并不敢告诉他,害怕他的关心,以及任何和家庭状况有关的询问。”
顾念远声音很轻,“就算过去四年,顾念远依旧不敢告诉应怜。”
“那你就干脆不要道歉。”应怜平静地开口。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然而应怜不甘心。
现在的应怜不甘心,四年前的应怜更加不甘心。
不甘心接受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本质上是一个懦夫,不甘心自己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被一直以来的仰慕对象、从小到大的目标抛下。
应怜眼眶发红,真实产生了自己那么多年青春喂了狗的感觉。
他觉得好讽刺,好可笑。
“我曾经是你的恋人,是没有意外,会和你共度一生的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除去恋人的身份,我还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不管你家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你那个时候有多少担心,有多犹豫,可是在四年前的应怜眼里,顾念远就是顾念远,他喜欢的顾念远。”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因为顾念远突然从云端跌落,从天之骄子变成凡人就改变任何对顾念远的看法,更不会抛下顾念远。”
四年前的应怜,甚至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顾念远。
忽地,他微微哽了一下,“是你一直在假定应怜怎么样,应怜的反应如何,是你自己不相信应怜。”
应怜偏过脑袋,不再去看顾念远。
办公室内是长久的静寂。
顾念远知道他倔强,心口不一,连关心都比别人别扭,从来没有主动低过头。
应怜拉黑他,面不改色从他面前走过,用行动宣告他们这段关系结束,又把他送过的所有礼物全都打包寄还的时候,顾念远其实没有想象中难过。
在决定隐瞒的时候,他就已经假设过结局了。
重新遇到应怜,还没来得及喜悦,应怜表示不想和他再有接触的时候,他同样也没有那么难过。
如果应怜的生活里没有他会更开心,那他也会开心的。
只要应怜过得好就行。
直到应怜在他面前,带着某种平静,说起四年前的应怜,说自己曾经那样喜欢他,而后偏过头,眼泪寂静无声地流淌,他的心脏才剧烈抽搐起来,带着一种鲜活且清晰的疼痛。
顾念远这才清晰意识到,他到底有多自以为是,懦弱的同时,又是何等傲慢。
他让应怜失望了。
平时那么骄傲的人,在难过的时候,原来会这样安静啊。
“……对不起。”顾念远捂住脸,颓丧地低下头颅,肩膀也**来。
他不敢再看青年脸上那行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灼穿的眼泪,哑着嗓子开口:“真真,顾念远本来就是凡人,从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他还远远没想好,要怎样才能不那么狰狞地将真正的自己展现在应怜面前。
他已经让应怜失望过一次了。
“他只是一个,连在喜欢的人面前袒露自我,让对方看到自己真实的那一面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东躲西藏的懦夫。”
“他学东西其实很慢,要花很长时间,之所以显得比你厉害,是因为他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让他永远都是第一名的妈妈,和一群如果没有让他达到第一,全家人就会失去工作的老师。”
小学三年前的所有的第一,是因为母亲的要求。
遇到应怜之后,从三年级到初三所有的第一,则是因为他想看到应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和应怜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顾念远说,“所以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在应怜面前的形象变得不完美,害怕因此失去他,更害怕应怜在知道他其实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之后,怜悯他,轻视他,不再将他当成追逐的对象,不再仰慕他。”
他始终记得应怜初三上学期的生日愿望。
应怜初中三年级的生日愿望不是要考最好的高中,上最好的大学;不是去寒假可以去北极旅游;更不是以后要当一个一个潇洒落拓,但精通十八般武艺和二十种外语的流浪者。
他吹灭蛋糕上的蜡烛,许下的愿望是希望顾念远不管做什么,永远都是第一。
“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追着你了!然后除了你,也不会有其他人比我厉害!”
明明蜡烛已经熄灭,顾念远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跃动的火光,驱散了冬日所有寒意的火。
“他要想应怜爱他,哪怕变成曾经,也比他在应怜面前形象全无,变成应怜陌生的样子要好。他没有不相信应怜,只是没办法相信自己。”
“因为……”在应怜面前,他其实很自卑。
应怜使劲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打断,“你是猪。”
“因为你是猪。”
他一字一顿,又把这句话完整地强调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小应(被气死):啊啊啊啊怎么有猪!
误会解开就好啦!小应不是那种误会解开还扭捏逃避的类型,但是小顾,追妻的路还很漫长(?)
小应和小顾设定是正反两面,小应看似没有拥有太多的东西实际上什么都有,生命中从来没有缺乏过爱意,小顾则是好像什么都有,但其实又一无所有的那个,所以小顾在小应面前其实是有点自卑,这种自卑随着年龄增长并没有消失,所以在家里出事的时候他才不敢和小应说,怕小应问,怕自己对小应来说不再是特殊的那个(。
当然小应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小应太别扭了,要是他那个时候和小顾说,你能不能等我一个月我考个雅思和你一起出国,而不是准备把什么都弄好再天降惊喜,那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当然也就没有本文了*)
第12章 十二只大扇贝
顾念远愣住。
应怜从小就被父母教得很好,从来不会随便骂人。
顾念远印象里,不算昨天喝酒之后给自己发的那些,应怜真正说脏话只有两次。
一次在初中,为了他们刚毕业没多久,强硬但负责的英语老师。
班上有几个男生顶撞对方,上课的时候不但说悄悄话,还传小纸条,在上面写英语老师内衣的颜色,用侮辱性很强的词汇形容对方。
应怜装作伸手提问,光明正大地截获了纸条,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下课直接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物理课过去一小半才回来。
那几个男生当天下午就被叫了家长,放学的时候,他们看应怜这个班长的眼神都是愤恨的。
然后他和应怜在放学的时候就被堵了,堵在学校外面那家超市旁边的小巷子里。
顾念远早就不记得当时堵他们的人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对方是当时被叫家长的人之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三中校服的人,刚刚冲应怜挥钢管的就是他们。
三对二。
然而应怜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书呆子好学生,应怜发展得格外全面,学柔道的时候还去旁边的剑术蹭了课。
顾念远也和家里退伍下来的保镖学过一些防身术。
应怜手臂挨了一下,也找机会抢过了钢管,在巷子里追着人跑,比起受害者,更像是挑事的那个。
那两个三中的混混跑得快,意识到打不过就准备溜了,他们的同学被抛在后面,小腿结结实实被应怜抽了一下。
顾念远则在巷子的另一个出口,给应怜放风。
应怜生气归生气,刚开始也没有骂人,而是很煞有介事地教育那个同学,问他知道错没有,下次还会不会随便侮辱老师,报复同学,甚至还反问他,如果有人像你对英语老师那样对你的妈妈,你心里会好受吗?
那个同学说管你屁事,我妈乐意,开始用社会话骂应怜。
气得应怜脸色通红,手下也没有再留情,在对方不住求饶的时候,低低骂了一句畜生,面无表情地向对方表示“你妈妈生你还不如养一条小狗。”
第二次是大学。
隔壁班同学追求他们班的团委书记被拒,试图在图书馆给书记下药,未遂。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学校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希望两位同学能私下沟通调解,连过都没记,只挨了个警告的处分。
应怜当着系主任的面冷冷呵了一声,“傻逼”两个字的音量大到外面过来看热闹的其系同学都能听见。
他骂的时候没有指名道姓,所以系主任脸色铁青,让这位同学注意影响的时候,应怜又很无辜地和系主任对视,反问:“主任,我作为受害者的干弟弟,半个娘家人,没道理不能骂那个人渣吧?”
“主任你不要想太多。”他甚至冲系主任笑了一下,“我们心里都很清楚畜生是谁,没有要骂学校和领导们的意思。”
把征得书记同意,把这件事捅到网上,帮忙联系各个大V的也是应怜。
后来舆论战赢了,试图性骚扰书记的男生被退学,她还特地请应怜吃了一顿特别贵的日料。
虽然理智上清楚应怜骂他是“猪”,未必就是和那些人是一个意思,顾念远还是有种如遭雷击的恍惚。
好像人生也跟着灰暗了。
而且畜生作为贬义词只是泛指,应怜骂他甚至具体到了物种。
青年甚至开始下意识思考猪身上有哪些优点,试图籍此来让心情好受上那么一点。
不要说反驳,应怜骂他,就算骂得再难听,他也会捏着鼻子乖乖认下,连腹诽都不会有。
应怜是太阳,他所有的幸运,也是他藏在心尖上的那抹白月光。
套用一句很著名的情书格式,应该这样说。
顾念远是应怜至上主义者。
“嗯……我是猪。”
短暂却漫长的慌乱后,顾念远这样开口,眸子微微垂着,显出几分乖巧。
他其实应该再说点什么的,可是顾念远此刻想不到。他不知道要怎么控制分寸感,才会让应怜觉得自己不是在冒犯他。
回国后的几次接触,包括今天的面试,都是因为他没有控制好分寸,总怀有一种侥幸,才会侵犯了应怜的边界,导致应怜生气、伤心。
应怜莫名被噎了一下,忘了自己之前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