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
张深说的是事实,他酒量可以说是无上限,无论怎么喝也都只会当时眩晕失力,但不会断片,更不会因为宿醉头疼。
“那就好。”
昨夜他们似乎聊了许多事情,有些记不清内容了,只晓得彻底断片前,聊过许多秘密。黎醒不确定张深酒醒以后是否会在意,或者是不是也只是借着酒劲发疯,断片后也全然不记得。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试探:“昨天晚上喝太多了,我都断片了,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张深倚在柜门上,捧着咖啡将热气吹散,浅尝了一口:“没关系,我都记得。”
“你没断片?”黎醒将信将疑,提醒,“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喝了好几箱了,红白啤混着喝呢。”
张深说:“我的酒量连我自己都摸不透。”
黎醒简直震撼:“你这么喝都不带断片的?可我昨天来的时候,你醉得都快不省人事了。”
喝完酒那阵确实“不省人事”,那时候颓废至极,就算不醉也会躺在地上装死,更别提大脑被酒精攻占了,整个人都跟没了骨头一样,瘫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我那是懒得动弹。”张深皱眉啧了声,没了耐心,“你以为昨天晚上谁把你弄到床上去的?”
黎醒彻底心服口服了,忍不住感叹:“深哥,你真是总让我惊讶,喝了那么多酒,竟然还能保持半分清醒,稳健自如。”
“醒了就起来。”张深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打开衣柜从里面翻找,拎了身稍微宽松点的衣服扔到床上,“你衣服都是酒气,穿我的凑合凑合,应该合你尺码。”
黎醒拾起卫衣,宽松绵软,这是张深穿过的衣服,他心头荡漾,指尖忍不住颤了颤,翻看了一眼尺码,说:“合适的。”
“那就行,换吧。”张深找到了一件合适的长款羽绒服,取下来搭在胳膊上。
黎醒迟疑两秒:“在这儿?”
“那你还要去哪儿换?”张深说完看了一眼阳台,没拉窗帘敞亮照人,他以为黎醒在意这个,把羽绒服搁在床上,两步上前,伸手扯过帘子,“刷”一下,窗帘紧合,屋内昏暗。
“可以了?”
重点根本不是没拉窗帘,黎醒抱着卫衣的手收紧,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
张深怕黎醒看不清,特别贴心地打开了灯,完事抱着胳膊倚在墙边,完全没打算出去。
见状,黎醒顶不住了,示意:“深哥不换衣服吗?”
“早起洗完澡就换了。”张深盯着他看了两眼,询问,“介意穿别人衣服,不太想换吗?”
“不是!”黎醒快速否决,有些尴尬道,“我……当着你的面换吗?”
张深思忖片刻,问:“那你是介意被我看?”
“也不是……”黎醒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另辟蹊径,“我也想洗个澡再换。”
“就这点事还兜个圈子。”张深抬起下颚指了个方向,“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在壁龛里,吹风机在抽屉里,左边柜门里有新的毛巾。”
黎醒松了口气,迅速领命钻进了卫生间。空间很大,最里面是浴房,浴室柜侧面处放了个浴缸,壁龛上摆满了洗漱用品。
他伸手拿了一瓶用了最多的,透明瓶身,沐浴露呈暖白色,味道是淡淡栀子花香,还混了些薄荷,闻起来很清香。
取了沐浴露和洗头膏,黎醒褪去全身衣服,露出健硕的身体,肩宽腰窄,臂膀肌肉线条分明,充满力量感,胸腹处布了层薄肌,小腹平坦紧绷,双腿修长笔直,人鱼线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他迈入浴房,拧开花洒,温水从头浇过,喷洒了一声,也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卫生间传来了水声,张深挪动了身体,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包烟,取了一根叼在嘴里,单手捏着打火机熟练点着。他眯起眼睛看向发出声响的位置,猛吸一口,吐出两个烟圈。
昨夜交谈许多,那时候酒劲儿上头,没过脑子也没过心,清醒后细细琢磨了一番,琢磨出了点不寻常。
黎醒喝醉前说过,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喝醉后又失言说深哥,你好像就在我身边,又好像离我很远,分明触手可及,我伸手却抓不到你。
张深记得黎醒说那两句话的神情和语气,光回想就如同被针刺一样疼。他不知道黎醒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即便醉酒都咬紧牙关套不出话,即便难以忍耐,也只失言了一句。
他直觉这些秘密和自己有关,可又实在想不起和黎醒之前有什么关系,见都没见过,初次认识还是通过大荧幕。
边想边抽,一不留神就连抽了三根,结果也没得出结论。张深索性放弃思考,倚在床头叼着烟,放空自己。
浴室门拉开,黎醒赤足走了出来,身上套着换好的干净衣裳,连帽卫衣配着休闲裤,少了几分老成的味道,板着脸成了不苟言笑的酷哥,看起来像学校里的刺头。
“深哥,现在几点了?”黎醒一张嘴全破功了,刺头形象净毁。
张深用夹烟的手拾起电话,说:“一点了。”
“一点?!”黎醒揉了下刚吹好的头发,从地上四处搜寻手机,嘴里念念有词,“乔导给你打电话了没?有没有找我?”
张深一开始还挺纳闷黎醒又闹那处,闻言放下了心,说:“早上我给乔导打过电话了,他让我转告你,有点职业素养,再这样不吱声就请假,就把你踹了。”
没提前声明忽然缺席,确实不合规矩,全剧组上下都是为电影忙活的,像这种传记类型的电影,主角不在基本上就要耽误一天行程。
“这事是我没想好,走的时候完全忘了这茬。”黎醒确实有点歉疚,揉着眉心扫了眼地上那堆垃圾,“那赶紧收拾收拾回剧组吧。”
把一根烟抽光,按灭在烟灰缸里,张深坐直了身体,冲黎醒勾了勾手指,“已经请完假了,你还有一下午时间,晚上回去也不急,过来坐会儿。”
黎醒脚下有些迟疑,在无声的催促下,慢慢靠过去坐到了床边,特意坐远了些,怕离得太近被看穿紧张。他十指交缠紧扣,声音发紧:“深哥有事说?”
“嗯。”张深挪了半寸,手轻轻搭在黎醒肩头上,说,“昨晚醉酒之后,你说喜欢我。”
第 54 章
黎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炸开了锅,他飞速地在大脑里搜索了一圈,醉酒后的记忆确实断断续续,甚至有些片段都是空白的。他将手扣得更紧了,拿不准这句话是真心,还是故意试探。
头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是个演员,即使掀起惊涛骇浪,也可以咬牙强装着淡定,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巧妙地换了种方法承认:“我早就说过是你的书粉。”
得到这样的回答,张深一点也不以为,老实说,他一直认为黎醒是个很难琢磨的人,千人前面,变幻莫测,很多时候都会恍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不过能确定的是,黎醒面对他,一定是最真实的自己,没有理由,全凭看人的感觉。
他猜到黎醒会用书粉来搪塞,也并未对这次试探抱太大的希望,话已至此也只好顺势而下,说:“那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的书,连醉酒也不曾忘记。”
“当然。”黎醒没有犹豫的脱口,至少这句话,确确实实的发自内心的。他抵着牙关补充,“很喜欢。”
张深放过了他,不再追问,手却不安分地向上爬了一点,轻轻地抚着他的脖颈,低声说:“那就继续喜欢。”
短暂交流过后,张深拿了打扫的工具,将房间好好收拾了一遍,空了的啤酒瓶装了两个纸箱,玻璃碎片扫了好几簸箕。连扫地,换床单,洗衣服一趟收拾下来,用了两个多小时。
所有东西收拾利索,四点多钟两人启程返回剧组,到的时候正好晚饭点,顺便在一楼随便对付了一顿。
吃饱喝足,张深擦了擦嘴,说:“衣服先放我家里晾着,有空我回趟家再给你捎过来。”
黎醒喝了口水,缓声道:“不着急,以后再给我也没事。”
“好,一会先陪我去五楼拿电脑和本吧,没拍上戏还是要多赶赶剧本的。”
黎醒说行,离开餐厅俩人一同往房间走,屋里挺乱的,桌子和床上都没收拾,剧组包下的酒店钟点工一般不会每天打扫,毕竟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随意进出只会泄露隐私。
张深麻利地收拾好要用的东西,走到门口看着还在张望的黎醒,指使道:“从床头柜给我拿盒烟。”
黎醒听话地拉开床头抽屉,里面放了半条烟和若干空盒,能看出来抽的频率非常高。想起下午不大会儿时间,张深就抽了四五支烟,他交烟的手有些迟疑,问:“深哥一天抽多少?”
“看情况。”张深手疾眼快,一把夺过烟盒揣进兜里,拉开门往外走,“几根吧。”
“抽这么猛?”黎醒显然不赞同这种抽法,跟在他身后做起了知心科普,然后劝说,“深哥,你要少抽点,这样下去容易肺癌。”
“戒不掉。”
黎醒两步追上,和他保持平行,认真地说:“深哥,你能不能少抽烟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张深心里能不知道这对身体不好吗,可惜经年累月,早就养成了习惯,一天缺酒少烟就浑身跟爬了虫蚁一样难受,根本没法断根。
他不爱被人管着的毛病又犯了,不耐烦摆手,重复道:“真的戒不掉。”
话落,黎醒突然站立,双眼赤红,带着难言的痛色,开口时声音喑哑低沉,说:“深哥,你尝试尝试行吗?你知不知道昨天我看见你倒在地上的时候,有多害怕?”
换做以往,张深肯定权当耳旁风,可惜他好像耳根子软,听不得心上人的恳求,一两句就软塌了心。
他看着黎醒微抖的手,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将手掌覆盖上去,将那修长的手拢入掌心,生硬的哄人:“我尽量。”
黎醒低垂着眼,对着俩人交握得手不吭声,倾斜的角度正好将头顶都暴露在张深的视野里,他看着黎醒头顶的单旋,想起老一辈的俗话,不解风情的出声:“黎醒,你是单旋。”
“嗯?”黎醒被说得一头雾水,茫然仰起头回问,“什么单旋?”
“头顶。”张深抬了抬下巴,“你只有一个发旋。”
“这有什么讲究吗?”
黎醒这样仰起头,张深有些看不清了,他松开交握的手,干脆直接上手,两手抱着黎醒的头,压到自己能看清的角度才停下,确认了一遍没错,说:“有,老辈俗话都说一旋拧,二旋横,三旋打架不要命。”
“你拧。”张深点评,说完觉得好像也没错,还算准,暗自认可了这段俗话。
黎醒哭笑不得,似乎没想到张深对这种俗语还挺上心,说:“深哥,怎么感觉你还挺迷信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深谆谆教诲了起来,“要看迷信什么,有些东西还是很有依据的。”
“好好好。”黎醒笑弯了眼,扫了一眼张深的头顶,“深哥也是一个旋?”
“应该吧,没注意过。”
张深确实没在意过这玩意,也是今天看见黎醒的脑袋顶才想起来这个俗语,现在听黎醒说自己也只有一个,当即又觉得这俗语不靠谱,立马改口:“但有些东西就很不靠谱,比如这个俗语。”
“不说一旋拧吗。”黎醒含笑,“我倒是觉得这个俗语挺准的。”
“都几点了,赶紧把剧本搞完吧,我今晚不想熬夜。”张深讲不过,冷着脸散发冷气,又搞不近人情那一套。
怕伤人自尊心,黎醒没硬戳,乖乖听话闭了嘴。
俩人折到黎醒房里,张深看着这个熟悉的房间,分明才两天未来过,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好像跨越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线。
他坐到沙发上,破天荒地没打开本子,而是抱着电脑打开文档,随聊随写着。在这种时候他就是个倾听的记录者,把黎醒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敲打出来,布满一页密密麻麻的A4文档。
张深就这么听着,听黎醒说小五出院后的经历。北京这两年把小五的性子磨平了不少,不会再固执己见,有一段时间俨然成了浮萍,被冲到哪儿就飘在哪儿,在各行各业的底层摸爬打滚过,有什么活计干什么活计,只要能生存就好。
写完简要大纲和重要剧情,差不多到半夜,张深抱着电脑打了个哈欠,保存好文档,关了电源。
“深哥困了?”黎醒从茶几下拿了瓶脉动递去,“昨晚熬到后半夜,今天又早起,没休息好,缺觉了吧?”
刚才一直专心致志,确实有点渴了,张深没客气地接过手,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说:“嗯,我今天才睡了三个小时。”
“快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黎醒说,“明天还要早起去片场呢。”
张深合上电脑,起身说:“好,走了。”
“深哥。”黎醒出声喊住他,试探发问,“昨夜醉酒交心,算不算你已经信赖于我?”
张深身形停顿,头也不回地说:“我连心都给你了。”
还谈什么信赖不信赖?
他沉声补充:“早就给了你百分百的信任。”
两句话,十足的安全感,将黎醒用来躲藏的龟壳敲了条裂缝出来,他承认自己动摇了,有了想要堵上所有拼一回的冲动,可又十分害怕结果不尽人意,此后天各一方,他连摇旗呐喊的资格都尽失。
门关,房间只剩一人,他陷在沙发里看天花板,心里不断重复呢喃,再等等,再等等,一定有更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