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在乎沈放山在沈渊嘴里是死是活,相反,在知道沈放山对沈渊的所作所为时,他近乎感同身受明白了沈渊为什么要抹去沈放山的存在。
甚至在他看来,沈放山的存在,最大的受害者一直是沈渊。
是殊不是叔:可以再睡会儿。
一个叫不醒的舔狗:睡不着,也不想在家里浪费时间
一个叫不醒的舔狗:时间总会过去,流言也总会慢慢消失
落在屏幕上的手停住了,尉殊突然想选择一个有些大胆的想法。
一个可能是让承裕改变看法,又或是掀起另一个热度的方法。
是殊不是叔:嗯。
从操场起身,尉殊一路冲上广播室。
广播室里坐着一个女生,手上拿着今天的稿子在看,见到突然闯进门的尉殊时明显没反应过来,呆了两秒才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她当然认识这个人,承裕的神话,考试六百多分的存在,与第二名断崖式相差一百多分的学霸尉殊。再加上那张落拓帅气的脸,永远是承裕女生口中的热点话题。
尉殊开口,言语恳切:“借一下麦,今天的稿子我来读,可以吗?”
看了看手上的稿子,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尉殊,女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说:“行吧,那我吃早餐去了。”
尉殊笑了一下说:“谢谢。”
女生起身,不带任何犹豫溜到门口,又想起什么猛地半路折回,“对了,你念的时候控制一下时间,就十分钟,到点了要放歌的,歌单我列好了,你到时候点个播放就行。”
“好。”尉殊点了点头,确定了人已经走远,锁上了门。
摁开麦,尉殊开口,声音舒缓:“同学们早上好,我是高三十四班的尉殊。”
“我十岁那年,被绑架过。”
Chapter92
少年声音如明月清风,礼貌的问候在电磁波的传递下带着细微的电流声传遍校园,紧随其后的却是平地惊雷,整个承裕都因为这句话静了下来,人声如浪般湮灭,又在瞬间掀起更高的波澜。
才走到楼梯口的女生脚下一顿,下意识想折回去,刚刚转身又停下了步子,不确定该不该制止。
毕竟临时改个播音稿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顿了两秒,女生转身下了楼,广播还在继续——
“绑匪计划周密,在监控遍地的学校将我带上了车,不大的货运车,车里架着摄像头正对我。绑匪让我哭,不哭就举着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刀口锋利,在我的脖子上划出血痕,我害怕到颤抖,对着镜头哭到咬破了嘴唇。绑匪以此威胁我的父母,在我的面前打电话说如果拿不出钱,下次割的就是我的大动脉。
整整两天,我一个人被留在封闭的车厢里,脖颈上是干掉的血迹和慢慢渗出的新鲜血迹,干燥又粘腻,而我的样子,正在透过摄像头传到父母手中。警察一直在追查,可是整整两天也找不到绑匪,因为他们没想到我在一趟没有停过的车上。
但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在我快要绝望时,我被扔在了国道,最终被救。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人,是绑匪的母亲,在女人带着哭腔的怒骂和痛斥下,绑匪选择将我扔在国道独自逃离。
我用两天的时间游历在生死边缘,可最后让我得以生还的人,是那个想要我命的人生物学上的的母亲。我恨绑匪,可我做不到去迁怒那个母亲,因为我确信没有那个女人,我可能早就死了。”
尉殊短暂地停歇,眼睑低垂,睫毛频繁地颤抖着。
等到再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许多:“十岁那年,我知道了怨恨与感激都该遵循因果,不该有没由来的恨,也不会有凭空而来的感激。因为在那漫长的黑暗与绝望中,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不在祈祷:来个人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不论是谁……不论是谁,都是我最后能抓住的稻草。”
落下最后一个字,尉殊第一时间关了麦。
指尖摩挲着没有用到的稿纸,尉殊坐在椅子上沉默,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却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告知众人。
但他其实只说出了五分真相,因为绑匪当时想绑架的并不是他,而是邵嫡。那个见过他被割颈,称之为父母的角色,也不过是邵嫡的父母。
*
广播响起的一瞬,林嘉木说笑的脸就僵住了,耳边的声音平淡中透着浅浅的压抑,音色带着独属于尉殊的特质,一字一句中就能让人想到那张朝气磅礴又帅气的脸。
尉殊骄傲又内敛,却又绝对的意气风发,让他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人会有如此经历。
真正的命悬一线,创巨痛深,可尉殊为什么能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又为什么要亲自揭开伤疤。
林嘉木不懂,也不理解,在他的认知里,所以哭过的记忆和伤痛都该闭口不提,因为会被当成谈资,会成为笑柄。
他有些迟缓地转头看向包扬,“尉殊……为什么要说这个。”
然而包扬已经呆在原地。
尉殊的声音足够冷静,可他依然可以从那些简单的表述中感受到无比的绝望。他甚至开始止不住地想着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样,一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没有回答林嘉木的话,包扬自顾自地抖了一下,声音有些娇俏:“好恐怖。”
林嘉木咬了咬牙盯着他,手上的豆浆想直接拍他脑门上。
感受到身边气氛的压抑不友好,包扬转头,有些茫然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林嘉木说。
他也不在乎包扬的回答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尉殊在用自己的经历为承裕掀起另一拨舆论浪潮。
可是他又有一瞬间的疑惑,用一个伤疤去掩盖另一个伤疤,这样真的值得吗?
广播中响起音乐,熟悉的曲调在耳边萦绕。
林嘉木和包扬拎着早餐一路跑进教学楼,推开门的一瞬,两人一眼就锁定了坐在教室后面的尉殊。
尉殊握着笔正在做题,众人投给他的眼光被他无视的彻底,反倒是那些似有似无的言论尽数收入耳。
反馈似乎不错,尉殊心想。
他并不要求自己的故事真的能引起反思,能转移话题就足够了。
桌上被放下一杯豆浆,尉殊放下笔抬头,“谢了。”
说话间掏了掏口袋摸出两张纸币递给包扬。
“不用了,一杯豆浆而已。”包扬随意地摆了摆手。
将手上的纸币重新踹回衣兜,尉殊淡声:“那我不客气了。”
“尉殊……”林嘉木坐在一旁欲言又止,“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将吸管插入喝了一口豆浆,视线偏向窗外,风意外的温柔,尉殊说:“因为想这么做。”
*
沈渊到学校的时候,一路高筑的心墙还是有些溃散,可是等他真的进去,发现情况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正值早餐时间,一路人流不算少,意料之中的视野和人言纷杂,然而落在他耳边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全新话题,最多被提起的名字从他换成了尉殊,那个不必刻意就会往他耳朵里钻的名字,代替他被人们反复提起。
心里的紧张让他的五感在瞬间提升数倍,他在噪杂的人声中快速提取着重要字句,绑架,刀,大动脉,血……
沈渊忘了自己是怎么上的教学楼,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到了门口,呼吸急促潦草。
眼中的少年一如既往的干净,嘴角似笑非笑,悬在空中的心缓缓坠地,沈渊默不作声地上前。
尉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豆浆,等到喝完最后一口拿着空罐以投篮姿势将其投入垃圾桶,他扔惯了,准头极好。
“yes!”尉殊低声欢呼,心情好到了极点。
他看过群消息,群里的反馈不错,可以讨论的话题终于从沈渊转换到了他的身上,他们讨论着自己的经历反复回味,甚至有人将他所说的话录了下来。
在吃瓜这项活动中,承裕真是该死的熟练。
对沈渊的辱骂换成了对他经遭遇的难以置信,怜悯和愤慨。
各种情绪乱成一团,消息的数量不曾减少,却没人发现沈渊已经从他们的口中慢慢淡出。
“你做了什么?”沈渊垂眸问他。
看到沈渊的时候,尉殊眼中一亮,嘴角挑起的弧度更甚,隐隐能看见尖锐的虎牙:“说了一个故事。”
“绑架是怎么回事?”耳边轻松的话语并没有让沈渊放松下来,那样的字眼,他无法做到松懈。
“就是字面意思……”话说到一半,上课铃声如期而至,尉殊不得不改口:“下课再说。”
沈渊想继续问,然而老师已经走进,只能缄口。
一节课的时间不足以让沈渊冷静,落在纸上的字迹凌乱潦草,视线不受控制地偏向尉殊,沈渊无数次欲言又止。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稿纸上已经被他凌乱的字体挤得满满当当。
上面除了零星的数学公式和验算,更多地写着两个字:绑架。
盯着老师走出教室,沈渊第一时间侧过身,正对着尉殊示意:“你说吧。”
“我小的时候被绑架过,救我的人是绑匪的母亲。”尉殊嘴角轻动,沉重的经历被说得轻描淡写。
即便心里有所预料,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手上的笔被捏的更紧,沈渊问:“真的吗……”
说不出来的沉重堵在心口,不等尉殊回答,他继续问:“你给他们也是这么讲的?”
突然——
“尉殊呢?给我出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从后门口传来。
微张的嘴悄然阖上,尉殊转头看向门口,是高三的年纪领导宋山,上了年纪,头发也成了地中海,骂起人来却是一点不虚。
易文成跟在身后,对他善意的笑了笑。
“等我回来。”尉殊说着,径直走了出去。
手上的笔直接摔在了桌子上,沈渊一瞬间觉得门口的宋山格外碍眼,然而尉殊已经走到门口,他只能用眼神跟过去。
门外传来宋山浑厚的嗓音。
“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在广播里讲故事?!我问你,今天的广播稿叫什么?”
跟在宋山身后的易文成挤着眼,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最终落在尉殊身上,给了他一个你好好说的眼神。
尉殊抿了抿唇,“青少年正确的价值观引导——以本人童年故事为例。”
宋山已经张开的嘴慢慢阖上。
完全超出意料的说辞,直接让他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又咽了下去。
他也不是真心来找茬的,只是这些孩子都高三了能不能一天天的少添点乱。沈渊的事情,不说他,门卫老头都知道了,学校又不是真的不管,何必他一个学生出头。
脸上严肃都有点板不住,他动了动嘴说:“我问的是原稿。”
“……青春。”尉殊对广播稿实在没什么印象,略低下头心虚地说。
宋山背着的手拿到了前面,手上握着一张卷起来的纸,展开看了一眼说:“不是叫《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吗?”
尉殊抬头看了他一眼,意思明显,那你还问。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重新将稿纸卷成一团敲在尉殊脑袋上,宋山冷声哼了一下:“一个个的不省心。”
沈渊的事情学校已经接到不少学生家长举报了,这两天领导们都在开会商量,结果这小子比他们还急,又扔了一颗鱼雷进去。
学校又不是娱乐圈,搞什么舆论风波。
易文成在后面打圆场,语气温润和气:“稿子里说的不就是青春吗,宋主任,你要不要再看看。”
宋山回头,挑了个眉讶然:“你怎么还在这儿?回去写你的检查!”
正值下课时间,走廊来往人流不算少,易文成老老实实挨批,走之前又对宋山说:“你好好说,搞得跟要打起来一样。”
宋山睨了他一眼:“我天生嗓门粗!你不知道?!”说完对尉殊摆了摆手,“走,去办公室,”
走廊空了,沈渊将视线收回,最终落在林嘉木身上,神情讳莫如深:“他说了什么?”
林嘉木没说话,只是将手机递给了他。
沈渊接过,手机屏幕里是一个音频文件,不长。他看着手机,又看了林嘉木一眼。
林嘉木点了点头,又从校服口袋里掏出耳机递给他,说:“还是戴上耳机吧。”
插上耳机,沈渊来不及处理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随意地抽出一直耳机戴在耳朵上,点开了音频。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十岁那年,被绑架过……”
音频很快被听完,沈渊没有放下耳机,而是又点了播放。
尉殊嘴里的小时候,原来只有十岁。
沈渊闭上眼试图复刻尉殊言语里的场景,然而他知道尉殊说的简单,他觉得自己想的太轻,却又不敢想的太重。
可是,他又那么深刻地想起了尉殊脖颈上的伤痕,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逆光时又十分明显比周围的皮肤白一点。
他从没想过是这么来的。
眼角突然有些涩,右手慢慢摸上脖子,沈渊自语:“他何必…”
林嘉木上前,将耳机从沈渊耳朵上拿下来说:“我今天问了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他说因为想这么做。”
沈渊慢慢抬头,眼角有些莹润,细密的睫毛掩着瞳仁里的意外和试探。
林嘉木笑了一下,望着他优越的颌角,一手指了指他腕上的手绳道:“我其实挺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