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手机信号微弱, 他也再没有需要和谁保持联系。工作上的事詹伯延想必已经安排妥当,江垣国际以后和他也再没有半点儿关系。
再没有人需要他,他变成了一个没用的废人……
詹黎重新折回医院的时候,病房已经住进了其他病患。他气势汹汹地询问值班护士, 得到的答复是祁余已经被家人接走, 荒唐的答案立即让男人内心狂怒。
什么家人!他哪里来的家人?!
祁余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二十多年没有家里人半点儿信息, 又怎么可能现在突然卡在这一天蹦出个家人,还直接把人接走了?!
詹黎确定一定是詹伯延在背后搞定鬼, 否则哪个家人会让身体还病着的祁余被迫出院, 还刚巧赶在自己离开的空档,消失得不留痕迹。
想清楚前因后果, 詹黎快步离开医院, 疯狂拨打起祁余的手机, 听筒那边一遍遍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也是意料之中,直接联系不上,他转头拨通关秋扬的电话。
祁余出院的时候元小东应该还在他身边,或许知道什么信息,但自己贸然询问估计会引起警惕。好在他立刻得到关秋扬的肯定答复,詹黎开车驶向对方的住处。
市医院门口的马路上忽然响起一阵发动机的轰鸣,被吸引去目光的路人循声望过去时,连詹黎的汽车尾气都没看见。
迫不及待想要找到线索的念头驱动着男人死踩着油门,不断加速,相比从前在赛场上追求超高时速带来的刺激,詹黎此刻只有满心对祁余的惦记与担忧。
他发誓如果找到了祁余,一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
没有人能拆散他们,就是祁余本人也不行!
然而他和关秋扬二人按耐着焦急,问遍了可能的知情的所有人,也没有得到半分有用的消息。
祁余转眼之间,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
绿荫环绕之间,
祁余呆望着窗外湖中倒映的残月,和岸边依依垂柳。
身后没有开灯的高端全自动房间和眼前景色形成鲜明对比,仿佛用一块玻璃隔开了两个世界。这里有他曾向往感动的自然风光,他却依旧提不起精神。
大概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陪他看风景的人……
祁余身在与世隔绝的山林间,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方位,更不清楚有人正为他的离开心急如焚。他甚至还有些庆幸,詹黎离开他之前对自己是带着一丝恨意的。
充满独占欲的Alpha不容许自己的Omega心里有别人,即便是过去式,也依旧能触动他们天生掠夺者的领土意识。
如果自己不告而别之前,男人还沉浸在对伤害过自己的懊悔之中,以詹黎年轻气盛的脾气,现在说不定就要急疯了。
好在他之前由于害怕对方误会迟迟没说,后来反倒歪打正着转变了局面……
祁余就这样混混沌沌,整日在完全看不到未来的状态中度过了一周又一周。
每天一早站在窗前看着树丛间筑巢的鸟儿,中午小憩过后,会沐浴着夕阳在庭院内散步,吹着林间的晚风,能嗅到一丝熟悉的木质香味,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就像那人身上的味道令人安心放松。
转眼,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月。
初秋的山林早晚沁凉。
祁余身体经过反复调理还是十分虚弱,每天滋补的汤药喝着,缓慢的节奏让他养成了嗜睡的习惯。腺体受损让他对信息素的敏锐度明显降低,至今没有再发情的症状,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差。
祁余从此不再对痊愈抱有任何期待……
上周詹伯延如约给他账户打了一笔钱,币符后面跟着的一连串数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长,如果这几年每月都按照他应得的工资领取,连上奖金加起来估计也拿不了这么多。
他终究还是欠下了这辈子无法还清的恩情。
想到詹伯延,就无法避免会勾起对詹黎的思念,然而祁余却渐渐发现,自己在脑海中已经无法描绘出男人容貌的清晰轮廓,被时间逐渐擦去记忆的恐惧,增加了他每天思念对方的频率。
直到一日,祁余一如既往在饭后,溜达到庭院的长椅坐下,远远看到树下詹黎同样不敢置信望过来的脸。
他以为自己的思念病入膏肓,已经出现了幻觉。
结果下一秒,他被狠狠揽进一个怀抱。
刺鼻陌生的烟草味儿浓得呛人,坚实的臂膀却带来满满的踏实,祁余整个人头脑发蒙,呆楞着没有抗拒,随后听见耳边响起克制颤抖的话音。
“谢天谢地,让我终于找到你了。”
詹黎感受着怀中爱人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是他这两个月梦中都迫切渴望寻到的。
詹伯延封锁了所有消息,装作一无所知,自己的把柄和祁余都在对方手里,他又不敢撕破脸,只能硬着头皮每天窝在公司,处理一堆极其耗费时间精力的低级琐事,然后偷偷抽出空余时间,在整座城市的医院一个一个地找过去。
整整两个月,六十八天,一千六百三十七个小时,九万八千二百五十三分钟。市里市外五十多家医院,上千张床位,结果他每天都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归。
终于,
苍天不负有心人,让他给找到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詹伯延会把人放在他Omega父亲临终前所住的疗养院!
詹黎感觉自己眼角湿润,满胸满腹止不住的涌上心酸,久久抱着祁余,像是一个走失许久的孩子重新找到家的感觉。
“我真的、真的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着詹黎的哽咽,祁余失焦远眺的双眸蓦然淌下两道泪痕,对方恳切委屈的心声何尝不是这两个月以来他的内心真实所想。
但是……
詹黎年轻冲动,犯错尚可以得到原谅,自己年长,考虑事情需要更加理性全面。
不见面对他们两个都是更好的选择,今天的见面只是一个意外。
“放开我,你认错人了……”祁余狠心地自欺欺人道。
詹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马松开怀抱扣住祁余双肩,目光牢牢锁在对方脸上凝视半晌,语气震惊难掩悲伤:“顾桓……你不记得我了吗?”
祁余怕看到詹黎的眼睛会控制不住情绪,闻言将头侧转得更偏。
詹黎感受到拒绝,心里一阵抽痛,呼吸变得困难,但是他明白,祁余此举的目的是害怕给自己惹麻烦。
詹伯延把人放在这个地方看似空气清新,适宜养病,实则没有半格信号,没有车接送根本走不出山的地方,基本和圈禁无异。
祁余心甘情愿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必定额外还答应了詹伯延什么条件。
比如……
从此再也不许和自己见面。
“顾桓……你听我说,”詹黎轻声试探道,“是詹总让我来接你回去的。”
祁余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惊异的双眸缓缓移回。
996讶然在祁余脑海及时插话道:“前辈,那个大猪蹄子这么急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骗你的?”
祁余不知道996从哪儿学来的词,倒也觉得不算冤枉了詹黎,没有开口订正,还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是难为他了。”为了让自己放下戒备,心甘情愿跟他走,他又凭空捏造了一个借口。
然而,一个谎言总要用更多的谎言才能圆过来,詹黎积聚了满怀的愧疚终于找到人可以弥补了,却又要担惊受怕,随时承担着无数谎言被戳穿的危险……
詹伯延如果知道他违反约定,第一个不会轻饶过他,詹黎被架在火上烤了两个多月,没有吃人已经沉稳进步了不少。
祁余在此处静候了两个月,就是为了被男人找到的这一刻。
马上,他就可以让剧情一步到位。尤其是在他确认自己和詹黎的行踪尽在詹伯延掌握之下。不然当时怎么会詹黎前脚刚走,老方就出现在他病房门前。
祁余将信将疑地问到:“真的?”
詹黎连忙点头:“这里位置隐蔽偏僻,要不是有人告诉我地址,我怎么可能直接找过来……你在这边休养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观察着祁余犹豫的表情,詹黎屏气凝神地等待,回想这一路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江垣赶过来的。
这里对他和詹伯延而言,是有特殊意义的地点。
十年前,他想来轻易来不了,失去了儿时唯一的牵挂,变成他的伤心地,他也不愿来了。
之所以会想起此处,是他通过银行的关系,查到祁余成年前所受到的资助,正来自于他Omega父亲。
詹伯延大概率是在处理他O父后事时才发现,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为了利用一个单纯少年的敬仰感激,去满足一己私欲,将恩情移花接木。
结果努力聪明的Omega不光貌美懂事,还知恩图报,自从入职江垣国际,没有领过一分工资,除了詹伯延偶尔的赠予,祁余一直靠着年末一次的奖金度日。
詹黎还查到他读研的学校平庸,并不是祁余的成绩考不上名门学府,而是他所选的学校许给他全额奖学金还有项目补贴。祁余不愿意多花詹家一分钱,所以才权衡之下选择退而求其次。
在詹黎串联起一切因果,更深层次地发觉詹伯延可以多没有下限时,他气得浑身发抖,随后胃口开始翻江倒海,涌上一阵阵恶心。
整整两个月,他对祁余的愧疚与日俱增,每入手一条新线索,他就会重新感受一遍什么叫心如刀割。
他恨自己为什么早没有发现这么多细节,为什么早没有想起这个地方。
只要祁余点头,他愿意抛弃一切立刻带着对方远走高飞。
现在唯一不定的因数,是他不敢确定祁余是不是还愿意和他在一起……
祁余身体病了,头脑依旧敏锐聪慧,想要滴水不漏地瞒住他谈何容易。詹黎生怕下一秒就被戳穿拒绝,指尖在等待的过程不由握紧,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祁余每一个反应。
“江垣和JIS要商定海外建厂的问题,你对产品最熟悉,所以我觉得和你去现场是再好不过的。”
察觉对方飘离的视线,詹黎连忙补充道:“而且我近期刚好联系那边的医生朋友,他说认识一位擅长受损修复的O科专家……”
看着祁余得视线极细微地移回一个角度,詹黎立马增加了一份信心。
“……我后来查了那位专家,他在SCI发表过多篇医学著作,在O科很有威望,因为要搞研究带学生,也在持续临床治疗。我们可以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治疗方案。”
医生朋友不是假的,专家也是真实存在,不过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易能见到,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祁余听到自己还有可能治愈的瞬间,不可否认的确心动了。可是,詹伯延明明要他离开詹黎,又怎么会突然变主意……
“对不起……”祁余没有交代具体原因,默默再次挪开视线,詹黎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也不气馁。
“你的身体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样……如今找到更好的机会,理应由我负责。而且……方秘书在告诉我这里地址的时候,还说你早些养好了身体,江垣还留着你的位置。”
詹黎深情款款地凝视着祁余的双眼,一整颗心都悬在空中。通过元小东病房门外听不真切的回忆,他大概了解到老方向祁余传递的信息。
伪善的詹伯延就算把没用的垃圾丢了,都不会显出是自己无情。祁余心里必定还是对詹伯延充满感激的。而他只需稍稍将老方的话偷换一下概念,就能动摇祁余之前自己的理解。
哪怕祁余暂时不信,只要找到了人,确定对方安全,詹黎已经知足,大不了以后每天都跑过来耐心哄一哄祁余,他也乐此不疲。
然而经过长久的沉默,詹黎的心情不断下垂。
果然今天还是不行吧……
詹黎抬眸的瞬间嘴角再次扬起笑容,眼神中透出一丝苦涩,好在祁余没再看向他一眼,也不算掩饰得太痛苦。
不知道人是不是期望太过强烈的时候就会出现幻觉,一刹那,他似乎看见祁余微微点了点头。
詹黎怔怔望着对方用力眨了眨眼,紧接着,他听到对方缓缓的一声。
“好,我跟你去。”
“?!!”
什么?
他没听错吧!
顷刻间,詹黎仿佛被巨大的幸福笼罩,难掩的惊喜挂在脸上,表情死灰复燃一般变得神采奕奕的。
“好、好,我们马上收拾东西。”
詹黎一把攥住祁余双手包裹在手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心跳的频率都愈发高涨,然后他“噌”的转身折回房间,开始整理祁余的物品。时间紧迫,他不能留下让祁余反悔的机会。
祁余没有阻止,目送詹黎离开的背影,似乎在他同意之后,对方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充满了活力。
詹黎说的内容都对得上,这才让他放松心情。
爱情和健康是他如今的奢望,却不能建立在背信弃义之上。
如果可以,他多想一直陪在詹黎身边,而不是看到对方强颜欢笑的表情。
离开医院,他们重新回到祁余之前住的酒店收拾行李,做出发前的准备。自从祁余搬走,詹黎提出自己在国内没有固定地方居住,主动要了这个套房,一直维持原样。
两个月,他孤单一个人躺在伤害过祁余的大床上,夜夜忏悔自己的莽撞冲动。梦里时不时就会蹦出祁余痛哭向自己求饶的表情,让他在漆黑的夜里突然惊恐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