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深家的院门没关,整栋房子一点灯光都没亮,暗得像没有人在一样。黎醒进院子顺手把门捎上,找到大门入口,看着指纹密码锁有些头疼,问:“深哥,大门密码多少?”
回答他的呼吸声。
黎醒认栽了,对着密码锁苦思了许久,尝试了四五次也没成功。猜密码是件极其难的事情,尤其是数字密码,能组合的种类有无数种。
他按下躁动的心,好好从脑子里搜索一下,从张深的每本书里寻找数字线索,最后锁定在了《飞行陷落》中,主角凌恕文在身上数字。
这是最后一次输入机会,再错的话,就进不去了。
黎醒一个数一个数地按下,每摁一下心跳都会加快一瞬,最后一个数字落下,传来正确的提示音,紧接着咔嗒一声,门开了。
这是第一次来张深家里,可惜漆黑一片,连陈设都看不清。黎醒没工夫好好打量,楼上楼下所有房间挨个翻了一遍,才找到张深在的那间。
门刚推开,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唤醒了旧时的回忆,黎醒下意识厌恶皱眉。屋子点了盏夜灯,昏黄暖光不够亮,但足够看清整个房间。
屋内说是一片狼藉都不过分,满地酒瓶,阳台地面上布满了玻璃残渣。他掩藏不住内心震惊,一步步往前挪动,当看清张深闭着眼侧躺在地板上时,瞳孔猛缩,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最终定格在父亲抱着酒猝死的画面。
所有情绪都被担心害怕取代,他霎时将手机丢到床上,步履急促踩过地毯,蹲在张深面前,压抑因慌乱狂跳的心脏,低喊:“深哥,深哥!”
“我来了。”
第 52 章
有人来了。
是谁?
能自由进出家里的人,只有那两人,是谈鸣叶还是张明寻?
身体像失了重力,不断向下坠,他闭着眼睛不想动,耳朵紧贴着地板,咚,咚,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伴随着震感,将半张脸震得发麻。脚步声一点点朝他逼近,从缓慢变成急促,紧接着一道阴影笼罩在身上,遮去了所有光。
然后他听见了一道声音,熟悉又想念的声音。
张深被从无限坠落的深渊里拉扯出来,他倏地睁开眼,近乎完美的下颚线,剑眉星眸,面前与自己只隔着半米的脸,就是心底渴望,想要触碰的那张。
黎醒。
他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黎醒神色焦急,嘴巴一张一合,急切地在说些什么。张深脑子混乱,压根听不清,那些声音传到耳朵里都会变成拉长的嗡鸣。
他直愣愣地看着那张脸,胡思乱想,黎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醉酒后看到了幻影不成,可这幻影,为什么如此真实。
张深将视线定格在那张嘴唇上,颜色发白,看起来有些干,不够湿润。他撑坐起来,往前逼近了两步,扶着黎醒的肩头努力对焦视线。
两人相隔不过一拳,张深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猛地伸出手,按住了黎醒的下唇,有些凉,但却很软。
一个动作让黎醒眼睛大睁,愣了神,哑了火,僵持着身体不敢动,就这么张着嘴任人宰割。
“黎醒?”
张深试探发问,得到一个从喉咙里滚出的应答后,手掌微动,用指腹在柔软的唇畔上摩擦。
他反复擦过两遍,拇指顺着唇角滑落,染了半指潮湿。他不介意,用抚摸唇畔的那半指,抵着黎醒的下巴,微微下压,让那张脸俯视自己。
黎醒跪坐着,眼神里含满了慌乱无措,也有藏不住的大半惊喜和少许疯狂。
张深低笑了一声,按着黎醒的肩膀,挺直腰背,膝盖前移顶开他的双腿,将右腿卡在其中,仰头吻上那张带着丝丝凉意的嘴唇。
一瞬间,黎醒错愕的瞳孔收缩,垂在身侧的手都跟着微微颤抖。紧贴自己的那张嘴唇,又软又热,带着浓郁醇厚的酒香,像一杯刚出锅的烧酒,浅酌一口,醉了心神。
他们从未如此近,零距离,四肢亲昵地纠缠在一起,双唇也紧密相贴。张深的呼吸很滚烫,喷洒在脸颊上,灼熟了血肉,烧进了骨子里,勾起了燥热的无名暗火。
黎醒无法抵御,怕再多一秒自己就会沦陷其中,可理智和贪欲各占一半,一个叫他分开,一个诱他再亲密些。
他僵持着身体,进退两难。
然后那张嘴唇离开了,手臂,右腿,全部从他的身上撤离,所有围绕着他的炽热温度,在一瞬消失了个干净。
刹那间,贪欲抢占上风,空虚和渴望充斥了全身,身体里的冲动想要破出,黎醒迫切地想伸手将眼前人拽回来,紧紧拥到怀里,用张深身体得滚烫,安抚这颗躁动不安的心。
可他不敢,连手伸手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睁眼看着渴望之人,一点点走远。
张深退了半步,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视线未挪开。他眼皮不眨,看得黎醒难以招架,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喑哑低沉:“我喝醉了。”
“嗯。”黎醒还没从那个吻中抽离,神思恍惚地接过话,“看的出来。”
张深脸往前凑了一寸,视线从黎醒的眉峰往下扫,越过深邃双眼,停留在微抿的嘴唇上,说:“我喝醉了,所以难以控制,那你为什么不躲?”
太近了,像是下一秒就会再次紧贴,黎醒屏住呼吸,悄悄捏了捏手心的汗,静默许久才说:“酒气熏心,大抵,我也醉了吧。”
回答落下,两人谁都没再说话,上空墨云飘过两片后,张深终于动了动身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歪头问:“你怎么来了?”
“刚才通电话,我很担忧你。”黎醒迅速找回清明思绪,解释了来意说,“深哥说在家,我就找上门来了,不请自来,你介意吗?”
“不介意,来得正好,我很想你。”张深还带着几分醉意,说话尾音勾人心尖却不知。
他说完又好似清醒,盘问:“可大门不曾录你的指纹,通电话我也不曾告诉过密码,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黎醒滚了滚喉结,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好半天才艰难回答:“深哥是不是很少看自己的作品?”
不知道怎么扯到这上面的,张深脑子浆糊,茫然地摇了摇头,答:“写完就不看了。”
“那就对了。”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张深恼火。
黎醒不直言,只说:“有直接关系。”
张深不想兜圈子,醉酒后的脑子不受控制,所有从前压在心底的问题,都接连往外蹦。他闷声问:“为什么你好像总是很了解我?懂我喜,知我恶,连我家中的密码都能一清二楚。”
“黎醒,你直说吧,是不是监视我了?”
黎醒没忍住笑了声,怕被醉鬼计较,赶紧以拳抵唇糊弄了过去,半晌才说:“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
“我?”张深扯了扯嘴唇,“怎么可能,这些事情连我亲近的人都鲜少知道,我们才相识多久,我怎么会告诉你?”
“况且,我们之间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没告诉过你。”张深说罢,语气又低了下来,“可你似乎,知道我的一切。”
“也不是一切。”黎醒抬手把玩着旁边的酒瓶,发出阵阵轻响。在酒瓶转了两圈后,他沉默片刻,重新开口,“就如此刻,你如此失态,我却不知原因。”
“不重要了。”
黎醒眉头拧成川字,带了些不容反抗的强势:“如果真的不重要了,那你为什么借酒消愁?”
“深哥,可我想知道,哪怕一点点,我也想为你解忧。”黎醒近乎恳求的低喃,话毕又低落地牵了下唇角,自我剖白,“或许在你心里我还不够格,可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如此失魂落魄。”
张深闻言有些触动,眼神清明了些许,缓缓坐起身,挪到床边一靠,屈膝看着夜空。他看了近乎半刻钟,才颇为生疏的开口:“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身体虚弱,病重离世。”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诉说压在心底的秘密,也是揭开了自己的伤疤。他讲得很慢,因为醉了就所以条理不清晰,经常前言不搭后语,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
黎醒自始至终没有插嘴,没有附和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做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听张深混乱的叙说曾经过往,把最珍视的人,最重要的事情讲给他听。
这段往事没有讲得很久,连半个小时都没用上,张深说完后抹了一把脸,再开口茫然至极:“你说,是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黎醒脱口否决。
“如果没有我,我母亲不会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我父……他们也不会变成这样,起码不会带着遗憾分开。”
张深眼神空洞,继续说:“母亲留下的日记,最后一页是送给父亲的信,她为自作主张生下我道歉,为过往种种道歉,她写尽所有,只留了一个心愿,叫父亲替她完成。”
信的末尾,她写道:钟厉,小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宝贝,也是我给你的宝贝,我很开心能生下这个孩子,唯一遗憾,不能见他长大,瞧他幸福快乐,安然无恙。
“如果我没出——”
“深哥。”黎醒捂住张深的嘴,另一只手掰过他肩膀,强行让他直视自己,温柔又坚定有力地说,“不要说这种让你母亲伤心的话,如果你没有出生,她不会拥有那么多快乐,也不会说你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
眼前的人失去了往日光彩,如同夜幕笼罩,太阳被完全吞噬,万物都跟着黯然。黎醒滋味难言,藏不住心底的话,嗓音低沉,发哑:“别这样否决自己,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黎醒。”
“你没错,只是一切都那么巧合。”
酒意扰的心里纷乱如麻,张深根本没过多思考,被偏心的低语击溃了心理防线,双手止不住颤抖。
他垂下眼睑,掩盖自己的失态,说:“可我现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我父亲,我还是无法原谅他。”
“无论如何,母亲因他而死的事实不会改变,他曾赋予我的无数伤痛,也无法就此消失。”
“既然无法原谅,那就不原谅了。”黎醒捏了捏他的肩膀,说,“人生在世的相处,又不只有原谅一种。”
张深脑子转得很慢,听进耳朵里好半晌才有些动容,反问:“那我该怎么样?”
“随性,随心。”
醉酒夜里,张深开了话匣子,说的话是平时百倍不止,说渴了就支使黎醒去拿酒,搬来了好几箱啤酒。他酒意上头,又发了疯,抓着啤酒猛灌半瓶后,手腕突然被握住。
黎醒也开了一听啤酒,他捏住张深拿酒的那只手,以酒迎上,两瓶相撞,发了轻微的闷响,他压低声音,说:“要疯,就一起疯。”
第 53 章
张深沉声回了一句好。
两人席地而坐,肩抵着肩,将搬来的酒喝了个干净,带着酒意谈天说地,话题赶不上茬儿,回得驴唇不对马嘴,胡乱聊了大半夜,直到困意席卷才消停。
第二天阳光透过阳台,洒进房间,照在了昨夜肆意放纵过后一片狼藉的地板上,也照在了床上蜷缩着的人身上。
黎醒完全是被太阳照醒的,整个后腿都被烈日烤着,又疼又刺挠。他捂着头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陌生还乱七八糟的环境,顿时懵了。
脑袋抽疼,完全想不起昨天发生什么了,就记得好像是来找张深了,然后——
脑中忽然闪回过亲密接吻的画面。
黎醒当即跳了起来,站在床上失神又震惊,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如果这段记忆没出错的话,他好像和张深……亲了?
这怎么可能,他一巴掌呼在额头上,试图让大脑清醒点,别把梦境记成现实。
啪——
张深回到屋里就听见了清脆了巴掌声,他端着两杯咖啡,看向在床上发疯的人,冷不丁开口:“你发什么疯?”
“深哥。”黎醒尴尬的鸭子坐回了床上,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挠挠耳朵又挠挠下巴,几番下来还是没忍住,清了清嗓子问,“昨天我们,没做什么越界的事情吧?”
张深酒醒了,整个人又恢复到了生人勿近的冷情样儿。他走近把咖啡过去,斜了黎醒一眼,说:“什么算越界的事情?”
“比如,太过亲密的接触。”黎醒不太好意思直言,委婉道。
张深面色淡然,品了口咖啡,没立马回答,催促说:“尝尝我泡的咖啡,应该不比你的差。”
“好。”黎醒咽下满肚子疑惑,听话地喝了一口咖啡,纯正又浓香的牙买加蓝山,一口下去身心都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味道简直令人惊艳。
他没忍住又连喝了两口,还没咽下去,就听张深漫不经心地甩了个炸雷:“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你嘴唇很软。”
黎醒当即一呛,裹在口腔里的咖啡险些喷出来,他忍住没吐,憋得满脸通红。
张深半点不怜惜,冷冷道:“别呛我床上。”
“……”
黎醒强憋着气,痛苦地把嘴里咖啡咽下去,得了空挡后实在忍不住了,手抵着唇咳得撕心裂肺。咳了半天才缓过来,脑子里那句“你嘴唇很软”却无法挥之而去。
他浑身难堪,简直无地自容,坐在床上直忐忑,被看一眼,就忙不迭把咖啡一口气干了,双手递还杯子,局促道:“谢谢深哥款待。”
“别客气。”张深起了逗人的心思,故意说,“就当补偿昨晚了。”
黎醒刚调整好的情绪,又被这一句话打回了原形,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今天头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