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的书包放到床边,沈渊拉过床上铺好的被子披在尉殊身上,将人完完全全地包裹着,才说道:“在上班。”
他说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又出去了。
尉殊接过,吹了吹喝下一口,感受着水流滑过咽喉,尉殊才知道自己冷成了什么样。
本该感到温热的指尖第一次没有任何感觉,捧着水杯的手也有些僵硬,哪怕双手在被壁上握实,也能快速将上面的热量吸走,进而让他觉得那个水杯也好冷。
沈渊从门外走了进来,把灌好热水的暖水袋递给他,又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才说:“你傻吗,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单薄,还坐火车过来,夜里有多冷你不清楚?”
他的语气不算好,左手却贴了贴尉殊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看看这人有没有感冒,感觉他温度有点高,沈渊从抽屉里翻找着体温计递给他:“拿着,测一□□温。”
比起心中一瞬间扬起的喜悦,沈渊更担心尉殊的身体,他太冷了,让他在握上他手的时候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尉殊明明最怕冷的,居然还在这种季节穿那么几件,坐一夜的火车过来,真的不是开玩笑。
甚至……在尉殊那样的体温下,惊喜都变得不足轻重,他有点开心不起来。
尉殊还在笑,淡色的眸子亮的出奇,房中暖气充足,怀中的热水袋发出滚烫的温度,僵硬的手开始慢慢回温,他把体温计夹好说:“夜里有一个大叔把他的毛毯借了我一半,还好。”
“感谢好心的大叔,要不然我今天可能见不到这么健康的你。”沈渊诚心出声,终于笑了一下。
即便有人递了毯子,尉殊都冷成这样,没有那个大叔,这人多半得发高烧。
尉殊盯着他:“因为着急见你,所以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我知道。”沈渊应着,目光落在他脸上,看着他泛白的脸上重回血色,“可是你穿的太少了。”
“走的太着急了,也忘了这里冬天到底有多冷……”
沈渊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说:“温度计给我。”
尉殊给他,沈渊读着上面的刻度,细长的睫毛微低,声音很沉:“38.2℃,你发烧了。”
“你看错了吧。”尉殊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冷,思维正常,脑袋也不晕,况且他不想吃药。
沈渊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温度计,点了点头:“是看错了,38.3℃。”
尉殊:“……”
他沉默了一下说:“要吃药吗?”
知道他不喜欢吃药,沈渊说:“不严重,闷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尉殊点头,“有道理。”说完立马往沈渊床上一躺:“我现在就睡。”
可是他刚躺在床上就发现自己饿了,他吃不惯火车餐,上了车就吃了点零食,一路睡到楚城,所以到现在一顿都没吃。
“饿了?”沈渊看他动作摸肚子的动作,浅笑了一下,放轻了语气。
“嗯。”
“只有泡面,吃吗?”
尉殊笑着点头:“吃。”
沈渊从房间退了出去,尉殊一个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中看向房间的书桌,上面还摊着几本书和习题册。
他下床随手翻了翻他看的书,又出了门找到沈渊。
沈渊正在给他煮面,感受着身旁的人的注视,他说:“快好了,你先去躺着。”
尉殊:“我是不是麻烦你了。”
沈渊撇了他一眼,随口说:“你能算个什么麻烦。”
尉殊眸子闪了闪,喉结滚动又问:“那个音频,是你专门弄的助眠音吗?”
沈渊安安静静地吐出一个单音:“嗯。”
他想着自己为了效果借了老师的麦录制,他将麦想成尉殊,一遍一遍地读着十四行诗,压低了声如同耳语,抿着唇说:“听你说睡不着。”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沈渊这句话,尉殊突然感觉脑袋晕晕的,他笑了笑:“但是我听得更睡不着了,所以才来找你,我想啊,见到这个人我一定能睡个好觉。”
沈渊将煮好的泡面捞出来放好料,想给他端出去的,结果转身就看到到尉殊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忙放下碗走近,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清俊的眉头轻拧:“比刚才更热了。”
尉殊吃完面就被沈渊按在床上,他躺在床上任由沈渊推开电热毯,并给他盖好被子。
过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闷想踢被子,然而他只是动了动腿,沈渊就爬上了床,窄小的单人床顿时显得拥挤,沈渊抱紧了他威胁:“不想吃药就别乱动。”
发热让尉殊脑子有点乱,可是“吃药”两个字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压迫,他点点头,立马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尉殊转身和他相拥,发烫的身体贴着他,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呢喃:“果然见到你能睡一个好觉。”
沈渊将人拥得更紧,热到发汗也没有松开,下巴磕在他的肩上说:“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尉殊,我很感动。”
平凡生活中突然降临的欢喜,足以让疲倦消失殆尽。
*
大年三十的晚上,尉殊一个人跑去了兰府巷。
这些年城市管制不让放烟花,可是兰府巷是老城区,又在城郊,人们也不大管,春节一到,晚上绚烂的烟花就没有停过。
夜空中闪过璀璨的光亮,照得人影忽明忽暗,尉殊双手插在衣兜里一步一步走进兰府巷。
窄巷长廊中,孩童拿着烟花棒成群奔跑,在挂满红灯笼的街巷,留下一个个红火的身影。
尉殊没有发消息通知沈渊,也没有上去敲门,而是在楼下喊着他的名字,大声而放肆。
彼时玄夜里炸开璀璨的烟花,尉殊的声音就那样穿过层层阻隔落入沈渊耳中。
他有一瞬间的不确信,又猛地从书桌前站起来看向窗外。
尉殊站在雪地里,偶尔炸开的烟花沦为装饰,他冲着他招了招手,然后双手放在嘴边当喇叭,笑着说:“沈渊,新的一年岁岁平安,万事胜意。”
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心里在想什么,似乎是空白,又好像有说不尽的情绪堆满脑海。
沈渊只记得上一个对自己说“岁岁平安”的人,是妈妈。
那个在让他记忆里永远温柔的,哪怕带着留着血的伤痕也能对他笑出来的人,曾在某个夜晚,将害怕到颤抖的自己从床底下拉出来,用被沈放山打出淤青和血痕的胳膊抱着他,温柔地拍着他惊恐的后背说:“小渊,以后啊,一定要岁岁平安。”
他还记得母亲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像是玫瑰,足以让他放下惶恐安心睡去。
眼眶有点热,沈渊按着眼角对楼下的尉殊招了招手,冲下楼站到他面前,情绪讳莫如深,也说:“岁岁平安。”
尉殊将双手插进羽绒服衣兜里,慢慢在雪地踱步,“你不用下来的,我就说这一句就要回了。”
沈渊静默片刻:“那我送你。”
沈渊陪着他走在出去的路上,巷口人家门口的红灯笼为他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渐渐地便放慢了脚步跟在尉殊身后,看着他的挺直的身影在雪地留下脚印。
沈渊将人送上车,等着汽车尾灯也消失在眼前。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雪花飘转落下,落在少年的人的发梢和指尖,又快速消融化水。
走在回兰府巷的路,看着那条依旧黢黑的小径,脑海中闪着他在楼下对自己喊“岁岁平安”,沈渊咬着牙,那个人才刚离开,可他好像满眼都是他——
雪是他,路是他,天上月也是他。
他看着天上月,又慢慢敛目继续往回走。
时值隆冬,夜似无边深海,空气干涩冷峻,可他有了尉殊,便拥有了最炽热璀璨的冬天。
Chapter74
邵蓝出国当日,邵嫡就等不了了,他怀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拨通了柏昀的电话。
为了给自己壮胆,小少爷忍着辛辣灌了好几口白酒,又拆了不少洋酒灌了不少才敢对着手机说:“你来见我好不好。”
耳边传来小少爷放软了声音,还带点小心,柏昀想拒绝都开不了口,只能吐出一个字:“好。”
对面人似乎愣了一下,长久的无声过后才说:“那我让人来接你。”
柏昀坐在去崇涧会的接送车上沉默,他刚答应完下楼,车子就到了楼下,很难不让他怀疑邵嫡是确信了自己一定会去。
可……小少爷放软了声音,他还是来了。
崇涧会是一所拥有百年历史的古建筑,外层造型古典,内里装饰华贵,最高也不过五楼,却是燕城上流挤破头也难进的私人会所。
邵嫡作为燕城邵氏唯一的嫡子,一出生就在崇涧会拥有顶楼会所的永久使用权,而这也不过是小邵爷出生收到的众多礼物之一。
侍者认识柏昀,作为小邵爷固定的朋友,圈子离也有不少人知道,连忙上前恭敬道:“小邵爷正在顶楼,柏少爷请。”
会所大厅正举办着舞会,柏昀并不熟悉这种场面,神色寡淡道:“我自己上去吧。”
侍者应声离开,柏昀一人上了五楼。
“邵嫡。”他进门,喊着邵嫡的名字,又在看到满地酒瓶后怔住。
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他终于找到了邵嫡,小少爷坐在吧台椅子上,一手撑着脑袋低头,不知道是醒是醉。
越过满地的酒瓶和酒水,柏昀走到吧台对面盯着他,又喊了一声:“邵嫡。”
邵嫡听着他的声音挣扎着抬起脸,神色涣散,只能靠声音辨别他的方向,“你来了?坐。”说着,双手胡乱地拍了拍旁边。
柏昀没有管他,只是轻轻皱眉,怎么喝这么多?
但是他嘴一张却变成了:“你让我过来是为什么?”
邵嫡没说话,呆呆地摇了摇头,脸上笑了笑没说话,下一秒脑袋又快速垂了下去。
柏昀有些嫌弃地想,这人不会是喊他当苦力的吧。
邵嫡现在是真的醉了,在等柏昀过来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冲上他的四肢百骸,焦虑,惊慌,还有一点隐微的妄念。
为了安抚他那颗随时随地要爆的心脏,他捡起酒当水一样往肚子里灌,人真到的时候,也真醉了。
“你让我……醒醒酒。”邵嫡说着,从吧台上起身,东倒西歪地走到柏昀面前,手上还拿着一个酒瓶。
“真醉了?”柏昀有些不确信,谁见过小少爷醉啊,小少爷虽然喝酒但绝对不多喝,整个燕城也没人敢给他灌酒,真的没见过。
邵嫡此时五感不通,也听不太清柏昀在说什么,但是他牢牢地记着自己要做什么,他盯着眼前那个模糊中依旧看的清脸的人。
慢慢地向前。
柏昀坐在椅子上没动看着他的动作。
酒瓶底在吧台上摩擦,邵嫡慢慢靠近柏昀,直到腰间触上柏昀的膝盖。
柏昀视线上移看他,又看了看两人碰到的膝盖,起身让开。
等他退回几步发现小少爷依旧跟着他的时候,他懒得动了,随便找了个沙发坐着,想看看这个人追着他到底要干什么。
邵嫡走到他面前,手上的酒瓶松松垮垮地拎着。
柏昀抬头盯着他的酒瓶,想着这个什么时候会掉。
“柏昀啊,我喜欢你。”邵嫡摇了摇头盯着柏昀,怕自己说错话,他在酒精作用下咬着舌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以精准地吐出这句话。
声音舒缓又认真。
柏昀脸上闲散骤然破裂,他看向邵嫡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几分玩闹,可是没有。
他不作声,起身往外走。
酒瓶落地,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红色的酒液慢慢洇染,飞起的碎玻璃在邵嫡垂腰侧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
邵嫡很难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酒精中保持这样的冷静,可能是他已经咬出血的舌头,又或是正在流血的手腕,他以近乎猛兽般的直觉,精准地抓到柏昀的手腕:“不要走!我只是想和你说清楚。”
柏昀抬起的脚停下,转身看向他,“没什么好说的,邵嫡,我们还能是朋友。”
他说着动了动手想挣开邵嫡。
然而邵嫡更用力的抓着他,手指紧紧地扣在他的腕上,耷拉着脑袋说:“那就等你平静点再出去吧,你知道的吧,我小叔的事情。”
他只所以来崇涧会,就是因为这里最能保管秘密,无论他们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但他管不了这间房间以外。
小少爷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刚开始的酒意,但却以一种从没有过的样子祈求着。
柏昀知道自己心软了,因为他没再说话,也没有继续往外走。
邵老爷子的小儿子,邵嫡的小叔——邵瑞,是远比邵哲更为优秀的继承人。当年邵瑞为了爱人与邵老爷子对峙,最终结果是权利被夺,人也被控制在国外,走到哪里都有邵老爷子的保安跟随。
追本溯源,因为邵瑞的爱人是个同性。
见他不动了,邵嫡松开手,他也没想过柏昀会突然说喜欢他,他只是想求个态度,可是从柏昀的反应他已经知道了——柏昀一点没有这个感觉,甚至对这种喜欢也很抗拒。
“你觉得恶心吗?”他坐回沙发上问,嗓子有些哑。
在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幻想过今天会发生什么,可他从没想过会是这么风平浪静。
柏昀没有过激也没有怒骂,甚至还能平静地告诉他还能是朋友。而自己,居然在听到那句明显的拒绝后只是嗓子哑了一下,心也……安静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