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念远终究没有等到那样的机会。
发现问题之后,他的父亲并没有选择让助理把自己送去医院,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告诉对方接下来有一个视频会议,让助理不要打扰自己,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倒地休克才被发现。
顾念远匆匆请假,回家,被司机送去医院,才得知父亲没有脱离危险,被最先进的医疗条件吊着一条命,随时可能停止呼吸的消息。
他只来得及在父亲回光返照时见了对方最后一面。
死前,他让顾念远出国,让顾念远永远不要再回来,给了顾念远自由。
他放手了。
留下仰慕他,尊敬他,又恨着他迁怒,将自己当成母亲的一部分宣泄恶意的顾念远。
顾念远并不想离开,尽管死者的遗嘱他理应遵从。
他其实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自由。
死去的父亲不会逼迫他,但还活着的母亲会。
要么自愿出国;要么退学,被强制送到国外断绝一切联系,当时顾念远其实没有选择。
顾念远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应怜。
应怜已经猜到了,骂他是傻逼,质问他当时是不是因为父亲去世的原因出国,问他问什么当时告诉自己。
他不可能否认。
只是,哪怕应怜拼凑出了部分线索,他依旧如同白天在办公室时那样,慌乱,怯懦,无法将身世宣之于口。
他也曾萌生过袒露一切的冲动,想应怜在知道真实的他之后仍然爱他,可完美与真实之间的那段距离太长,顾念远走得太过狼狈,到后来,他反而庆幸应怜并不知晓。
都已经过去了。
最终,顾念远这样回复。
一切都过去了,应怜根本不需要对此耿耿于怀。
做出选择的是顾念远;隐瞒的是顾念远;面对请求无动于衷,连半分等待的耐心都不愿意施予的还是顾念远。
……但不管怎么样,应怜都愿意给他发信息,主动联系他了。
抱着一丝或许他对自己也没有那么抵触的希望,顾念远郑重地将这个账号的备注改成了应怜的小名。
【Marée:晚安。】
他将应怜移进了某个后缀显示为“00”的特殊列表,看着数字变为“01”,久违感到一种安心。
在法语中,Marée是潮汐的意思。
顾念远此刻的安心,是一种如同潮汐,无论涨落,最终都会归为海洋的安心。
道完晚安后,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点进应怜这个小号的空间。
可以看出来应怜不常登陆,访客寥寥无几,说说只有两位数,十字开头,其他动态更是少得可怜,日志,相册,和留言的数量都是零。
顾念远点进一拉就能拉到最底部的说说列表。
顺着时间线,从下往上看。
哪怕多是“又加班”,“怎么还不放假”之类明显没有前因后果的牢骚,顾念远神色依旧温和而专注。
应怜这个账号发表最长的一条说说和调休有关,还在下面自己给自己留言“我是老农民”。
顾念远没看懂,特地去搜索了这句话的意思,发现它主要用于增加素质,不可避免又联想到应怜穿在身上的“A Pei Pei Pei”。
他从应怜的空间里退出,犹豫数秒,又重新点进去,忍不住赞了一下应怜在在去年生日发的动态。
那条动态只有两个字。
开心。
作者有话说:
别开心了,明天就让小应拉黑你(喂)
*小应有两个手机号,新的绑了宽带,平时还是更习惯用原来那个,不是bug
*急性肠胃炎的确有概率导致死亡,作者曾认识的某位朋友有亲人因此逝世。作者非医学生,本文相关描述更多是为了剧情设定服务,如有认知错误,感谢指正,但请勿过分发散现实OTZ。
第11章 十一只大扇贝
应怜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懵,太阳穴也突突地跳,再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昨天他和许灵枢出去吃饭,为了劝他换个工作,许灵枢说了不少自己研究生期间的见闻。
他不知为何有点控制不好情绪,闷着头喝了很多杯,给喝得晕乎乎地许灵枢送上出租之后,才打车回家。
那家茶餐厅调的鸡尾酒后劲确实有点大。应怜就和断了片似的,洗漱完,开冰箱准备做午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回家之后干了些什么。
他拿小号给顾念远发了一堆消息,很擅自地揣测了很多四年前的事,问他是不是家里发生过变故,还骂了顾念远很多句傻逼,质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和自己说……
哦,他好像还反问顾念远自己在他心里是不是就是那种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半点道理都不讲的人,连“还好当时就和你分手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已经从公司辞职了,否则万一再撞见顾念远,岂不是很尴尬?
应怜依旧认为当时分手是顾念远的问题。
不过,他自己的确也有不成熟的地方。
他那时只想着自己为了顾念远甚至在妈妈面前低声下气低伏做小,顾念远却连一个月都不愿意等他,把委屈之类的情绪一股脑全发泄到了顾念远身上,图一时之快,弄得两个人都不太体面。
应怜清楚自己其实有点娇气。
他是独生子,家境富裕,父母开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学业也好,生活也罢,都没有受过半点挫折。
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就连对谁都疏离客气,冷冰冰的顾念远,在他面前也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顾念远总是管这管那,可是惯着他的地方更多。
从小学的零食;到初中一人两份的手工课作业;高中五花八门的快递;再到上大学后每天不重样的午饭,弄完框架或大纲懒得再润色的PPT和小论文……
在家里有爸爸,外面则有顾念远,应怜的人生在二十岁之前,几乎都泡在糖罐子里。
可他也没有被宠坏到那种地步。
要是顾念远当时和他好好说,解释清楚,他就算心里再舍不得,他也不会拦着顾念远出国,非要让他等自己的。
他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本来可以和平分手,甚至于不用分手的事情,被这么一弄,硬生生搞得他当时有不懂事似的。
冰箱里没有肉了,应怜拿个了洋葱,又打开冷冻层,翻出之前打折买的肥牛,打算午饭就这么应付过去,晚上再去附近的生鲜超市补充食材。
酒是醒了,应怜依旧耿耿于怀。
他觉得自己好不争气。
就算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当时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锅不能全部扣在顾念远身上那又能怎么样呢。
分手都分了四年了,该过去的也早就过去了。
当事人明显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家里的事,他又有什么愧疚的?
还给顾念远发了那么多消息。
应怜使劲吸了下鼻子,有点后悔从冰箱里拿了洋葱而不是番茄。
等饭煮好的这段时间里,应怜打开手机,准备查看简历投递情况。
他昨天发完消息就睡过去了,屏幕刚解锁,和某个人的聊天界面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应怜头皮发麻,瞬间又联想到昨天的失态,耳根不停有热意涌上,动作也慢了半拍。
他余光不小心瞄到了对方发过来的消息。
一共两条。
分别是“都过去了”和“晚安”。
应怜盯着对话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恨得牙痒痒。
什么叫“都过去了”?
是,他承认自己当时态度确实有问题,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可这难道不是因为顾念远不愿意解释,什么都不告诉他在先吗?
他昨天就不应该给顾念远发消息。
顾念远自己都不在意,风轻云淡,他一个外人干着急什么。
应怜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几句“臭傻逼”,索性小号也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兴许是老天不忍心看他这么倒霉,应怜刚打开招聘软件,就看见了HR后台发过来的消息。
消息是中午发的,字里行间透着满意,还问他今天有没有空,如果有空,记得同意一下面试邀请。
面试邀请上拟定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应怜住的地方比较偏,地铁底站接近郊区,如果HR的面试时间再往前提一点,他可能还真赶不过去。
应怜换了套衣服,打车出门,顺便在出租车上拒绝了几家看过他简历后同样有意向让他入职的公司。
反正他面试不可能失败的。
高速很幸运地没有堵车,应怜比面试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左右到。
他对新公司的第一概念是有钱。
一整栋楼,光是水电就贵得吓人,更不要说市中心这种地方的租金。
应怜觉得自己面试的时候可以稍微考虑一下和HR提涨薪的事,反正公司也不缺钱,他的水平同样在这里。
作为一个打工人,肯定是能从老板手上赚多少就赚多少啊,哪有对资本家心软,给老板省钱的?
对老板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格的不尊重。
应怜向前台行政说明来意,把打印好的简历递给对方之后,很快就被安排了单独的会议室。
等候HR的过程中,甚至还有人给他送了茶点。
HR四点准时抵达会议室,应怜心里对这家外企又多了几分满意,回答面试提问的时候也真诚了不少。
他可以感觉到HR很喜欢自己。
面试的最后,HR问他最快可以什么时候入职,应怜回答说明天,当场获得了这份offer。
就在他以为可以回家收拾收拾,明天过来报道的时候,HR叫住了他,说老板想单独见他,和他聊一聊。
应怜:……
不是,和老板谈难道不只是招聘软件的宣传语吗,你们外企这么老实?
“放心,应该只是例行考察几个问题,不用太紧张。”HR冲他眨眨眼,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你的工作能力很强,思维和逻辑都很好,公司不会放弃任何一位人才。”
也就是说,不管他在老板面前表现得怎么样,都不会对他已经获得了这份工作的事实造成任何影响。
应怜稍稍安心。
“Boss办公室在十六楼,你直接上去就好。”
两个人一同走出会议室,分别前,HR伸手捋了捋刘海,提前恭喜应怜入职。
她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叮嘱道:
“要是你们谈完小白就是前台行政的小姐姐,还没下班,你可以让她先拉你进公司群。”
于是应怜心里最后一丝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过英语口语”的忐忑也完全消散了。
他按下电梯,上了十六楼,恭恭敬敬敲了三下新老板办公室的门,在一声不甚清晰的“进来”后,拧上了把手。
“您……”好。
应怜的问候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他站在新老板办公室门口,脚好像生了根,根本迈不开步子,整个人仿佛一尊僵硬的木乃伊。
这还是已经竭力控制的结果了。
天知道开门的瞬间,他有多想重重把门带上,然后连夜逃离地球。
坐在办公桌面前,正对着他的人赫然是顾念远。
应怜面无表情,心里有至少有一万只土拨鼠疯狂尖叫,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新老板还是顾念远。
他不是已经避开天寰集团集团名下所有的子公司了吗?
这难道不是一家刚刚进入国内市场的外企吗?
应怜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意识到什么。
好像,也没有规定说顾念远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不能也顺便开个公司……?
对别人来说兼顾学业和事业或许很难,可那是顾念远诶。
应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进来坐。”
顾念远神色如常,“我看了你的简历,上面有提到你曾经……”
居然真的在认真提问。
应怜轻轻咬了下唇珠,几乎同手同脚走进顾念远的办公室,声音格外僵硬。
他一面几乎是本能地回答那些面试中常见到不能再常的问题,一面又好像从这个躯壳中被剥离出现,以微妙的俯视角度围观这场面谈。
这种感觉很奇怪,又无比正常。
他应聘的职位放在公司勉强算个中层,又开了那么高的薪水,老板亲自问几个问题再合理不过,怎么偏偏刚好是顾念远呢?
昨天半夜他还骂了顾念远一顿。
顾念远不会现在心里面想着怎么把他留下然后给他穿小鞋,职场霸凌他吧。
也不知道回去之后继续和下午刚被他拒绝的那些HR再沟通他们会不会生气,然后拿乔。可就那些HR不生气,他也拉不那个脸。
应怜胡思乱想,又感觉自己在自作多情。
“那么,你有什么关于未来的发展规划吗?”
清清冷冷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应怜彻底受不了了。
他自己都很惊讶他能规规矩矩、心平气和地回答完顾念远的前两个问题。
“进入这间办公室,见到您之前,是有的。”青年表现得火药味十足,“现在没有了。”
他现在除了很尴尬,恨不得连夜逃离地球之外,还想冲顾念远脸上狠狠来上一拳,当着他的面骂他臭傻逼。
顾念远失笑。
“……我猜也是。”
刚刚应怜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就知道应怜肯定会冲他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