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少绛坐在圆桌正中间,手里捧着菜单看得津津有味,闻声也没抬头,特好客地说:“来了?都坐近点。”
黎醒无奈地靠着任少绛坐下,说:“点菜了吗?”
“没呢,正看呢。”任少绛从菜单里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两眼旁边的黎醒,就在对方以为要深情拥抱一下的时候,他煞风景地指着右边说,“你换个地儿,坐那边,我坐中间离我深近点。”
“……”
黎醒刚酝酿好的情绪熄了火,他抽了抽嘴角坐到了任少绛右手边,和张深中间隔了个烦人精。
张深更是不爽,冷着脸又开始散发冷气。
任少绛视若无睹,把菜单推到张深跟前,关心道:“深啊,来,点点儿你喜欢吃的。”
张深听这称呼就别扭,眉头比麻绳儿还拧。他还刚想开口说不用,又怕一会全是荤菜,随便从菜单里翻了几个素菜。
气氛诡异的点完菜,任少绛从兜里翻出烟递给了左边人一根。张深对烟没有抵抗力,短暂的忽略那个诡异称呼,伸手接过烟含在嘴里。
任少绛点上烟,把打火机从桌面上推了过去,身体往椅子上靠了靠,吹了口烟圈,沉声道 :“黎醒,聊聊吧,为什么突然一走了之?”
话题和语气调转的都太过突然,一直当编外人员的黎醒回过神,餐桌布下的十指不安交缠着。他犹豫着说:“我——”
“是我家人逼他离开的。”张深打断了那句迟疑的开头,弹了弹烟灰说,“他为我离开,逼不得已,别怪他。”
任少绛抽了几口烟,说:“我知道。”
“你知道?”黎醒意外的抬头。
“你以为我是傻的?”任少绛翻他一个白眼,碾着香烟说,“从联系不上你那天,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猜你一定忍了许多难以言说的苦楚,我不怪你走,我只是不希望你什么都一个人扛着,别瞒着别人。”
“吃饭是借口,我想见你一面,是确认你安然无恙,也是想听你当面解释。”任少绛笑了声,“但我太了解你了,你肯定又会瞒下实情,编一个合理又真实的借口搪塞我。”
心事全被猜透,黎醒没有可以辩解的余地,低垂着脑袋捏手心,就是不抬头正眼看人。
任少绛习以为常,没了刚才那吊儿郎当的样,改口又变得客气:“老师,我自作主张叫你来,确实是想让你镇着这小子,他在你跟前惯会装——”
话还没说完,脚就被狠狠踩了一下,任少绛疼的刚要叫一嗓子,胳膊又被用力撞了下,张嘴没叫出声不说,还一口咬到了舌头,当即两眼一黑,他捂着嘴弯下腰,憋得一张脸通红。
张深刚听一半就没了声,扭头就看见任少绛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他摸不清状况,眼神扫过旁边两人。
视线透过来,黎醒当即卸下满身淡定,故作关切地问:“任总,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没似……”任少绛气若游丝里夹了几分咬牙切齿,他大着舌头闷声问,“饭还了美,我要次饭。”
随着饭菜摆满,简短的插曲结束,三人边吃边聊,准确来说是任少绛忍痛找话题聊天,黎醒附和,张深一声不吭,只长着耳朵。
三人吃了一个多点,任少绛擦着嘴,正色道:“既然现在回来了,你什么打算?”
“当然是继续干。”黎醒头也不抬地回,
“废话,你除了能在娱乐圈还能去哪儿?”任少绛没好气地斥他,又特礼貌地扭头问张深,“老师有什么想法?”
张深终于开了尊口,说:“工作那边我会鼎力相助,无论前路多难,我都会帮黎醒渡过难过,助他事业重启。”
“不错,这话说得我喜欢。”任少绛伸手拿起那瓶未倒完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冲着张深举杯,“老师,先前我失礼过,也怨恨过恒印,我站黎醒一边,不为那些想法道歉,但我由衷地感谢你能把黎醒找回来。”
“这杯我敬你,老师不嫌弃的话,以后算我任少绛一个朋友。”
话说得不算漂亮,但却真心实意戳人心窝,张深沉默地拿起酒瓶,给自己也续了一杯,举杯相碰,仰头一口饮尽。
这是不言而喻的肯定,任少绛笑说了句爽快,也跟着将酒闷完。他放下空杯,重新开了瓶啤酒给三人满上,扫了一眼两人,举起酒杯说:“走一个吧。”
那两人不明觉厉,但终是盛情难却,也跟着举杯。
玻璃杯相撞,满杯的酒液跟着晃荡。
任少绛将啤酒饮尽,说:“敬事业重启。”
第 92 章
事业重启并非易事,尤其是对于黎醒这种被雪藏过,还背了满身黑料的明星,就更加难以复出,根本不是一纸澄清可以洗脱的。
更何况那些流言蜚语蔓延了将近一个月,就算是假的,在这样长时间的沉默下,也被扭曲成了真的,因为沉默就是最好的默认。
几天头条黑料就能让一个明星失去所有资源,磨灭所有路人缘,热搜头条上挂一个月,对于公众人物绝对是致命打击,可以说已经毁掉了所有前程。
因为没有人愿意用一个满身黑料,还丧失了路人缘的明星,即便他曾经炙手可热,几乎站在顶峰。
除非有资本愿意不惧声名狼藉,非要捧红他,那是最捷径的一条路。
可现实是,恒印根本不会参与娱乐圈中,创远不会施以援手,任少绛和万颂的人脉也都对黎醒避之不及,张深根本不认识可以在娱乐圈中周旋的人。
这十多天,张深跟着黎醒在工作室,和任少绛几人商议处理办法,几人从开始满腔热血,到最后心灰意冷。
他见识到世态炎凉,没有实权实势就算你是太子降世,也不过只是有个披皮的显赫身份,除了客套,无人会赏脸。
张深第一次如此痛恨,悔当初不曾结交些人脉,如今半点忙都帮不上,分明身在显赫世家,却一点能扭转乾坤的能力都没有,怨不得父亲责他没用。
晚餐饭后,几人照常在会议室里坐着商讨,张深在这种场合上没什么发言权,他不够了解娱乐圈里的事儿,更不了解错综复杂的关系。黎醒则是万事不管地甩手当家,这些事由只能交给任少绛和万颂处理。
“真应了你的鬼话,以前那些大大小小的合作方,都因为你惹上过恒印,现在根本不敢触霉头。”任少绛愁地点了根烟,“万颂,你那边怎么说?”
“该联系的我都联系了,但是出了这种事情,你都没办法,我更没办法了。”万颂很无奈地摘下眼镜擦了擦,“我和黎醒提议过,借助别的明星来破开现状,他不愿意。”
“关键是他在娱乐圈里也没交好的明星啊——”任少绛恍然地啊了一声,“施奈肯定不行,别到时候这点绯闻没洗干净,他俩又扯一起了,而且施奈的经纪人肯定不会同意吧。”
“施奈是我带出来的,她现在的经纪人是我徒弟。”万颂淡淡道,“不想和施奈攀上关系的话,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助黎醒暂时脱困。”
任少绛看了眼黎醒,问:“谁?”
“乔临。”
“不行。”
黎醒像是早已知道这个答案,和万颂异口同声,否决得异常坚决。
“你看,他根本说不通。”万颂叹了口气,“黎醒,这是娱乐圈里很常见的手段,并不会像你想得那样损人利己,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有人能助你一臂之力的话,起码能破开我们原地打转的现状,不会是长久的效益,你不用那么抗拒。”
“我说了,不行。”黎醒固执己见,“我宁愿不吃这碗饭。”
当晚的探讨还是无疾而终,返回雅云的路上,黎醒异常沉默,一直到了家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张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这段时间他在医院和工作室两头奔波,两方的沉重叫他越发觉得自己无用。谈鸣叶昏迷不醒他无能为力,黎醒的事业上他给不了帮助,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茫,这种感觉,无比煎熬。
他倒了两杯咖啡,递给了仰躺在沙发上放空的人,和他抵肩而坐,小口浅酌。
黎醒捏着咖啡杯在手心转了两圈,终于开了口:“深哥,你会觉得我不争气吗?”
“为什么?”张深反问。
“耗着大家,却闯不出成绩。”黎醒自嘲一笑,“拖累了所有人。”
张深摇了摇头:“任少绛是真心为你,不求利益。万颂虽然功利些,可真心一片。到底都是为你好,不算拖累。”
“就是因为处处为我着想,我才觉得自己无用。”黎醒说,“连你都要为我四处奔波。”
“我曾经自傲以为,只要有我在,一定能重新站回金字塔尖。”张深停顿了片刻,少见地低下了头颅,低声字字诛心的剖白,“是我自负,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连最基本的交际都做不好,根本帮不上你。”
“深哥,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了。”黎醒飞快了摆了两下头,眉眼之间染了抹忧郁,“我不想你否决自己,你生来优秀,是我拖——”
张深手腕一转,将咖啡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砰的一声打断了未完的话。他跨坐到黎醒身上,手抓着柔软衣领,低声说:“我说了,不许你再说这样的丧气话。如果真的拖累了我,你要怎么样?再一次从我身边离开吗?”
黎醒瞳孔轻颤,低喃:“不要。”
那双手环过腰间,张深听到那人叹了口气,轻声说:“事情刚开始发酵的时候,施奈和乔导给我打过电话,他们很关心我的现状。”
张深猜到乔临肯定联系过黎醒,就剧组百来天的相处,他能感觉到黎醒对于乔临来说也是特殊的存在,并非一个御用男主角那么简单,或许早已成为一半亲人。
这样的关系,乔临不可能放任黎醒不管,他这样有地位的导演,只要一句话能撇开黎醒一半谣言,但他却在谣言发酵时,半点动作都没有,根本反常。
“乔导很生气,那天是乔寒的生日,他却放下了儿子的生日,与我执夜长谈,要为我化解局势。”黎醒声音又低又轻,像一束抓不住的微风,挠人耳侧。
他环腰的手收紧,继续剖白:“我不希望他为我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更何况背后的主导者,是难惹得起的人,哪儿有那么好洗清,只会多拉下水一个罢了。乔导的脾气倔,一般很难劝得动,所以那天我花了半个晚上,与他分析利弊,叫他舍我一次。”
“你劝动了他?”
“劝动了,我和他打赌,我说这是我的跳板,只要我自己能过了这个坎儿,以后我会有更好的成绩,问他敢不敢赌。”黎醒轻笑了一声,“乔导就吃这套,上了我当。”
“施奈也是一样,我换个方法克她脾性,叫她信我一回。”
张深沉默地听完,问:“那时候你早就没有想过以后前景了吧?”
“那时候……前路很黑,看不清晰。”黎醒有些恍惚,“当时总觉得会摔一个跟头,爬不起来跟头,然后我就真的跌了。但是没跌彻底,因为你拉了我一把。”
张深捧起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的前路有多黑,我都会一直牵着你,累了陪你,跌倒扶你,直到闯出这片黑夜。”
“所以你不要再说丧气的话,别再一次次用言语推开我了,我也会疼的。”
黎醒手掌收得更紧了,他低下头,与张深鼻尖抵着,郑重道:“好。”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还是日复一日,黎醒尝试联系曾经相熟的导演和制片,结果当然不算好,仍然是吃次委婉的闭门羹。
熬了三天,黎醒主动提出了要去影视城里踩点趴活,结果被任少绛和万颂俩人一人一句给顶了回来,骂他掉价,好歹是个影帝,跑去影视城里趴活像什么话。
黎醒压根不在乎这些身份头衔,特不以为意地反驳,影帝就不是从群演龙套十八线出身的吗?都现在这种情况了,还在乎掉不掉价,有什么是比夹着尾巴消失更掉价。
俩人也没好意思说不对,但自始至终就是不同意他上外面去找小活儿干,上不了台面的活儿,干了也打不破现状,只能显得更掉价。
黎醒拗不过他们,认命的跟着忙活。
最后打破现状的还是一家时尚杂志的邀请,Timbre是国内一线杂志刊,虽然比不上国际杂志名气高,但在国内知名度非常高。
这家杂志主编,曾在电影《地平线一角》播出后非常想为黎醒单独开一个选题拍摄,可奈何那段时间他的档期太满,当初的经纪公司又觉得他身价配得上更好的杂志刊,奔着国际杂志去才对,所以就拒绝了Timbre的邀请。
没想到时隔三年,这位主编还是心心念念想拍摄当初为黎醒特意设立的选题,并且,他认为现在黎醒的处境状态,比刚拍完《地平线一角》更适合登上这次期刊。
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杂志方,因为心思执念,愿意在黎醒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打破了原有的困境。
张深猜那位主编和自己起码有三分之一相同,那就是都被黎醒的角色打动过,被他深入心底过,所以念念不忘。
工作室高兴坏了,多日的努力终于有了些效果,有了开头,后面一定会更顺利的。黎醒也挺高兴的,没想到能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半个多月的第一个好消息降临后,当晚又迎来了第二个好消息。
乔临打来电话,说《伢儿》通过初审,进成片二审了。
张深跟着猛松了一口气,这部电影可是全剧组人的心血,如果真的因为他而被卡住不进审,他真的会懊悔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