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海紧跟其后,谁都没搭理谁,换好衣服的两人一前一后下电梯,季望海坐在车上,问:“你今天工作安排是什么?”
本不想搭理他,为了工作没办法,付瑾舟公事公办地说:“晨会后去本市最大的经销商回访。”
“长盛经销部?”
“对。”
“一起。”
今天晨会付瑾舟主持,会上出了点小问题,一家酒吧遭客人投诉,说他们的扎啤全是过期酒,因扎啤一般是从大桶里分装出来成扎成扎出售,不像玻璃瓶和易拉罐能看见生产日期,那位客人喝完酒后头晕,恶心,加上皮肤起红疹,把一切算到了那晚饮用过的扎啤上,事情闹的还挺大,那位客人的朋友刚好是当地一个小网红,粉丝十几万,客人朋友在自媒体帐号发布了客人情况,一时间评论区全都是骂穗香卖过期酒。
今早事态越演越烈,整个评论区前排几乎全是有着相同经历的消费者,清一色是“对,前一阵我在另一家XX酒吧也是叫了穗香的扎啤,喝完拉了几天肚子,差点脱水”。
“我朋友也是,喝完当晚进医院了”。
付瑾舟瞟向季望海,难得的,他脸上一派平静,同时他也在看付瑾舟,目光交汇,季望海问:“付总能否点个人说下华南区域临期酒管理办法?”
“王城玮,你来说吧。”
刻意点的王城玮,他进公司时间最短,刚刚过试用期,前期一直在基层走市场,进市场部不过二十来天,点他起来没有作假的嫌疑,更没糊弄季总的意思。
王城玮站起身:“季总,所有产品先进先出,每周五排查产品日期,先进仓的产品先出,临期日期较近的,紧急促销或捆绑赠送,过期酒退回工厂,市面不会流出任何一支过期酒,扎啤成桶销售,不存在过期情况。”
有人小声插话:“就算过期了顶多口感淡点,也不会拉肚子啊,我都喝过过期酒,一点事儿没有。”
付瑾舟向说话的同事看过去,为他捏了把冷汗,现在的季望海就连他都琢磨不透,谁知他会不会当场炒人鱿鱼。
好在季望海只是皱了皱眉,笔盖敲击着桌面,问道:“你们怎么看?”
没人敢吱声,大伙大气都不敢出,新领导上任还没三天,区域就出这么大的事,随时可能饭碗不保。
季望海又转向付瑾舟:“付总有什么看法?”
“先去酒吧了解情况,首先要确定我们的产品没问题,当然,在此我可以肯定从我们经销商手上流出去的产品绝对没问题,其次,我们要找到当事人确认当事人身体现状,最后,我认为评论区有水军嫌疑,刚刚看了几眼,前面好多帐号都是私密帐号和新号。”
季望海点头,表示认同:“就按付总的意思办。”
散会后同事们聚成一团小声议论:“不是说季总付总不对付吗?我看不像啊,他俩配合的很好啊,一唱一合的。”
“谁知道啊,反正如果我是付总,我不可能真心实意屈服在一个新来的小年轻手下。”
“所以你不是付总啊,你只能是业务员,格局,格局懂不懂。”
第14章 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会议结束后付瑾舟准备前往拜访经销商,季望海叫住他:“我跟你一起。”
付瑾舟没办法拒绝,作为新上任的大区经理,本就该主动前去拜访经销商,付瑾舟拿着车钥匙走在前面,今天又没什么安排的柯高阳端着水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两位总,这是去哪?酒吧下午才上班吧。”
“去长盛。”
“带我一个,我今天没安排。”柯高阳说着跟了上来。
季望海冷冷瞥向他:“这边工作都处理完了是吗?那你下午回总部。”
柯高阳刹住脚步,故作恍然大悟状,拍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我今天得去核查各商超促销赠品数,两位总慢走。”
待他俩消失在电梯,柯高阳小声自语:“不带我去,八成是跟长盛老板谈回扣,都是透明现象了,何必这么防着我。”
车上,付瑾舟问他:“为什么不带柯高阳,他是督导,跟着走访是正常流程,他要写进报告。”
柯高阳奉总部的命下达华南区域,肯定不单单只是陪季望海上任那么简单,查付瑾舟跟经销商是否有财务来往,有没有私下跟经销商串通假报损耗数等,都是督导的职责之一,今天不让他跟来嫌疑更大,季望海是没什么,他刚上任,显得付瑾舟有问题。
明明是正常沟通工作,季望海又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语气尖酸:“怎么?你想带他?我跟着妨碍你跟经销商交流?”
“我意思是,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季望海,你这动不动曲解别人的毛病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彼此彼此,你这看似永远都在为别人考虑的伪善嘴脸一样令人讨厌。”
一路上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付瑾舟只想跟他和平共处,好好做好本职工作。
到了长盛,老板正在冲功夫茶,老板潮州人,店里供着关公,今天十六,老板娘正在拜神,一见付瑾舟和季望海过去,赶紧起身,拉着付瑾舟手客气道:“付总啊,有一阵没来了,怎么样,今天想喝什么茶?菊普?单枞,还是铁观音?”
“陈老板,客气了,这段时间一直忙,好多次计划着过来坐坐,都被临时打断,今天把工作都推了,特意过来看你。”
季望海跟着后面,全程没吭声,看着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
陈老板给他俩斟茶,递茶给付瑾舟时,问:“听说来了新领导,什么时候有空我请领导吃饭。”
“陈老板消息真灵通,”付瑾舟看向站在旁边的季望海:“这位就是我们新来的季总。”
其实一进门就该他介绍的,今天失了礼数,刚刚在车上争执过的郁气还没消,故意不想介绍。
陈老板老江湖了,一听赶紧站起身,递烟递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说呢,季总一进来我这左眼一直跳,左眼跳吉啊,吉星来报,喝茶喝茶,中午一块儿吃个饭。”
季望海接过茶,开始询问这月啤酒销量、退货、退瓶、压货现状,全程严肃,聊得陈老板一个劲灌茶。
最后还是付瑾舟打圆场,把气氛带了回来,“陈老板是我们区域销量最牛的,每次货压不出去,只要陈老板一句话,往分销压一压,我们的销量任务都能超前完成,全是托了陈老板的福,我们下面兄弟才能吃饱饭。”
“哪里哪里,付总夸张了。”
季望海看着侃侃而谈的两人,目光移到付瑾舟脸上,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他,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为了生计说着违心的话,为了钱对着各式种样的人阿谀奉承曲意逢迎。
拒绝了陈老板的邀约,两人一前一后从长盛走出来,付瑾舟还在跟陈老板演一送三回头的戏码,季望海冷眼先回到车里。
等付瑾舟一上轩,季望海讽刺道:“你这喜欢拍人马屁的习惯还真是一点没变。”
“是啊,季总,需要先拍拍您的马屁吗?”
“不必,以后别在我面前对人谄媚。”
付瑾舟笑了笑:“少了两个字。”
季望海斜了他一眼,听他继续说:“你以前总是说,少在我面前演戏,恶心!”
目光交汇,两人同时想起三年前……
那天季望海在酒吧撞破付瑾舟的“好事”,一回家把乔念念从房间叫出来,无情的打破小女生爱的初幻想:“你眼光不行,那个付瑾舟人品不行,视财如命,私生活不检点,你以后离他远点。”
乔念念极力为付瑾舟说话,解释那只是他的工作,他才不是那种人,季望海被她的冥顽不灵气到无可奈何,想来想去应该让念念亲眼看到付瑾舟的真面目她才会死心。
付瑾舟在下班后请同组的促销员们吃宵夜,晚上赚的小费分了下去,自己多留了几百,毕竟喝酒也是个力气活儿,此刻他的胃像是灌满酒精又被扔进**点燃的火柴,怎么都不舒服。
他也没落掉请假的乔念念,给她发了个红包,附言:“请你喝奶茶,人人有份。”
将促销员们送回家,付瑾舟才回到家,他租的房子在城中村,几排新房子中夹着的老房子,晚上楼下漆黑一片,早上五点附近的早餐店开始剁肉馅、磨豆浆,遇到下雨一楼直接成河,上班得靠淌水,这还不是最惨的,惨的是没空调,床靠着的那面墙向西,晚上像跟睡着一块铁板上没什么区别。
不过付瑾舟不在意,苦他吃过,好日子也享受过,怕的不是吃苦,怕的吃苦的路上没有目标,付瑾舟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亮往家走,还好,他不怕吃苦,还好,他有目标,还好,他有家人在等他。
走得有点飘,不小心撞到楼梯口其他住户堆着的一堆易拉罐,稀里哗啦响动过后是一楼住着的那那位老太太的吼声:“要死呦,天天这么晚回来,年轻轻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行当,一天吵一回,短命鬼!”
付瑾舟耸耸肩,小心往楼梯上,生怕再出声,大半夜的扰民确实不道德。
刚进房,闷热随即袭来,脱掉染满酒味、香水味的T恤衫,进那间简陋的浴室冲了个冷水澡,这个季节冷水也不算冷,冲完拧了条毛巾擦竹席,然后拖出床底下的密码箱,拿出里面的资料再次翻阅,越看眉头越皱。
付瑾舟自幼父母离异,他跟着母亲生活,五岁那年母亲再婚了,继父是个小学老师,母亲身体不好,几乎隔一两个月要去一次医院,外婆身体也不好,糖尿病高血压一直折磨着她,日日靠药物维持,付瑾舟上学后继父的工资逐渐不够一家开销,他作下了个决定,辞职做生意。
一个读书人,毫无做生意的经验,可想而知有多难,继父每天拼死拼活,按他的话说,他累点无所谓,家里人过的好就好,在付瑾舟的印象中继父一直等他比亲生儿子还要亲,该严厉时严厉,该鼓励时鼓励,该夸的时候夸,付瑾舟也争气,每次考试成绩都能排进班级前三,继父跟母亲抢着去开家长会,碰到以前熟人总是一脸骄傲的跟人介绍:这我儿子,瑾舟!
有了继父的存在,那个家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付瑾舟从没吃过苦,别家小孩有的他都有,别家小孩没有的他也有,付瑾舟暗暗发誓,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外婆、母亲和继父。
付瑾舟大四那年跟母亲商量了下,打算在继父六十岁生日当天给他一个惊喜,改为跟继父姓,一家人一起去派出所改身份证和户口本,然而意外总是那么不经意,继父在六十大寿当天被警察带走,蛋糕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付瑾舟准备的惊喜没有兑现。
事后才知道,继父一年成为了一个知名品牌穗香啤酒经销商,一年下来小赚了一笔,以前的债还清了,还给家里买了车买了房,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付瑾舟想不明白继父为什么挺而走险去做假酒生意。
律师传出消息,继父是在五个月前被穗香总部的一个叫吴敏胜市场部经理拉入阵营的,当时吴敏胜告诉继父,他有啤酒配方,做出来的口感跟真的一模一样,他们只要找个地方租个厂房,雇几个工人将制作好的啤酒用回收的真酒瓶包装,再流入市场售卖,简直一本万利。、
继父原本不愿意, 吴敏胜继续游说,说他本身就是经销商,各散户退回来的酒瓶全在他手上,总公司半年一年才回收一次酒瓶,到时多报损耗就行了,没人查得出来,再说了,他们用的都是真的酒瓶,包装纸由吴敏胜提供,上面的条码也由他那边解决。
就这样,继父被说动了,他一直想在退休之前再多存一笔钱,替付瑾舟买间好房子供他结婚用,这一间之欲将他推入深渊,警察听了他的供词,去穗香总公司调查,发现根本没有吴敏胜这个人!
继父激动到几次昏厥,最后一次判决后付瑾舟去看他,他说:儿子,你要相信我,吴敏胜真的是穗香总公司的,我一开始留了心眼的,他还拍过他的工牌、工位、公司办公室的视频给我看,我特意选在上班时间给他发过视频,他接了,身后真的是啤酒厂的制作车间,儿子,你信我!
“我信,你们有签什么协议吗?”
“没有,只有通话录音,我录的,还有他给我发的视频和照片,照片上有他的身份证,还有他家的地址。”
警察记录下吴敏胜的资料,多方调查后告之吴敏胜的身份证是假的,穗香确实没那个人。
付瑾舟知道继父遇到骗子了,骗子的责任由警察继续追查,继父的错误有他自己买单
很快判决下来了,因假酒销量额高达八十万,继父作为主谋被判有期徒刑七年。
七年,他今年都六十岁了,七年还能活着出来吗?
付瑾舟咨询了律师,如果能找出继父说的吴敏胜,证明他就是主谋,继父才有机会申请重审,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继父所说的他只是听从吴敏胜的意思办事,他跟吴敏胜多数面谈,时间地点都由吴敏胜订,在电话录音里也只有录到吴的声音和其他锁碎小事,并没谈及假酒一事,光凭着照片、视频、录音并不能证明什么,除非找到吴敏胜。
外婆也因为这件事受打击一病不起,母亲在家照顾外婆,付瑾舟熬到毕业跑去棉城,每天蹲在啤酒厂门口,拿着吴敏胜的照片“寻亲”,他告诉工人们,照片上的人是他大哥,自小离家,至少十多年没跟家里柜联系,如今父亲病重,希望大哥能回家看父亲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