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易轩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翻着手里的药品袋子,逐个阅读说明书挑选合适的药膏。
他去买药时可能也没想清楚具体需要什么,袋子里面乱七八糟的装了一大堆,打开后两只手都被占住了,易轩用牙叼着撕开了棉签的包装袋,抠开一只类似清凉油的扁铁盒,蘸了药品帮苏景涂抹脸上的划伤。
苏景坐着易轩蹲着,易轩本来就生得好看,高度差之下,苏景视角里的他显得格外温柔,他的气质是很冷的那种,态度软下来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动人,垂着眼眸的认真模样叫人很难不心慌。
药膏触碰到皮肤的时候,苏景微微怔了下。
易轩停住手,问他,“疼?”
苏景摇头,偏过视线厌倦地呼了口气,而后转回脸,压低了身子配合他。
他不说自己处理,也不拒绝易轩。
他知道易轩不会让他自己处理,也不会不管他的伤。
所以那配合,传达的信息仅仅是一句“早配合早完事儿”而已。
处理完伤口,苏景撑起身子轻声对他道谢。
易轩望着苏景没头没尾地说了声“抱歉”。
苏景不解,“抱歉什么?”
他看起来很虚弱,易轩确定那个男人做了让他很受伤的事情,也察觉到他如今是真的爱着那人,不然不至于如此强撑都掩不住伤心的模样。
“抱歉没控制住脾气。”易轩低声说。
“哦,”苏景扯出了丝笑意,“不怪你,他先动的手。”
易轩没再去对面,把药品搁在旁边凳子上,挨着苏景坐下来。
苏景像是有点被吓到了似的,匆忙地转开了眼睛,明明没有睡意却强闭着眼睛勒令自己保持沉默。
易轩盯着他看,视线描摹他线条温柔的侧脸,想着他在黎缦出现前后态度的变化。
易轩记得关于苏景的事情,从他们初见到苏景消失,四年时光没有让那些有关于苏景的记忆变得模糊,反倒是想起他时心间翻涌起的茫然越来越浓。
他抽身离去后在易轩心中留下的那片空白一日日扩张,渐渐把易轩心中杂余的感情都吞没,连成空洞的一片。
很奇怪的,明明那里从未住过谁,却总感觉好像少了个谁。
易轩记得自己作为学长代表参与开学迎新时,苏景呼朋引伴地穿越校园,从他手中接过军训校服之后闪闪发亮的眼神。
那时他对易轩说:“你有男朋友或女朋友吗学长?没有的话,我宣布我要追你了。”
大一新生军训时,苏景在隔壁方阵唱歌,引得全场注目。
易轩作为他们系的临时班导,在班级各个方阵拍摄军训照片,顺着热闹望过去,看到了被围在人群中心的苏景。
那时苏景扬起手臂朝他飞吻,当众说着流氓话,“抓到你偷看我了,校草哥哥~”
系里的大课,苏景永远有办法打听到易轩选报的课目,他低易轩一届,很多内容压根听不明白,却坚持日复一日地混进易轩的课堂上挨着易轩碎碎念地叨咕着他从网上学来的土味告白情话。
易轩安静听课不搭理他,他很可爱地自己把自己念叨困了,挨着易轩趴下身,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最后脑袋一歪砸在易轩手臂上彻底睡过去。
有几次下课时易轩独自收拾资料离去,没有叫醒苏景,后来苏景便涨了经验,选位置的时候会坐在易轩左边,犯困的时候一定要抱住易轩不用记笔记的那只手臂再睡。
他说这样即便易轩不想喊他,只要走动他也一定会被带醒。
冬季的时候,他吵着要易轩陪他去吃校门口那家烤得滋滋冒油看起来超有食欲的大排档,死缠活缠磨易轩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顺利考过六级后如愿以偿。
那天苏景激动得点了满桌的啤酒烤串大腰花,激动得交代老板要做变态辣,激动得四处跟人打招呼说男神学长跟自己约会了。
嗨了一晚的代价是,接下来整整一周易轩都感觉耳边清净的好不习惯,才发现向来兢兢业业的粘人精竟然旷工了好几天没来跟他的班。
易轩在球场模糊地向苏景同寝的同学问起苏景的情况,那人说苏景吃辣串儿伤了胃,呕吐了整夜,长了满嘴的火炮,在医院躺好几天了。
隔周苏景顺利养好了他那娇嫩的胃,继续生龙活虎地围着易轩跑,易轩看他傻呵呵的样子莫名来气,质问他不能吃辣逞什么英雄点什么变态辣。
“因为你喜欢吃辣啊,”那时苏景笑眼弯弯地望着他,“我一看到你就只想让你吃得尽兴,玩得尽兴,什么都尽兴,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
“我和黎缦很早就认识了,身边的人……”易轩感觉自己的开场有些干,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要跟苏景解释这些事情,只是顺遂本能地说,“身边的人因为我们年龄相仿,总是起哄。其实我跟她从来没往暧昧角度发展过,在学校时没有,离校后更没有。”
“她今天来是个巧合,她跟我妈关系不错,最近在跟我妈学插花,警局电话打过去的时候……”
苏景眨了下眼,糊涂地看着易轩。
他不太明白易轩为什么要跟一个失联多年的学弟解释自己跟谁在一起或者不跟谁在一起。
“易轩啊,”他喊住易轩,打断他莫名其妙的话,茫然地问他,“你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非想要跟顾倾较劲?还是就只是没话说随口闲聊……”
易轩低了低头,轻声说,“我想说你没有必要因为黎缦而选择避嫌。”
“我没有避嫌啊,”苏景对他笑了下,“我看到你还是很开心的,我只是有点累了,不太想说话而已,不是刻意冷漠你,你不要多想。”
其实苏景大概听懂了。
易轩可能是想不通,毕竟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不明白苏景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样冷漠。
黎缦和易轩的关系,确实不好说,易轩觉得他们之间一清二白,可是所有旁观者包括黎缦自己都清楚,他们是年龄到了若没遇到合适的就可以结婚的关系。
但是真正叫苏景放弃幻想的其实不是这层原因。
而是因为——他发现易轩开始真正把他划入了朋友的行列。
他看苏景的眼神不再充满不耐烦,开始拿他当朋友当兄弟地关心和照顾。
那才是真正让苏景死心的变化。
因为反感还有机会蜕变成喜欢再升华成爱。
而被当成了朋友,才是真的判了苏景的死刑。
他努力那么久,不是为了换易轩跟他交朋友的。
他想跟易轩谈恋爱,易轩不想。
易轩想跟他做朋友,他不想。
这是谁都无法妥协的事情,那就只好做回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他不要易轩的善意,也不要他的照顾,他想要易轩的爱。
可他等了太久没有等到,终于确定有些人是穷极一生也感动不了了,只得无奈放弃。
易轩看着如今的苏景,感觉他这几年间变化好大。
他记得苏景从前总是很爱笑,几乎不会这样平静地说话,永远跳啊跳的,活泼得像条欢蹦乱跳的小鱼。
这变化让他生出浓重的无力感,无法维持年少时的理智和冷漠。
相识的那两年,易轩几乎没有在苏景脸上看到过愉快之外的表情。
他没有见过这样真实的苏景,真实地愤怒,真实地疲倦,真实地承认自己会觉得累,求他们让自己清净些。
他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小太阳被人糟践成这般黯淡无光的模样,心疼地想要把那个名叫顾倾的人渣拉出来虐杀千千万万遍。
“为什么闹成这样?”他反复劝自己不要过问,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微微呼了口气问苏景,“我是说你跟你那位,为什么闹到这地步?”
“他劈腿了,”已经被撞破了尴尬,苏景也懒得再去瞒他了,直言道,“他劈腿被我撞见,我就出去找乐子报复他。如果遇上的不是你的话,那我现在应该已经跟他扯平了。都不是什么好鸟,缘分尽了,谁也不怪。”
果然是这样……
“不要这么诋毁自己,你没做错什么。”易轩安慰他说。
“你知道吗苏景,”他沉沉地呼吸,然后难过地笑了下,“这些年我好多次想起你,想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每次想到的都是很好的场景。我以为你在哪里都会活得很好。”
苏景被他荒唐的话语逗笑了,笑了好久好久才收住。
他抿了下嘴唇,拽拽地说,“因为我是被丢到沙漠里也要号令群沙起舞征战的玉面街溜子景小爷嘛。”
易轩笑了笑,“所以干嘛为个傻逼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德行,嗯?”
“人都是会变的嘛,”苏景叹息道,“学长你自己也变了很多啊。”
易轩闻言蹙了下眉,微带不爽地问,“我哪里变了?”
苏景低头闷笑。
“你以前没这么多话,又酷又拽的感觉,特别撩人。”
他说完没有听到易轩的回答。
易轩沉默下去,气质冰冷起来,像是穿越回了校园时代,变回了那个又酷又拽又撩人高冷学长。
可是高冷了没多会儿,他又忍不住气笑了似的仰头叹息。
苏景怪怪地看他,“怎么了?”
“所以你是因为对我幻灭了才找了这么个渣渣么?”易轩咂了咂嘴,无语地问。
第6章 被发好人卡
易轩当然不喜欢在隔离间干坐着熬大夜,但是顾倾那傻逼走后他感觉清净了好多,再坐进来心态也不像刚刚那么燥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隔离间也没再来人,易轩维持着高冷恍惚地想着好多以为自己早已忘掉的事情,背后的钟表闼闼闼地走个不停。
苏景前半夜一直撑着没睡,到后来实在熬不住了,浑身骨头都开始疼,才试探着问易轩:“你能不能往那边坐点儿?”
他尴尬地跟易轩解释,“我想躺会儿,好困。”
易轩稳稳地靠坐着完全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你躺你的,我坐这儿碍着你什么事了?”
“这不是两排椅子呢嘛,”苏景说,“你坐对面不行吗?”
“对面椅子有点晃,坐着不舒服。”
苏景咬牙,“我去对面。”
易轩把他按住,“跟你说了椅子晃,就你那睡相,睡那上面不如干脆直接躺地上。”
“……我总不能躺你腿上吧?”苏景无奈地问他。
“为什么不能?”易轩反问。
苏景皱了皱眉,苦不理解这位帅哥时厚时薄的脸皮是怎么练出来的。
“你真的是直男吗易轩?”苏景忽然怪怪地问他。
“怎么了?”易轩不明所以地问,“现在直男是得考个什么证才能证明吗?”
“我发现你这人很怪唉,”苏景倒不是真怀疑他的性向,他只是不理解,“嘴上调戏一下都会脸红,男人的身体看不得却能摸得,也不介意身体接触,我醉酒那会儿抱着你满身划拉亲来摸去你跟没当见似的,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帮我洗澡……”
“你记得倒是够清楚的,真不是故意接近我的吗?”
苏景:“……”
苏景:“我是以为沾了陌生大帅哥的光才记得清楚,如果知道是你可能就直接吓断篇儿了。”
“……”易轩抿了下嘴唇,撇开眼睛说,“我习惯了。”
苏景:“啊?不是……您什么工作啊?这种事儿还能习惯的?”
“你老是动手动脚的,我早习惯了。”易轩解释道。
“……”苏景定了定,诧异地问,“这习惯这么强大的吗?四年都没戒掉的?”
易轩没再搭理他,把外套脱下来铺在椅子上,然后起身坐去了对面“有点晃”的连排胶椅上。
苏景看着易轩价格昂贵的外套,怎么都躺不下去了。
“你不睡吗?”他记起易轩昨夜被他折腾得彻夜无眠,感觉很过意不去,“这生塑料椅子好硬的,你自己留着垫一下,我皮糙肉厚的没关系。”
易轩也很累了,手肘撑在膝盖上勾着头将就着在休息,闻言撩起眼皮看了看他。
“再说一遍,你什么?”他打了个哈欠,没听清似的问。
“我皮糙肉厚的,不嫌硌得慌,你拿回去吧。”苏景说。
易轩勾了下唇角。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扫向苏景的脸,揶揄地问,“拳风带过去都能擦出血的脸,你管这叫皮糙肉厚?”
“……”苏景卡了下,不愿承认自己那么水,小声咕哝道,“顾倾是练过的,拿过市级武术亚军的拳脚,力度肯定不是普通人扛得住的啊……”
易轩听他夸那人莫名来气,鼻息间发出一声冷哼。
“练过还脆成那样,拿的怕不是幼儿园比赛的亚军吧。”
“这我倒没问过,”苏景皱眉思索了下,“他很脆吗?我看你明明就应付的很吃力啊?”
“你看错了。”易轩强忍着火气说。
“对了,”苏景恍然想起什么,问易轩,“刚只顾着犯困,都忘了问你伤得重不重啊?”
“不重!”易轩说。
说完觉察到不对,又更正道,“就没伤!”
苏景被他陡然转凉的语气吓懵了,不再说话,只是满脸无奈地歪着头看着易轩眉骨上的那道血口。
眼神里赤裸裸地写着:您管这叫没伤?
易轩咬了咬牙,偏开脸掩过了那道伤,嘴上坚称,“这是我自己磕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