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从你身上看到人之常情,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感受到,你不是我仰望的男神。你跟我一样有解决不了的烦恼,有压抑不住的烦躁,跟我一样会痛会自卑。”
“所以我抱了你,告诉你——”
“不要躲我,我们去约会。”
易轩回想了下。
好像真的是从那一天开始,苏景不再那样躲着他了。
明明早上想约他见面都被婉拒,却在那通电话之后,主动上前拥抱了自己。
“起风的夜里我会害怕,你抱着我睡。”苏景翻身趴在易轩胸口,捧着易轩的脸亲了亲,注视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那你有烦恼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
“小景的肩膀也可以给你依靠的。我不会嘲笑你是个有烦恼的普通人。我爱你脆弱的那一面,因为你不给别人看,我看到了,就知道我在你眼里跟他们不一样。”
易轩拉上被子帮他盖好露在外面的肩膀,把人拢在自己胸口抱好。
烦恼……
他没特意想过自己有什么烦恼,往往是遇到了才开始烦,一边烦一边想办法解决。
也有解决不掉的。
那就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习惯了这样,无所谓烦不烦。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要求变态地高。
刚刚若不是苏景提醒,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为沉迷恋爱的体验感到负罪。
烦恼。
他真的没细想过自己有什么烦恼。
但苏景想知道,他便愿意从现在开始想一想,然后讲给他听。
“有个传言——”他开了个头,觉得直接讲出来苏景可能不太好理解,又补充说,“我很烦传言,能避就避。可即便这样我也还是听过了这个传言。”
苏景很聪明,他略一解释就懂了,“说明这个传言被很多人当成事实,流传度很高。”
“是这样没错。”易轩点头,“主要是集团内部和家族之间,传言说易家父亲偏心长子忽视幼子,母亲偏心幼子苛待长子,一家四口划分成两个阵营针锋相对,毫无温情。”
“你认可这说法吗?”苏景问。
易轩叹了叹,没说话。
苏景听懂了。
他认可。
“可能稍微夸大了些,但事实确实那样。”易轩说,“我爸他……很少对我提什么要求,对我哥就非常严厉,哪怕是我的事,也要责问到我哥头上,对我就比较放任自流。甚至在我跟你的关系上,他更生气的也是我哥帮我打掩护这件事。但我哥如果要跟他说自己喜欢若若,想都不用想,他会直接气疯。”
苏景听后笑了笑。
“我忽然想起来你爸爸第一次看到我时的眼神。”
他知道易轩是在认真诉说自己的心结,不好表现得太过潦草,勉强压住笑意幽怨地翻了易轩一眼。
“跟逮到了拱自家娇养的小白菜的猪似的。”苏景悲愤地说,“我明明已经这么漂亮了啊!”
易轩诧异地看着他,好像有点不太相信。
“你是没见过黎鼎烨私下对待我的那副嘴脸,不爱孩子的父亲是黎鼎烨那样的,易叔跟他是完全不同的表现。”
易轩心疼地抚摸他的背,“苏景……”
“我不在乎他的,你不要替我难过。”苏景好笑地推了推他,“我只是对比一下易叔和黎鼎烨给我的感受——易叔他,应该不至于是外人口中那样。”
苏景这么轻松地一句调侃,倒让易轩想起来另一个与流言完全相悖的事实。
外人眼里忽视幼子的易鹤峰,其实一直默默支持着易轩的梦想和事业,反倒是被认为溺爱幼子的母亲,让易轩活得压抑窒息。
这些年里他被母亲以爱的名义绑架,无休无止去完成她的主观要求,被母爱束缚到透不过气。
哥哥那边只怕也不会好到哪去。
易鹤峰把他当接班人培养,要求多而高,有事没事都要提点责问两句。易朗甚至养成了习惯,接到易鹤峰电话就下意识地先认错,认完错才小心翼翼地问他爸自己具体又做错了什么。
反倒是张芸对他的态度更为舒心。
“要我说你父母就是普通老一辈,多了点家业罢了。俩人格局不一样,想法有出入。你要说有点偏重或许是有,要说完全不爱谁……”苏景一副老人家的口吻叹息道,“好难啊。捡颗石头揣怀里这么多年也捂暖了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你和你哥这么讨喜的俩崽子,只要心智正常就不可能单纯只对哪个孩子有感情。”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在情感表达上其实挺拙的,责骂的话说得顺口极了,一表达关爱就犯刺挠,哪像我们动不动就亲亲抱抱举高高,张嘴就能撒个娇的。”
“再老一辈的,像我外公和我外婆,一辈子连个名儿都不叫,哎来哎去的。可你要说他们之间没感情那也不可能相互扶持着走过一生啊。”
易轩想起那天哥哥伤心之后母亲的状态。
确实不像是不爱。
科幻作家道格拉斯总结过一个“科技三定律”:
--所有在我出生之前发明出来的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有在我15-35岁之间发明的东西都注定是要改变世界的;
--所有在我35岁之后发明的东西都是反人类的。
大概人老了是会变得不太讨喜,不再能接受新东西,想法自然变得固执,守着一个执念活下去,喋喋不休地替自己伸张并不一定正义的正义,要求别人把事情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执行下去,走到哪里都显得不合时宜。
易轩恍然想起哥哥名字的来源。
易朗。
开朗的朗。
是妈妈给哥哥取的名字,她说哥哥小时候活得太过小心翼翼,不够洒脱不够开朗,她看着心疼,所以给哥哥取名叫易朗,希望他活得像自己的名字,平顺简易,健康开朗。
他们或许并没有自己和哥哥所想的那样过激。
他们或许只是……老了而已。
易轩亲了下苏景的额头,跟他说“谢谢”。
“谢你妹啊谢,”苏景不吃这套,“你就没点浪漫情话给我听吗?每次都这么客气礼貌的。”
让给女朋友做诸葛连弩当情人节礼物的理科男说浪漫情话,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苏景只是不想他对自己过分礼貌,并没有真的指望他能说出个什么雪月风花的来。
易轩闻言笑了下,“有一个事情,我不确定浪不浪漫,你要听吗?”
苏景摇头,“不听。”
“那我就说了。”
易轩悟性很强,马上领悟到了苏景想要的。
小家伙喜欢自己随性表达,任性而为,不喜欢自己像对外人一样矜贵礼貌地对待他。
苏景果不其然地笑起来,“好。”
“还记得聚餐当天你喝醉酒,我带你回南湖景的那晚吗?”
“你讲故事把我哄睡那晚?”
“嗯。”易轩点头,“你睡着以后我去了客厅,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
“没有追求别人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做你才可以重新喜欢我,不知道直接表白会不会把你吓得再一次跑掉。”
“纠结到天快亮的时候终于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没出生,有人拿出一对翅膀和一双手臂让我选。”
“选择了翅膀,我就可以飘在天上,活得像神仙一样轻灵,没有家庭的烦恼,没有生活的负评。”
“可我犹豫了好久,还是放弃翅膀选择了那双手。”
说到这里,易轩低头望向苏景的眼睛。
“因为哪怕是在梦里,我也知道手臂比翅膀更容易拥抱苏景。”
在那个梦里,他终于有机会重头来过,消除现有的烦恼。
选了手臂,肩上自然要被现实砸下沉甸甸的压力。
可他想和苏景十指紧扣,漫步到白头。
而这不是轻灵的翅膀可以做到的事。
所以他再一次选择了那双注定要承接无数辛劳的手。
给他的小孩最暖的拥抱,和最紧密的温柔。
“现实压抑得我只想逃离,”易轩说,“而你是我梦里也想回到现实的理由。”
第62章 你才软(朗若)
年关将至,市内愈发冷清下来,本来就被易朗摆烂捣散的酒吧生意直接停摆,除了偶尔门口落下只灰灰的大麻雀,几乎不见活物进来。
醒宝回老家过年,走前给若若搬来一大堆花里花哨的零食。
“要回家怎么还囤了这么多吃的?”若若诧异地问他。
“第一年出来工作没经验嘛,以为过年会很忙,哪想到年前就没生意了。”醒宝扁了扁嘴,“也不晓得过完年会不会直接失业……”
若若摇头“啧”了声。
这倒是该怪易朗穷折腾,辜负人家兢兢业业的好员工了。
店里压根就没生意,可易朗照常给若若发着工资,若若只好继续留下来看店打发时间,趴在吧台上嚼着薯片刷视频熬时间,短暂地触达了“事少钱多离家近”的职场幻梦。
晚饭前后,易朗来清了一遍账目。若若把手机收起来给他倒水,易朗瞥了眼,“看吧,不用管我。”
若若没再继续刷手机,也没有把水端给易朗,自己靠着吧台喝了。
总共也没几笔账目,易朗很快关了电脑,若若看了看他,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易朗问。
若若沉思了下,摇头,没有说话。
易朗挑起眼睛观察若若的表情,“看我赔钱心疼啊?”
若若把水杯怼到他怀里,咳嗽了下,不带什么情绪地怼了他一句。
“你好会想。”
易朗转身续了些温水,又把水杯还给若若。
“上火么?嗓子哑成这样。”
若若把目光投向吧台侧边柜子上囤放的一大堆零食,“吃那个吃的。”
“那就少吃点。”
“不行,”若若摇头,“馋。”
易朗眉毛扬了扬,倒也没有嘲笑他。
“行吧,多喝水。再不然去开点降火药备着。”
若若刚喝了一口水,险些喷出来。
他搁下水杯把零食往里塞了塞,关上了柜门,“没那么馋,不吃了。”
“嗯。”
略微尴尬地彼此沉默了会儿,易朗先一步找到了话题。
“刚在看什么呢?”
“什么?”若若迷惑地皱眉,四下扫视了一圈,看易朗目光落在他的手机上才反应过来,“哦,你说视频啊。”
“看土拨鼠打kiss。”若若说。
“土拨鼠?打kiss?”
易朗眯了下眼睛,“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若若点头,把视频点开给他看,“说是可以增进感情。”
易朗看了眼。
还真的是煞有介事地在接吻。
“神奇。”他说。
若若看他一副神游的状态,抿唇笑了下。
“做这种事情就可以增进感情吗?”易朗一脸单纯地凑近到若若唇边暧昧地问他,“人呢,也可以吗?”
若若笑容僵滞在唇角。
愣怔了片刻,他恨恨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机,一把推开了易朗的脸。
“你在装什么古墓小龙女。”
“你怎么就确定我在装呢,”易朗吊儿郎当地笑笑,“没准儿我还是个处男呢。”
“处男可不会跟人说自己是处男。”
“也不一定吧,像我这种老实人就……”
“你跟你的艺人姐姐一夜激战好几回合的时候还让我给你补送过套,”若若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他,意味深长地咬了下嘴唇,“经历太丰富,不说你自己都忘了吧,老实人?”
易朗咂了咂嘴,尴尬地扭过了头,看着街边的垃圾桶强行转移话题说“风景不错……”
“她算是你正式交往的女朋友吗?”
若若没被风景吸引,小口抿着水,状似随口闲聊地问。
他垂着眼睛没有看易朗,眼底的酸涩落在杯中的倒影里,没有人看见。
易朗脑子犯抽抖了个机灵,没想到撞在了枪口上。
他显然是不想继续深聊这个话题。
“不算吧。”
易朗敷衍地说。
不算就不算,为什么还带个吧。
若若看穿了他的心思,扯出了丝不屑的笑意。
“后悔当初捧红她吗?”
他又问。
易朗沉默。
“小火靠捧,大火靠命。”良久之后,他很轻地摇了下头,干涩地说,“红了是好事,我后不后悔的不重要。”
若若转开脸,也把目光投向街边那只超大号的垃圾桶。
“外人眼光来看,你是个挺暖心的……”他本来想说金主,余光擦过易朗落寞的面容,换了个词,“男朋友。”
金主是易朗当初对外掩人耳目的说法。
事实上在交往期间,他一直以男朋友的道德观念约束着自己,一心一意地对待那女孩。
至少在他爸爸强迫他跟他的艺人姐姐分手之前,他从没有放纵过自己去玩一夜情。
若若嘲讽地笑了下,这次笑的却不再是易朗。
“哪怕是分手了,这些年你猎艳时选择的也始终都是她那款。”他总结,“够深情的。”
易朗把自己从过往的伤怀中抽离出来,凝望着若若耷下的睫毛,抱歉地低了低头。
当时的若若在他看来只是个纤瘦的、怯怯的小弟弟。或许是经历了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他活得非常小心,把情绪掩藏得极深,以至于朝夕相处的易朗完全没想过若若会默默地喜欢着他,更没有想过自己有天会对这性格坚韧的弟弟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