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不是了,”女人傲慢地说,“从今天开始,它就是我的指挥部。”
“好,那我出来。”沈菊芳提着裙子走到女人附近,之后,她仰起头,朝女人脸上重重吐了一口口水。
“呸!你也配!”
“好大的胆子!”士兵当即一枪托砸上沈菊芳的脑袋,沈菊芳颤颤巍巍坐在地上,哭起来:“你们欺负一个老婆娘!你们像样吗!”
士兵随手往她的手里塞了一袋吃的。“喏,这是给你的报酬,老婆子,”士兵恶劣地笑着,“联盟总部那么大,你随便打开一扇门住进去不就得了?”
“这也是我要和你们说的!”沈菊芳愤怒地说,“你们这群坏东西!”
士兵又要动手打人,施青瞪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何必和一个老东西置气,反正她早晚都会死。让她自生自灭就好。”
她朝沈菊芳的院子一挥手,向士兵们吩咐道:“进去,把不该有的东西都给我扔喽!”
“啊——”沈菊芳尖叫一声。士兵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她的衣服,将她扔到了大街上。沈菊芳坐在泥泞的雪地里,哭得伤心欲绝,然而没有人停下脚步安慰她。这实在是联盟总部再常见不过的一幕了。
当天下午,沈菊芳的小院门口挂上了“普茨洛夫军团指挥部”九个大字,字是毛笔写的,个个入木三分,飘逸无比。看得出来,施青在书法上颇有造诣。
此时施青在指挥部的决策室内。这原本是沈菊芳的书房,因方位朝阳,还有一扇大窗户,施青将她开辟为自己的决策室。她在窗前看士兵把小院子里的天竺葵连根拔起,天竺葵植株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小院的外边。
施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滴滴滴”,电报机响了起来。施青绕过书桌,她拿起电报机上新鲜出炉的电报,电报上写着:
今日下午六点,同盟国枪.械顾问章女士将携带妻子拜访你处,请务必友好接待。注意:章女士右眼为义眼,请勿大惊小怪。
“呵,我是那种人么?”施青冷笑一声,她把电报揉成一团,再用打火机点燃了电报的一角。白纸在火中萎缩成黑色的小块儿,上面的字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勤务兵!”
勤务兵“咚咚”走了进来:“报告!”
“组织一下市民,我们要欢迎两位贵客,”施青顿了顿,补充道,“欢迎贵宾的市民不要那些一看就面黄肌瘦的,最好长得漂亮,或者找些活泼的小孩儿。一定要听话,要乖,听我们指挥。贵客长期生活在后方,不知道前线多么残酷,千万不能把她吓到了。”
“是!”勤务兵敬了个礼,转身跑了出去。
施青看着勤务兵跑出了决策室,她回头重新欣赏起书柜里的装饰品。“那个婆娘的丈夫准是位军人,”施青喃喃,“说不定还是位老侦察兵呢,这么多铜马雕像……”
书柜正中央是一匹棕褐色的马,马的眼睛上镶了罕见的紫色宝石。施青靠近了这匹马,以难得的温柔轻轻抚摸小马的马鬃。
“乖,真乖啊,别动,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她弯下腰,眼睛对准了小马的眼睛,慢慢朝里看去。
盛毓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墙上的两个小孔反射出一双眼睛。她认出这不是沈大娘的眼睛。方才的打砸声已经让她生疑,这双眼睛则无疑让她笃定了一件事情:这栋房子已经易主。
沈大娘还好吗?盛毓潼担心起来。今早,沈大娘不顾盛毓潼的劝阻,一定要出去看看。“我在这栋房子里待着都快闷死了,”沈大娘围上披巾,“我必须出去走走,否则我会死在这里。”
“外面都是士兵,你出去,碰上了,该怎么办?”
“你别担心,我一个老婆子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沈菊芳嘟囔,“我就出去走走,孙媳妇,你别担心。”
盛毓潼头疼起来:“我不是您孙媳妇,沈大娘,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可以再离啊,”沈菊芳嚷嚷道,“一定是这些天你厌烦我这个糟老婆子了。我必须出去走走,我一走,你一担心,准会答应嫁给我孙子。就这么说定了啊。”
盛毓潼眼看着沈大娘潇洒地走了出去。
“笃笃笃。”
盛毓潼毛骨悚然。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简直像头狡猾的狐狸。她颤抖着,隔着衣服抓起胸前的子弹,那是史薇送给她的子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暗门,屏住呼吸,祈祷这个不速之客永远找不到进来的开关。
“什么都看不见。”
施青喃喃,她又伸手敲了敲墙壁,回音厚重,不像是中空的。“不对啊。”她说着,她动手掰了掰马头,马头不会动,上面的宝石差点让施青拔了下来。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施青自言自语,但她狐疑的目光还是没从小马的身上离开。
从联盟总部撤离三天后,史薇终于从勤务兵那里得到消息,一个差点令她一头栽倒在雪地里的消息。她狼狈地回到营地,自愿担当勤务兵一职的老爷子肖望在火堆上架起了一只搪瓷杯,搪瓷杯里的水咕嘟咕嘟直响。
肖望一看史薇死人般的脸色:“少将,怎么了?”
史薇坐在雪地里,她脱掉靴子,靴子里倒出了满满的雪。
“一个坏消息,”史薇深吸一口气,“有两个人走丢了……其中一个是,我的妻子。”
肖望用树枝取下搪瓷杯,史薇将就着在肖望的手里把热水喝了下去。喝完,她感觉身体暖和多了,理智也回来了些。
“可是战争还在继续,”肖望又抓起一捧雪放在杯子里,再架到火上,他眉飞色舞起来,“不过我可以替您为她祈祷。我的嘴跟开过光似的,说什么什么灵呐。”
史薇笑起来:“谢谢您,老人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可不是好意啊,我的母亲是个巫师,我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咒语。”
“这第一捧雪,是我祝您的妻子平安,这第二捧雪,是我祝你们幸福。第三捧雪——”
肖望抓起雪地上的雪,直接塞进自己的嘴里,面不改色地嚼了嚼,咽了下去。
他看着史薇,郑重地、虔诚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第三捧雪,是告诉命运,所有你们年轻人将要历经的不幸,都由我这个老头子来承担吧。”
章顾问
下午五点,施青带着士兵和青年们在总部城门口列队欢迎顾问。只见远远的,一辆福特车开到了关卡处。
“勤务兵!”
“是!”
勤务兵小跑着给福特车开了车门。
车门开了,下来的是一位穿着西装的女士,她头上戴了顶小巧的软边礼帽,面上覆了层面具。
想来这位就是章顾问。
“章顾问,你好,我是指挥官施青,”施青快步上前,朝章顾问伸出手,她笑道,“欢迎您来参观我们的联盟新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身着鲜艳衣裳的青年和孩子们欢呼起来,章顾问摘下头顶上的礼帽,宽慰地笑道:“我以为前线很残酷,没想到你们治理得和后方一样好。”
施青却定定地看着章顾问,当她确认章顾问的右眼确实是只义眼后,才释然地笑起来。她向章顾问再次提醒自己悬空的手:“章顾问,让我们用握手来开启我们的友谊吧。”
章顾问立即沉了脸:“难道电报上没有说吗?”
施青飞快眨眼,电报的内容在她的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章顾问抬起手,那是一只机械手臂。
“啪!”
施青出手迅疾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的红印还没有消除,她就笑起来:“抱歉,章顾问,瞧我这记性,我给您道歉了。”
这时,章顾问的妻子也从车上下来了,她穿着曳地的长裙,走路很是不便。勤务兵不得不帮她拉起裙摆,她才勉强在雪地上走了几步。
“这就是联盟新城吗?”章夫人仰着头,手上的丝绸手套闪着珍珠般的光泽。金丝雀,施青在心里给章夫人下了这个定义。她想,原来大名鼎鼎的枪.械顾问也喜欢女明星之流的货色,真是令人感到遗憾。
章夫人摇摇摆摆地来到章顾问面前,和章顾问在一起,她显得愈发小鸟依人。她撅起嘴,给了章顾问一个吻,再娇滴滴地依偎进章顾问的怀里:“咱们今晚一定得住这儿吗?这里看起来好破。”
“夫人,您放心,我给你们提供的是城里最好的住所,”施青微笑道,“而且联盟新市民的热情一定会让您感到宾至如归。”
一个穿着苹果绿裙子的小女孩儿怯怯地走上前,她捧着一束梅花:“夫人,这是献给您的花。”
“谢谢你!”章夫人惊喜地将花接过来捧在手里。她感动地看着施青:“谢谢您的礼物,指挥官。”
“这不是我的礼物,”施青牵过章夫人的手亲了一下,“这是联盟新城送给您的,夫人,愿您的美貌和这座城市的和平一样长久。”
欢迎晚宴在联盟总部最好的餐厅举行。这一晚,联盟城里的灯都亮了,整个城市宛若橱窗里精致的水晶球城堡,美轮美奂。施青一边小块切着牛排,一边打量着章顾问和章夫人。她觉得她们看起来很好,可又有什么不对。趁着章夫人去化妆间补妆的间隙,施青提出了她一个深藏在她心里的问题:
“章顾问,请问您为什么不和您的夫人进行精神结合呢?”
“我真正的配偶是枪,”章顾问不假思索,“女人不过是我随时可以换洗的衣服。我可以有很多妻子,但只有枪能触发我真正的狂热。”
“我欣赏您,”施青拿起酒杯,笑道,“为您真正的妻子干杯。”
但施青返回指挥部后,第一时间给同盟国发了电报。她的手指在书桌上来回敲,虽然单调,在她的脑海里却变成了《致爱丽丝》。这是她童年最常在学校表演的曲目,成年之后就再也没对任何人弹过。
夜愈来愈深,施青反而愈来愈兴奋,脑海里的《致爱丽丝》也变成了《野蜂飞舞》。终于,同盟国的电报到了。施青从里面读到了更多东西,比如说,章顾问在枪.械实验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比如说,章顾问情人无数而最新受宠的一个据说是十八线小明星。
完全符合。
施青决心睡个让自己安心的好觉。
勤务兵把章顾问和章夫人送到一栋别墅前,他将钥匙交给章夫人:“明早八点,我会来别墅门口接您和章顾问。”
“就我去,她不用去了,”章顾问说,“她的小脑袋装不了太多东西。”
章夫人嘴顿时撅成一朵娇俏的花:“我哪里有那么笨了!”
勤务兵为他们打开车门。两人在勤务兵的注视下,手挽着手亲密地走上台阶。章夫人拿钥匙开了门。两人一走进去,顿时如虚脱了一般,瘫倒在地上。
“章顾问,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章夫人问。
“不可以,”章顾问挣扎着从地毯上爬起来,“现在还不可以。”
两天前,联盟新首都指挥部,刚下运输机的龙仪脚步匆匆。她来到曾明的办公室,发现颜如珏也在里面。她有几分诧异,但还是很好的处理了情绪,她抬起右手:
“报告,飞鲨军团龙仪到了!请上将指示!”
“你们都来了,很好,我有个任务派给你们,”曾明坐在椅子上,“根据我方谍报人员提示,近日协约众国会派出一位枪.械顾问前往联盟旧总部,根据发回来的照片,那位枪.械顾问和龙仪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曾明把照片拍在龙仪面前,龙仪定定一看,确实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总部要求,龙仪,扮成枪.械顾问,颜如珏,扮成枪.械顾问的情人,你们二人以情人关系进入联盟旧总部。等你们在那里建立好电台,我会给你们下一步的指示。”
“这次行动的代号为,夜莺,”曾明动情地说,“愿你们在茫茫黑夜中唱出一支嘹亮的歌。”
天亮了,龙仪和颜如珏终于排查完所有的房间。她们确认别墅里没有窃听器后,两个人都瘫坐在华美的地毯上。
“章顾问。”颜如珏喊了声。
“叫我龙仪吧,如果没有别人的话。”龙仪往嘴里塞了根烟草,这是她在储物室里发现的,是战时难得一见的珍品。她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我也会叫你颜如珏。”
颜如珏怔了一下:“好……好……”
“你需要烟草吗?”龙仪递给颜如珏一根,“可以提神。”
颜如珏接过来,笨拙地塞进嘴里,她用打火机打了几次,都没能打出火。龙仪说:“我来。”她一下按住打火机,打火机窜出火苗,点燃了烟头。颜如珏用力吸了一口气,顿时咳嗽起来。
“咳……咳咳……”她捂着胸口,她暂时还不习惯这种味道,眼泪都流了出来。
“能用这种方式哭一场,是不是也挺不错的?”龙仪笑着说,“慢慢抽吧,我先走了,晚上见。”
她用力拍了拍颜如珏的肩膀,戴上帽子,独自走出了别墅。
折磨
今天是个晴天,街道上的积雪逐渐化了。勤务兵还没到,龙仪索性独自在街道上走了一段。她发现别墅附近有联盟曾经最受欢迎的巧克力店,如今大门紧锁,橱窗里用于装潢的字母彩灯都掉到了地上。
龙仪走到橱窗前,橱窗里头陈列的蛋糕样品上,有一架天蓝色的小飞机,很像是动画片里战斗机飞行员会驾驶的那一种。龙仪定定看了一会儿,她在心里盘算起日期,忽然想到今天是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