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开了易轩的对话框,苏景内心泛起纠结。
他很清楚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对方联系人中,做个朋友圈偶尔互相点赞的老同学已经算是极限了。
可从情理上来说,易轩为他跟顾倾打起来被扣了警局,事情了结了该跟易轩说一声的。
试想你在朋友醉酒后好心照顾了他整晚,为了阻止他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做蠢事闹得满身伤,听闻他遭遇了不好的事情,还仗义地帮他出了气,交待他不要走回头路,而他却全当了耳旁风,继续跟伤害他、打伤你的人纠缠不清……
那你肯定会觉得自己好心被当驴肝肺,心凉透了。
但问题是……
苏景追过易轩。
还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流氓追法。
上午在外面撞见的时候,就着易轩的误会顺口解释一下还好说,现在这样没头没尾地主动跟易轩提起自己分手的事情,易轩很可能会觉得他是在暗示什么……
苏景带入了一下易轩的视角,脑子里弹出个龇牙咧嘴的小狐狸,挥动魔爪按住柔弱不能自理的小易轩,舔着红舌头狰狞地坏笑:“我分手了易学长,从今天开始又可以心无旁骛地蹂躏你这朵娇花了hiahiahia~”
如果告诉易轩自己和顾倾分手了,易轩领会到的完整信息大概会是这样吧……
苏景胆寒地“嘶”了声,放弃了解释。
他退出微信,切到外卖软件准备给自己选餐,却收到了易轩发来的消息。
实验进入反应阶段,助理在旁盯着,易轩得空出来,打开保险柜取出了手机。
他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那样凶苏景实在很没道理。
易轩高苏景一届,是学生会纪律部部长,苏景入学那年,学校安排易轩做苏景班级的临时班导,说白了就是给新生小白找了个入校保姆,那群孩子对他依赖得要命,从军训身体不适到个人情感问题都会找易轩去聊。
在易轩负责的那群弟弟妹妹中,苏景又属于顶级淘气、顶级能作妖的一个,苏景缠着易轩的同时,易轩也总是会给苏景更多的关注,总担心漏看一眼苏景就惹出什么新的事端。
看苏景在感情里执迷不悟的样子,那种心情就像是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弟弟上赶子找着给坏人蹂躏,做哥哥的会恨不得替他杀了那人渣,把弟弟抓回家里关起来保护好。
但问题是,苏景并不是他弟弟。
无论他内心多么疼惜苏景,都不该真的拿出长兄的姿态来要求苏景按照他的意愿决定自己的情感走向。
易轩冷静了会儿,呼了口气平顺好心情,还是给苏景发了消息。
【易轩】:不谢。实验室不允许带手机,没来得及回复你
苏景满脑子纠结着是吃鱼香肉丝盖饭还是沙茶面,看了易轩发来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选了个胖橘揉肚皮的表情包含糊过去,切回外卖页面继续点来点去比较哪家满减折扣更大。
【易轩】:下班了吗
苏·被打工耽误的当代数学家·景是真的饿了,又点了个表情包过去,皱着眉头接着算满减。
【未眠】:嗯嗯[跳跳.GIF]
【易轩】:嗓子好点没
【未眠】:[布谜熊点头.GIF]
易轩指尖抬起,轻敲了下柜子。
全是表情包。
那家伙话痨体质,只有在极度敷衍的时候才会发表情包。
他拿起手机走了出去,给苏景打了电话。
苏景迷惑地接起来,哑哑地喊了声,“学长?”
“很忙吗?”易轩问。
“不忙啊,”苏景说,“我工作内容特别碎,忙倒是不忙。”
易轩“哦”了声。
苏景像是在走路,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咳嗽,听易轩不太高兴的样子,连忙解释,“我不是敷衍你啊……”
他咳了阵儿,又接着说,“刚在点餐,中午犯困没去吃饭,这会儿快饿死了。”
易轩听着无语,“我该夸你吗?”
“这次真不是我任性,”苏景撇了撇嘴,哑着嗓子说,“你买的那个药劲儿好大,吃完特别困,一下午才敲了几行字。”
苏景从前特别娇气,如今坚韧了许多,可还是会无意识地流露出一点委屈撒娇的意味。
易轩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别吃了,去医院看看。”
“不是药的问题,”苏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契机,状似无意地随口说,“是我最近一直没休息好。刚刚失恋嘛,难免有点不适应。”
易轩沉默了会儿,轻声问,“分手了?”
他声音很好听,隔着电话听起来尤其酥。
“不然呢,那种情况不分手留着过年啊,”苏景到了顶楼,趴在栏杆上向远望,淡淡地跟易轩解释,“他今天回来办离职的,往后大概是不会再见了,临别前说了两句话而已。”
易轩似乎是笑了下,没说什么。
“我算是看透了,”提及顾倾,苏景还是悲愤,提高了腔调给自己打气,“爱情什么的都是咸菜,小爷我如今一心只想赚钱。”
“行了你,”易轩哭笑不得地打断他,“就那破嗓子就别喊了,心里知道就行。”
“其实我挺后悔退学的,”苏景微微叹了口气,“今天看到你在会上的样子,感觉好梦幻啊。你看看你,要颜值有颜值,要学历有学历的。你再看看我,要学历有颜值,要技术有颜值的,想努力赚钱都不知道该往哪使劲儿。”
“……”易轩很少笑,却总是被苏景逗笑,“你这算是自信还是不自信……”
“我这叫憨厚质朴好吧。”苏景压下心头的苦涩,努力维持着轻松的语气,“我能力废是客观事实,长得好看也是客观事实啊。”
易轩又笑起来,“这倒是。”
“苏景。”他喊。
苏景:“嗯?”
“你可以试试用你的颜值掰弯我,”易轩说,“我很有钱,也很大方。”
“拉倒吧,”苏景嗤他,“我十八岁花骨朵的时候都掰不动你,现在这把年纪就更别提了。”
易轩继续逗他开心,“那不然你做我的工作助理吧,给我递个纸笔就可以,我给你开高薪。”
“……我就非得从你身上赚钱是吧?”苏景无奈地笑。
易轩笑了笑,不再闲扯,认真地建议苏景,“不是做文案吗?可以试着嫁接到视频宣传脚本上来,后期转广告策划顶薪很高的……”
苏景听着易轩的建议,低头咬了下嘴唇。
回想起来,从大一入学到现在,他好像一直在给易轩找麻烦,而易轩也一直在帮他解决问题。
苏景知道易轩对他的好与爱情无关,但也始终理解,十八岁的苏景为什么会那样执迷不悔地喜欢着易轩。
他太帅了,不止是外貌上的帅。
最初相识的半年里,除了班级正当事宜之外,易轩几乎没有跟苏景说过话。
大一元旦那晚学校举行活动,众人只顾着热闹,宿舍管理松散,不知是谁借着漏洞恶意在宿舍楼前的树上拉了条幅——“当代兔儿爷苏烂景,摇尾巴求*的骚母*零”。
血红色的条幅,边缘挂着一具动物尸体,是一只刚被剥了皮还在往下淌着血的兔子。
那晚活动结束,苏景缠着易轩回宿舍,一路上易轩冷冷地走,任凭苏景怎么撩他都不开口,却在看到那张刺目的条幅时下意识地回身揽住了苏景。
那好像是易轩第一次主动开口跟苏景说话,苏景记得很清楚,少年按着他的头压在自己怀里,在他头顶微带颤音地低声说,“不要看。”
苏景已经看到了,气得浑身发抖,揪着易轩制服外套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易轩揽着他给学生会打电话,很快清理了条幅,也查出了闹事人。
是一个绩点低苏景一分没拿到市内竞赛资格的隔壁系的男生,苏景甚至都不认识那人,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自己存有那样浓重的恶意。
教务处对这件事的态度很暧昧,一方面拉横幅闹事确实不对,另一方面苏景的性向在他们眼里也确实不光彩,他们认为苏景被骂也有自身的问题,不好太过放大话题。
是易轩坚持要求严肃处理,事情才最终得以解决。
“如果学生因为性向受辱在你们眼里是正常的事情,那么所有小众群体都会对这所名校感到失望。可是深究下来,这世上就没有人不是小众群体,我喜欢集卡,校长爱盘核桃,我们导员私下是个资深二次元玩家。这件事不处理好,凉的绝不仅仅是几个人的心。”
苏景记得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最后那人公开给苏景致歉,恶事件也被打在了档案里,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知道这是个会用阴暗手段搞恶性竞争的卑鄙小人。
大二那年,苏景在易轩的笔记辅导下顺利考过了六级,查完成绩之后他激动地扑上去亲了易轩的脸。
易轩一时没防备被偷袭成功,气得咬牙用手背擦脸,按着苏景的脑袋勒令他不想挨揍就老实点。
可当晚他还是履行承诺,陪苏景吃了他心心念念的烤串儿。
“跟你说个秘密哦学长,”回去的路上,苏景凑到易轩耳边暧昧地说,“其实你算是我的初恋了。我没有追过别人,你是第一个。”
易轩并不意外,“我知道。”
“啊?”苏景傻了,“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没看着我长大。”
“你追别人的话一定会被揍得很惨。”易轩说。
苏景尴尬了下,不爽地嘀咕,“什么嘛……我明天就换人追给你看!”他得意地歪着头对易轩笑,“这么漂亮的景宝贝是不可能有人舍得揍的。”
易轩撇开眼睛没理他。
苏景低着头边走边盘算,“追谁好呢……不然我去追会长吧,会长也很帅……”
易轩看了他一眼,舌尖抵了抵腮帮,呼气说,“楚然可不止是学生会长,还兼职体育部长,下手能把你送走,你考虑下风险。”
“靠,”苏景缩了缩脖子,一秒垮掉,“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沉默了会,他又问易轩,“那你为什么不揍我?”
易轩哼笑了声,或许是酒劲上头了吧,他居然抬手捏住了苏景的下巴把苏景抵在了身后的围墙上,同样暧昧地凑近到苏景唇边,“因为我不喜欢吵闹,而你挨揍之后一定会哭得很吵。”
他很少说玩笑话,苏景被他撩得心跳失控,身体快过了脑子,趁易轩没防备搂住他的脖子碰上了他的嘴唇。
校园附近很热闹,行人来来往往,时隔多年,苏景已经回想不起当时路人的反应。
亦或许他从来就没记得过。
只记得易轩的嘴唇好软好软,碰上去的触感像是亲上了一块果冻,他们都喝了酒,酒气在唇间荡开,易轩身上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气息酥到令苏景陷入了迷雾幻境,听不清声音看不见旁人,满世界只剩下眼前呆住的少年。
他不清楚年长一岁的易轩有没有跟人接过吻,但那是他的初吻,只是单纯的嘴唇压着嘴唇,却甜到心跳错乱。
向来没羞没臊的苏姓小流氓第一次红了脸,酒劲一瞬间席卷全身,迷迷糊糊地亲上去,恍恍惚惚地退开,又稀里糊涂地被易轩抓着送回了宿舍。
那天他吃坏了肚子去了医院,医生说拿点药就好,苏景却坚持要住院——他害羞了,一想到回校会看到易轩就觉得心脏又要跳出喉咙,在医院躲了整整一周才终于平复好心情。
而易轩也没有剖开他的尴尬,失忆般地再没提过当晚那个吻。
他包容着苏景,守护着苏景的自尊,在他身边就可以安睡,看到他就知道糟糕的处境到了尾声。
会喜欢上他真的不奇怪,少年易轩永远酷酷地支撑着少年苏景的天空。
易轩推荐了一些适合苏景的学习材料,苏景一一记下来。
“这听起来比掰弯你靠谱多了,”他忍不住感叹,“你人怎么这么好啊学长。”
易轩“啧”了声。
苏景意识到自己又惹到他了,却莫名觉得很好玩,分手以来第一次开怀地笑起来。
电话那端有人喊易轩,易轩应了声,对苏景说,“去吃饭吧。我有实验在做,要先过去了。”
苏景忙说了再见,让他去忙。
苏景在天台站了会儿,给自己点了杯半糖的奶茶补偿心情,下楼回了自己工位,搁下手机投入工作。
景小爷如今只想赚钱。
不是逞强说狠话,他是真心这么想。
分手之后苏景发现自己这几年过得落魄其实很大程度是自己个人造成的。
总想着没有文凭,在人才济济的海市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差事就不错了,太过于安于现状。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在海市买房,所以从来也没往那角度琢磨过。
顾倾走后他想换套出租屋,找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的薪资甚至连租房都困难。
哪天租住的这套老旧险塌了或拆迁了,他可能就只能被迫离开海市。
搞钱,搞钱。搞对象不如搞钱。
钱不花就永远在自己手里,男人掏心扒肺该跑照样跑。
*
易轩从实验室出来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打开保险柜取了手机,母亲张芸给他打来电话,说晚上十一点多去易轩公寓给他送炖好的鸽汤发现易轩居然还没回家。
“你哥从来也不是个上学的料,他成天在外边浪荡也就算了,你怎么学成出来也成了这样?”
“家里的生意你暂时不打算接手我也不逼你,可你总不能连过问都不过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