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毓潼将头埋在史薇的脖颈上。“你骗我,”盛毓潼嗔怪道,“你骗我和你结婚。”
“我没有,亲爱的战友,这可是你自愿的,不信你再听一遍。”
史薇一按录音笔,盛毓潼的声音就飘了出来。盛毓潼羞恼得用拳头去打史薇,史薇笑着承受了。直到一声激烈的爆.炸声将二人从温馨的幻景里拖出来。史薇匆匆奔赴自己的岗位,临行前,她拉住盛毓潼的手,在她的无名指上吻了吻。
“这就是我送你的新婚戒指,”史薇深沉地说,“请祝我凯旋。”
今夜,联盟遗留下的市民们都在默默祈祷,他们祈祷骷髅军团凯旋而归。和盛毓潼分别后的史薇走入掩体,白日见到的老人已经在他的岗位上严阵以待。
“向您致敬!”史薇将右手抬到太阳穴。
“也向您致敬,亲爱的少将,”老人也抬起右手,“我刚才和我家娘们儿说,等我回去还要吃炖鱼呢。”
“是吗?”
史薇慢慢俯下身子,她趴在战壕里,耳边只有轻轻的风声。她忽然很想说什么,比如说也分享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其实我刚才去结婚了,”史薇轻轻说,“虽然只有两个人,没有见证人,也没有档案处。”
老人一愣,接着笑起来。“这才是我们士兵应该结的婚,”老人热情地在史薇身上拍了几下,“为纯洁的爱情干杯!对了,我真应该把家里藏着的酒带出来。咱们应该喝一杯。”
“打完这一场吧!”
“好,”老人眉飞色舞,“炖鱼可是最好的下酒菜!到时候您带上您的伴侣,我带上我家的娘们儿……”
嘹亮的号角声打破了老人的话语。史薇立刻警惕起来。紧接着,她看到东面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无线电急促地响起来,史薇赶紧接通:“十九营,东面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妙,普茨洛夫军□□出的进攻部队,无论是人数还是火力都远超过我们,”十九营营长的声音夹杂在炮火声中,“少将,情报有误!”
史薇听到了火.箭炮发射的声音,再抬头,东边炸起的灰土竟高过了联盟总部最高的303大厦。天边漂浮着黑色的灰尘,淅淅沥沥,如小雨般下到地面上,此情此景恍如世界末日。
“少将,你在想什么?”老人问。
史薇咬了咬嘴唇,没过多久,她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勤务兵,通知后勤,让平民撤退!”
勤务兵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临时后勤部跑,史薇又把他叫了回来:“等等。”
“少将,还有什么事?”
“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多少岁?”史薇逼视他,“我从很久以前就怀疑你谎报年龄。”
“……十七。”
“给你个任务,开车护送平民上山。等我派人给你通知了,你再护送人下山。”
“我……我不要做逃兵!”勤务兵叫起来,“少将这是让我临阵脱逃!”
“我这是给你任务!让你开车送平民上山就上山,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史薇见勤务兵还不走,就做出要踢他的样子:“我说你是不是皮痒了!”
勤务兵这才一溜烟跑走了。
盛毓潼坐在卡车里,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因种种原因,本不愿离开联盟总部的普通平民。从第三军团救出的男孩嘟嘟紧紧依靠着她。另一边,那位名叫沈菊芳的大娘特意坐了过来,她念叨着:“姑娘,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孙子呀?他长得可英俊了,小姑娘们见到他都要红脸的。”
盛毓潼担忧着史薇的安危,根本无心听沈菊芳的话,只是随意地“哦”了一声。沈菊芳以为她应了这件事,喜上眉梢:“那你就是我孙媳妇了,以后啊,你叫我奶奶就好。”
嘟嘟轻轻推了推盛毓潼,盛毓潼没有反应,只是说:“嘟嘟乖,姐姐在想事情,别闹。”
“盛营长!盛营长!”
盛毓潼顿时回魂,她看向车外,史薇的小勤务兵从远处跑过来,他叫道:“盛营长,史少将让我带你们离开。”
“她什么时候走?”盛毓潼问。
小勤务兵摇摇头:“不知道。她说可以接你们下山的时候,会再给我消息。”
“知道了,开车去吧。”盛毓潼点点头。嘟嘟担忧地挽住了盛毓潼的手:“姐姐,你要干什么?”盛毓潼默默推开嘟嘟的手:“嘟嘟,到了山上,要听大家的话,不能乱跑,不能老是想着给哥哥报仇。”
“嗯。姐姐,我都听你的。”
“嘟嘟真乖。”
盛毓潼没什么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就从刚刚发动的车上跳了下去。一瞬间她好像分成了两个人,另一个人站在车上,看到了跳到地上的她。记忆里,她进天枢塔校,也曾史薇这样从车上跳下来。
她跳下来,对着盛毓潼微笑。
史薇,等我。
盛毓潼把左手无名指放在唇上,轻轻按了按。她跑得很快,一眨眼,就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哎呀,她可是我孙媳妇,孙媳妇跑了怎么办?”沈菊芳着急地喊起来,“你们都别拦我!我要去找她!”
她顾不得摔断腿的危险,撩起裤腿,也从卡车上跳了下去。
空响
什么都碎了,玻璃、金属、树木、人体……联盟总部满目疮痍。天快亮时,史薇和骷髅军团被迫退守至最后一个堡垒。
联盟指挥部的电话就在这时来了。
“史薇,指挥部要求你,放弃联盟总部,撤入大荒山。”
“我不能接受,”史薇双眼血红,“这可是联盟总部,我们的首都,我们的……”
“孩子,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我们已经失去了第三军团,不能再失去骷髅军团了……”电话那头曾明竭尽所能地安慰她,“等到战争结束后,我们还可以重建一个新的首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二十个营长只剩下了九个,他们都有着焦黑的脸和急切的神情。
“少将,联盟会派援军过来,对么?”有人问。
史薇缓缓挂掉电话,她勉强笑了笑,说:“联盟没有放弃我们——”
焦黑的脸上一双双眼睛燃起希望。
“但是,联盟放弃了首都。”
“为什么!我不能接受!”有人激动地说,“难道我们骷髅军团要做联盟史上第一个弃城而逃的军团吗?我不接受!”
“我也不接受!”
“安静!”史薇怒喝,“难道要拿骷髅军团所有普通士兵的命去冒险吗?也许后人会为我们殉城洒几滴热泪,但这对于每个士兵的家人来说,对于联盟来说,我们的拒绝撤离将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没有人再说话。
“统计人数,准备撤离,一营和我负责掩护。”
九个营长纷纷散去,白发苍苍的老人又出现在史薇的身边,他感叹:“少将,这会是联盟军事史上无法忘却的一笔呀。”
“是啊,常胜将军教出了一个弃城而逃的女儿。”史薇看着他,笑道,“我忽然很庆幸,有一天我会死去,这样我就能听不到这些骂名。”
“历史会给你公正的评判,”老人慢慢说,“请耐心,把一切交给时间。”
二十分钟后,普茨洛夫军团进入了已沦为空城的联盟总部。指挥官施青将腰间的配刀轻轻插在雪地里。她满意地欣赏它,恍若欣赏一件艺术品。
雪地里,配刀闪烁着威慑力十足的银光。施青把它拔起来,重新插回刀鞘里。“天枢之刃,”她翻过来,背面还有两个字,“蔡荇。”
有意思,她想。
“指挥官,骷髅军团已经撤到附近的大山里了,请问我们的下一步是?”
“不要急嘛,”施青悠悠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把我俘虏的平民和那个哨兵都拉进城吧。”
“是!”
盛毓潼躲在街角,她目睹了普茨洛夫军团进城的全过程。史薇想必已经撤离了。盛毓潼正暗自思量该怎样从联盟总部撤离时,一个人忽然抱住了她。
“孙媳妇,别怕,是我!”
“沈,沈大娘?”盛毓潼惊讶道。
“跟我去一个地方,保证这些兵来年春天都找不到你。来,走。”
沈菊芳拉过盛毓潼的手,一路避开大道只走崎岖的小路,七拐八拐居然又到了沈大娘的小院。走进屋子,再七拐八拐,盛毓潼看沈大娘触动了一个机关,一间储粮充沛的密室居然显露在盛毓潼的眼前。
“快进去,免得待会儿被发现了。”沈大娘把盛毓潼往密室里一推。
“您怎么办?”盛毓潼着急地问。
“我得待在外面,”沈大娘撅起嘴,“我发誓要和这栋房子共存亡。”
“报告指挥官,人已经带到了。”
衣衫褴褛的平民们都低着头来到施青面前。
“这就是你们联盟的心脏,联盟总部,”施青悠悠地说,“骷髅军团再厉害又能如何?你们的心脏还不是都被我牢牢攥在手里?”
“不过我今天请你们来,不是来和你们谈天说地的,我啊,要请你们来看一场好戏。”
施青拍拍手,朝一旁的士兵喝道:
“快把那个身子骨最硬的哨兵给我带上来。”
“出去!”
一个大铁盒子里倒出来一个人。是康宇星,她被剃光了头发,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体能服,在寒风中被迫打着颤。她一看见施青,就移开了目光。
施青笑着走到她面前:“听说你来经血了?”
“……和你没关系。”康宇星咬着牙说。
“只要你能赤着脚走完一公里的路,我就给你一张卫生棉,”施青眨着眼睛,“如果你不走,我就毙掉他们当中的一个。”
康宇星一发狠,从地上爬起来。施青笑起来:“哟哟哟,这起来的样子,还有几分像小马驹呢,我应该让你做我的马。”
康宇星不理她,看着别处:“从哪里走到哪里?”
“我的要求不高,就从这里开始走吧,最好走正步,踢得越响越好,”施青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个点子,“最好喊喊你们天枢塔校的信条之类的,搞得像阅兵一样。”
康宇星抬起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摔倒了可要重来哦,”施青拍拍康宇星的脸,“如果是曾明看你阅兵,你还会动不动就摔倒吗?”
“……我重来就是了。”
施青朝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一个平民当即被按在了地上,枪口指着他的后脑勺。康宇星咬住牙,使出浑身的力气,终于在坚硬的地面上踏出一声闷响,接着是第二声。
“好,好,好,这才像样!”施青鼓起掌,“你们也别光看啊,鼓掌啊!”
“哦——”士兵们跟着起了哄。有眼尖的人看着从康宇星裤脚里流出的蜿蜒血迹,大叫起来:“你快看,她流血了,是经——血——”
男人们都恶俗得笑起来,施青则放纵他们笑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不禁低下头,念叨:“天啊。”这没逃过施青的眼睛,施青指着她:“你出来。”
女人抬起下巴高傲地走过来。
“你刚才在念叨什么?”
“我在可怜你们,”女人悲悯地看着施青,“尤其是你,你简直不配做一个女人。”
“呵,”施青不屑地笑了笑,“你不配指责我,因为你害怕被枪毙。”
“……我不害怕被枪毙,”女人高傲地说,“我将证明这一点。”
在施青的注视下,女人脱下披风,这是她身上唯一用于保暖的物品。“你要干什么?”士兵上前,却被施青拦住了,施青铁青着脸:“让她去。”
女人大踏步追上康宇星,从背后把披风搭在了康宇星的身上。康宇星没有停下步伐,她不能停下步伐,否则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于是她没能看这个女人哪怕一眼。
也没能说上一声谢谢。
……施青看着她回来了。女人只穿着单衣,却没有发抖。她抬起下巴,看上去宛若一位高贵的女王。
“请您动手吧。”她说。
“啪!”
女人应声倒下,她的鲜血染红了雪地,遮掩了康宇星留下的斑驳经血。施青看着她流出的血,忽然感到了些许寂寥。
“糟了,我应该留着她多玩几日的。”施青自言自语。
天地间,回荡着康宇星踏步的空洞回响。
苍白
此后三天,普茨洛夫军团陆续将俘获的联盟平民送到联盟总部。联盟总部重新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掺杂了末日将临的恐慌,恰如雪地上无法抹去的血迹,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施青每日都带康宇星出来踢正步。她没再枪毙人了。只是康宇星结束每日的酷刑被重新塞入阴暗的大铁盒子时,胆小的人总会留下惊惧的眼泪。起初还有人反抗,但反抗的人被抓起来后往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夜晚的天空总是被凄凉的叫声惊破,脆弱的孩子们总在深夜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不久,普茨洛夫军团大部分离开联盟总部,驰援西部与猛虎军团苦斗的自家军团。驻守联盟总部的士兵下降到了原先的一半。反抗活动却几乎没有了。等沈菊芳从院子出来时,已经是联盟总部失守的第十五天了。
院子外站了一个衣着不凡的女人,看起来像军人。她手攀在门边四处打量沈菊芳的院子。她身后站着一排士兵。士兵一看见沈菊芳,嚷起来:“你出来。”
沈菊芳拧起眉毛:“真好笑,这是我的院子,我凭什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