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听他一副与自己作别的语气,莫名地感到难过,艰难地顺了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你。”
易轩操纵手机存下苏景的号码,打下一串很长很长的备注。
--人甜心狠酷爱溜号的玉面街溜子景小爷~
存完号码,他朝苏景扬了扬手机,“你那位前男友不像是个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主儿,你不想让我掺和我就暂且不掺和。”
他大概也看出苏景不太愿意再跟他有什么交集,因而特意解释了下,“这是我的号码,你不存也没关系,我不勉强你跟我保持联系。但是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只要你愿意打给我,我会随时来找你。”
公司有车来接,易轩想等林晖到了再走,苏景对他微笑,推着他上了车。
“好啦,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不需要家长来回交接,去忙吧。”
助理也顺着苏景的话委婉地催促,“董事会从昨天下午就一直在问您的情况了易先生……”
易轩无奈地靠进座位,对司机说了声“走吧。”
苏景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淡淡笑了下。
他还是如同在校时一样,样样都是最好,完美到无可救药。
除了不爱自己,挑不出一丝缺陷。
苏景茫然了好久,直到一个笑意盈盈的青年摇下车窗冲他挥手。
“苏小妹!”那人兴奋地喊,“我草真是你啊!”
“……”苏景被那个外号一秒惹炸,咬牙切齿地说,“是我,灰太狼。”
“衣服搁后边儿,上车。”林晖说。
“衣服……”
苏景愣愣地看向自己的臂弯,才发现易轩的外套还留在自己这里。
第8章 你让我疼了
林晖问了苏景的住址,换档的手微微顿了下。
虽然和街区只隔了一道墙的距离,但是没记错的话,那小区好像是个卡着拆迁公文的老旧险。
弄堂狭窄人员散乱,租户流动性很大,多数是找不到稳定生计的盲流,过道里横七竖八的电线上常年挂着好像永远也晾不干的内衣和裤衩,鼻孔那么小的窗户眼儿里永远响彻着夫妻打架、邻居吵嘴以及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闹声。
唯一的优点是租金便宜。
他印象里苏景家室是很好的,住在那种地方莫不是为了体验生活?
林晖是很识趣的朋友,虽然觉得奇怪,但什么也没说,自然地发动车子,一路上随口跟苏景闲聊着分别这几年的变化。
到底是当初在校园时关系很铁的兄弟,苏景毫无征兆地退学后完全斩断了联系,林晖心里憋着气,扯了几句闲篇儿之后还是没有忍住,浅淡地责备起了苏景的绝情。
“不是我说你啊苏景,你总不至于对我们的感情还比不过易学长吧?人家只是当了咱们开学季一个月的临时班导,这几年咱们班级聚会他一次不落地参加了,倒是你这个同班两年的一次都没出现过。”
“我想着你要是出了国或是在哪深造,憋屈归憋屈,好歹你离得远不得已来见我我心里也好过点儿。可你就在海市呆着,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给我发呢?”
苏景看着车窗外一路略过的风景,淡淡地说,“大二那年,我妈车祸去世了。”
林晖哑掉了。
“在她去世前,我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从没细问过我妈的工作,她也没有跟我详细说起过。”苏景说,“我以为她是公司董事。”
“苏董。她属下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小孩子听什么是什么,他们那么喊,她那么应,她整日去公司,有很多看起来很高档次的应酬,身边结交的都是权贵,我就以为她是靠自己能力挣钱的公司董事。”苏景摇头,“可事实不是那样。她是个挂职的傀儡,手上没有股权,也不在公司做事,生前享受的是挂靠在别人名下的分红,死后什么都没了,连我从小住的别墅,都是挂在别人名下的资产……”
“挂在公司不做事,却可以被人尊称一句什么董,手里没有股权,却可以享受分红住豪宅,”他看向林晖,“你懂这是什么工作吗晖?”
“……”林晖咂了咂嘴,低喃了声“操啊”。
他探手过去捏了下苏景的肩,哑声说了句“对不起”。
苏景笑了下,说,“没事儿。”
她很弱,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却不知道那精明男人早算计的清清楚楚,一切供她享受的东西都清楚地限定了保质期。
她生,上供青春和肉体换一时享乐;她死,多一秒钟都别想再拥有一丝繁华。
她没有拿到一分一厘的实权,抓着一把彩色泡沫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备受宠爱拥有全世界。
可苏景没资格指责她。因为他深知自己比母亲更弱,仗着母亲的宠爱混了二十年日子,以为自己是跟易轩一样的阔绰少爷。
“我接受不了曾经风光无限的自己沦为校园里众人讨论的笑柄,接受不了熟悉的朋友和喜欢的人看到我一落千丈地冒着可怜气艰难苟活。”苏景说,“我是因为接受不了你们同情我可怜我才选择了逃避,怎么可能南辕北辙地跟你们保持联系。”
林晖听完完全沉默了。
他没说“你想多了苏景,真正的朋友不会因此看不起你”。
他带入想了下,的确是不会看不起,但一定会觉得很受冲击。
而他们心底里的一丝冲击,落到当时痛失唯一亲人生活又一落千丈的苏景眼里都是放大千倍万倍的屈辱。
所以他再难受也只能说,“都过去了苏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再背负那份自责生活。”
苏景淡淡笑了下,“当时年纪小嘛,想法是会比较极端,现在好很多了。”
弄堂进不去车,苏景指挥着林晖把车停在了外围的一个废旧停车场。
他本来不想再多麻烦林晖的,可是林晖执意要看他平安到家。
“易轩现在可不止是我的学长,还是我的顶头上司,上司安排下来的差事,你就别为难我一个打工人了好吧兄弟?”
苏景只好无奈地带林晖上了楼。
他本来打算拿钥匙,可走过转角之后发现家里的门是开着的。
“呦,这是又换了一位?”
顾倾没去上班,醉醺醺地立在客厅里盯着林晖刻薄地说。
苏景不想理他,径自转身对林晖说,“我有点饿了,我们先下楼吃点东西再上来。”
“在家门口饿了不回家吃饭,倒是喜欢跟野男人跑出去打野食~”
顾倾掂着酒瓶玩味地说,“还当自己是阔少爷呢苏景?就你挣那仨瓜俩枣够在外面吃几顿?还是现在打算趁着年轻走你妈的老路出卖皮相换钱花?”
疲倦袭入骨髓,苏景呼了口恶气对林晖说,“我可能会杀了他,你可以报警,但请别拉我。”
林晖也看了眼他,“我想跟你说的也是这个,敢拉我我连你一块儿揍。”说完没再多话,进屋按住顾倾的脑袋狠狠地砸在了茶几上。
顾倾喝了酒,反应迟钝了些,一猛子被林晖砸晕了。
苏景扯住他的头发把他揪起来,沿着步梯一路拖下了楼,丢在了路边臭气熏天的垃圾站旁。
然后折返回去进了卧室,把顾倾的衣物乱七八糟地抱了一堆,跟楼下那些垃圾葬在一起。
顾倾清醒了些,手里还掂着那瓶酒,仰躺在一堆衣物中间浪荡地笑。
“我知道你没跟人睡,我知道。”
“我是故意那么说的苏景。”
“你让我疼了,我也不让你好过。”
“我喜欢看你为我疼,因为我爱你,你疼起来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满足……好像你也爱着我……”
苏景蹲下身,摸了下他的脸。
“我爱过你的顾倾,从在一起开始,到前天为止,我都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地爱着你。”
“我憧憬过跟你白头到老,憧憬过你说的雪和房子还有结婚证。过去的心动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诱惑我可以抵抗得住。我们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走到很远很远的未来,谁也撼动不了。”
“可你实在太垃圾,让我觉得我对你的爱连同那些憧憬都是耻辱的蠢事。”
顾倾忽然间酒醒了似的落下泪来。
他没有去拉苏景。
但他问:“我现在给你跪下可以挽回吗宝宝?我只是无意间目睹了你过去爱着别人的样子,吃醋到情绪失控了,我就他妈想带人在你床上做,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占有欲。我只是太爱你了,想到你曾经那么喜欢过别人就觉得心慌觉得躁动难安觉得没有安全感……”
苏景嗓子梗了梗,难过地转开了眼睛。
“原来你脑子这么清醒,可以为自己说出这么讨好的话啊,”他感叹,“怎么侮辱我的时候就好像醉得管不住嘴了呢?”
顾倾无言以答,笑得泪如雨下。
“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知道你对沈小棠没感觉,爱是骗不了人的,我能感觉到。”苏景说,“可我没办法跟一个掌控不了自己心意,管不住自己行为的孩子过日子,我没有那么强大,我不要给你当爹当妈,我也不愿意一直让自己疼痛发疯来证明给你看我对你的爱。我要的并不多,一个可以跟我荣辱与共、相互扶持的平凡爱人而已,做不到忠贞和互宠,那我宁愿孤独终老。”
“我们有过很好的时候,但它过去了,”苏景说,“分手吧顾倾。”
顾倾闭起了眼睛,喉结干涩地滚了滚,说不出个“好”字。
“我没骗你宝宝,我没有承担房租,但我真的咬牙攒够了买房的首付。”
“其实我昨天回来就已经递了辞呈。”他最后替自己解释了一句,“不是因为你的威胁,我说了我不怕那些。”
“我只是想再最后宠你一次。”
“我不是很有本事的人,可是你的要求,我都想要全力去满足。”
苏景终于还是没扛住,望着他落下泪来。
人为什么会这么极端呢……
好的普通一点,叫人离开时别那么疼。
或坏的勉强可以原谅,咽下伤害继续携手往前走。
为什么要这样极端,将两边的路全堵死。
逼着人痛彻心扉地咬牙切断连在一起的骨和肉……
第9章 酸涩
林晖靠在楼道里,守着苏景防止他被顾倾伤着,不去探听人家情人间的恩怨,安静等待他们把话说完。
他离得远,苏景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内容,但先前一直是有对话的,这会儿却完全安静下来。
林晖不放心,忍不住向外看了眼。
苏景蹲在顾倾身旁,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哭。
林晖掂量着合不合适,忍了忍还是咬牙走了出去。
“起来苏景。”林晖喊他。
苏景没动。
林晖呼了口气,弯腰把他拉了起来。
“不要这样,”他说,“我不问他之前做了什么,就凭他刚刚拿话剜你那劲儿,也不值得你为他哭。”
苏景像被抽干灵魂变成了空有躯壳的傀儡,没做反抗地被林晖拉上了楼。
“分了对吗?”林晖问。
苏景点头,眼泪又坠落下去。
“好,”林晖揽了揽他的肩,“像我认识的景小爷。”
“他不适合你,分了好。去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林晖说,“断就断干净。”
苏景再次点头,机械地去了浴室,去了厨房,去了卧室,一路收拾。
他时不时绊到东西,林晖一路紧跟着时不时搀他一下,但一直没有帮他收拾,也没有圣母心泛滥地说一句累了先歇一下,等会儿再收。
不能歇。
歇下来会心软,让自己回归凌迟般的疼痛关系中去。
直到完全适应,再生不出一丝逆反。
一个多小时后,苏景打包好了两只大大的行李箱。
行李箱看起来宽厚而笨重,可若说这里面装下了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生命中留下的全部痕迹,又显得那样单薄。
三年时间的交叠,竟装不满两只箱子的空间,爱情走到末路的时候竟是如此轻飘飘的了断。
林晖从他手里接过箱子推出门。
“我送他走,会给他安排妥当,不会让他在街上落魄。你不用心疼他,别再跟他联系,也别再心软去找他。”他回头,拢了拢苏景的脖子,“听话苏景,我知道不好过,但是忍过这几天就好。都这么过来的,信我。”
临走前林晖带走了苏景家里的垃圾。
本是顺手的举动,却在看到浴室垃圾桶里的套*子时顿住了动作。
他僵了僵,感觉停住不收更尴尬,等苏景醒过神儿自己去收还要再彻骨地崩溃一次,于是不动声色地抽了袋子边缘的拉绳提走了那个袋子。
到门口的时候,他问苏景,“外边鞋柜上这俩盒饭也是你的吗?”
苏景望向他手指的方向,突然间捂住嘴,崩溃地哭出了声。
林晖无奈地甩了甩头,拎走了那两份盒饭带上了门,同时也带走了顾倾在苏景这里残留的最后一点相关的东西。
没有爱了,也没有疼了。
苏景哭累了,在屋里枯坐了会儿,感觉四周空的吓人。
这里留下了令他温暖也令他恶心的痕迹,他赶走了顾倾,却也无法再独自居住下去了。
安静了片刻,把情绪咽了回去,他拿出手机开始找房。
刚点开同城软件,老杨给他打来了电话。
公司最近接了一个科研所的展馆规划项目,摊派到了苏景所在的设计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