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人会挡他的道。
呵,这样也好。
天光大亮,迎着吉时,他就像木偶一般被人扶着走出了寝宫,朝阳在不远处的山脉上慵懒得躺着,像是对今日的这场登基仪式丝毫不感兴趣。
一如此刻的他一般,对这场登基,丝毫不感兴趣。
他一步一步被引入了朝霞正殿,那是皇帝早朝的地方,文武百官早早地穿戴整齐立在他们该立的位置恭迎着他。
他们看上去毕恭毕敬,没有人有任何不满,浑身上下恨不得都写满忠心二字。
李尧冷哼一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那至高无上的座位面前站定。
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杨书怀,今日他精神奕奕地站在众多比他年长的文官里,看上去那般的格格不入,但他却满是自豪与骄傲,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一般。
李尧暗自冷嗤一声。
身边的大监开始宣读诏书上的内容,下头的文武百官们一一附和着,吉时已到,掌印大监将玉玺拿了出来,交到他的手上。
一息,两息,三息……
他丝毫没有要去拿的意思。
掌印大监有些着急,轻声提醒了一句,“陛下,请接印。”
他依旧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
掌印大监急得额头冒汗,“陛下,可莫要误了吉时啊。”
李尧眯了眯眼,再次瞥了一眼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很好,那些人全都是杨叔的人。
他暗自冷笑一声,伸手一把接过玉玺,猛地往诏书上一盖。
礼成。
堂上众人无一不长吁一口气。
大监将玉玺和诏书收了起来,放回原位,另一个大监拂尘轻扬,尖着嗓子冲着下头喊了句,“新帝登基,叩拜礼成,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诸位大臣仿佛突然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端起玉牌开始上奏。
虽说他们上奏的事早已经被处理掉,但好歹也是他第一日上朝,形式还是要有的。
虽然过程乏味,他还是忍到了诸位把所有事都奏完了。
随着大监一句“无事退朝”,李尧支起了身子。
“慢着。”
方才奏报时,李尧一直点头附和着,如今突然叫住他们,众人皆浑身一颤,难不成皇帝对他们的奏报有所不满?
他们皆本能地站在原地,躬着身低着头,等候着皇帝的训斥。
谁想却听李尧道,“孤刚登基,后宫空置,众爱卿可有什么意见?”
众人又是一愣,随即暗自长吁一口气。
这位新帝在登基之前一直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若非太子与秦王已经故去,大家都不曾注意过,原来先帝还有这么一位王爷。
这一年的平乱中,这位新帝几乎是一路平平顺顺,仿佛天意一般,最终坐上了龙椅。
谁都不知道他的脾气如何,谁也不知道他的手段如何,所以方才他们才以为新帝是要开口训斥了。
谁都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道政令,竟是后宫之事。
几位擅长冰人之道的大臣便纷纷出列奏告,一说某某大臣家有一个未出阁的嫡女,正好纳入后宫,一说某某将军家有一个未嫁的小妹,亦是能充盈后宫。
众大臣众说纷纭,不一会儿便争得面红耳赤,仿佛争赢了谁说的小娘子便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一样。
李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掐架,直到人群中有人将这架劝开。
此时杨书怀出列,道,“陛下,吏部尚书家李娘子、兵部郎中家的林娘子、于将军家的于娘子、陈祭酒家的陈娘子、吕尚书家的吕娘子,个个温良贤淑,气质不凡,臣以为,陛下应当都纳入后宫才是。”
李尧微微挑眉,修长如玉葱的手指轻轻抵住额头,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犹豫。
朝堂上也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李尧才慢悠悠道,“这些小娘子确实挺好,只是孤,不喜欢女子。”
有大臣不解,开口问道,“那敢问陛下喜欢什么?”
李尧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既然孤不喜欢女子,那喜欢的自然是男子啊。”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是一块巨石砸烂了朝堂上的那锅粥,就连杨书怀也愣住了。
他只知道李尧是个不得宠的王爷,甚至身世与旁的王爷有些许不同,他知道李尧是个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人,他更知道李尧是个无依无靠急需靠山且容易被摆布的人。
可他唯独不知,李尧竟然是个断袖!
他藏得太深了!
上古时期,断袖确曾兴起一时风尚,甚至还有皇帝亦是断袖,可最终导致的结果亦是惨烈的。
旁的不说,断袖皇帝终将无子,江山无人继承,无法传承。
民间也陆陆续续出现了男男女女女为了争抢一个貌美小倌儿大打出手的事,甚至还有的夫妻因为看上同一个小倌儿而对对方起了杀心之事。
于是后来的皇帝下令,国中禁止断袖,男女皆不行,并以此为耻。
虽禁令已过千百年,人们也渐渐开始接受断袖,甚至会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南风陶柳馆。
但可耻依旧可耻。
眼见着自己花心血捧起来的皇帝竟有如此可耻的癖好,堂下诸位的脸色没有一个是不绿的。
李尧微微勾唇,带着一丝蔑视世人的目光邪魅一笑,“怎么?孤才下了第一道令,便有人想不从?”
一位来自礼部的大臣道,“陛下,唯有绵延子嗣才能稳固朝纲啊。”
“这位爱卿是想让孤生孩子?可惜……”李尧嗤笑一声,“孤实在生不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有绿了一层。
戏看够了,李尧也不想再看见他们,豁然起身,微扬起下巴道,“孤累了,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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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人人都说做皇帝很快乐,可李尧却从不这么认为。
当皇帝的第一天,他便将所有人都得罪了遍,上午他们刚在朝堂议事,下午这个京城便已经传遍了他是断袖一事。
百姓们虽然口有怨言,但看在他好不容易平了乱的份儿上一直忍着。
李尧将御花园里的那棵桃树移到了寝宫前,时至春末,桃花依旧盛开,只是不再繁华。
此刻他正呆呆地坐在树下,仰起头看着满枝的花。
一阵风吹过,满天的花瓣脱离了枝丫,疯了一般落在了地上、树根上、他的发冠上。
他只淡淡勾唇,却依旧一动不动。
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他闭上眼,直到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才慵懒道,“你来了。”
康宏穿着一身十分修身的黑底金纹的衣裳,身姿看起来比禹州时更加挺拔了几分,神色也愈发沉稳了些许。
“陛下。”
“连你也要笑话我吗?”李尧睁开眼看向他。
康宏低下头,“小人不敢。”
李尧嗤了一声,不再执着于称呼,道,“查得如何?”
康宏道,“将军不知所踪,人马由严将军与陈将军领着入了北地,吴将军与孙将军半路离队,我们的人最后一次见着他们时,他们去的是东边。”
李尧蹙了蹙眉,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确认骆勇失踪的真伪,骆勇虽只是个小小兵丁,也是有武艺和行军经验在身,不可能就这样平白失踪。
而且骆勇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会活着 ,如今他只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在没有看到他尸首之前,他依旧是活着的!
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他!
“继续查。”
“是。”康宏顿了顿,继续道,“陛下,杨叔同今早去了皇陵。”
怪不得今日登基大典没见着他,李尧还以为他是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了,没成想,他竟是去了皇陵。
“他去皇陵作甚?”
“祭拜了几位皇帝之后,在先帝陵前待了一会儿。”
“然后呢?”
“随后便在路边的酒肆里喝了几杯,回家去了。”
李尧蹙了蹙眉,这实在太反常了。
“继续派人盯着他。”
“是。”
“慢着。”李尧忽而想起什么,抬起眼皮问道,“他可有什么私产?”
康宏摇了摇头,“杨家的所有财产我都摸过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骆勇并非是个坐以待毙之人,他既然已经昭告天下登基为帝以证明自己已经安全,那他也必定会有所行动。
除非他被关在了毫无消息往来的地方,亦或是已经……
不!绝对不可能!
他肯定会想法子逃脱!
这才是他的勇哥!
他暗自咬牙,聊起了政事:“朝中还有什么官是缺的?”
康宏一丝不苟道,“撇去致仕还乡、意外与重病亡故、以及在叛乱中殒命的,朝中上下无论大小,空缺的官职大约有百余。”
“今年科举是何时?”
“半年之后。”
“太慢了。”李尧道,“你去准备准备,告知礼部,下月开始,每月举行一次科举,唐国所有士子都可参考。”
“陛下,这恐怕……”康宏顿了顿。
“不合规矩?”李尧微微挑眉,很是不屑,“规矩都是人定的,而今我才是皇帝,若有不从者,直接打入大牢便可。”
康宏颔首,“以何名义?”
“上古时期,皇帝身边不是有个锦衣卫么?”他淡淡道,“不如我也成立一个,就叫飞鹰卫吧。”
“陛下,恕属下直言,您这般做,怕是会与朝中诸位公然为敌,您刚登基,根基还不算稳定。”
“稳定?”李尧笑道,“为何要稳定?”
他巴不得越乱越好。
李民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见有人在,便乖巧地站在一旁。
李尧冲他招了招手,他才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康宏趁机退了下去。
李尧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民那张小嘴暗暗抿成了一条线,似是遇到了什么事,却有些倔强的不肯妥协。
李尧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李民摇了摇头。
“那是何事?”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大的耐心了。
李民这才道,“我听他们说,皇帝陛下生不出孩子,要让我生孩子。”
李尧眯了眯眼,示意他继续说。
李民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可是我也不会生孩子……”
李尧嗤笑一声,宫里的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即便消失了一些擅于此道的人,还是会涌进更多擅于此道的人。
他冷笑道,“若是下回听到这话,你大可回他们一句:他们想替孤生吗?”
李民点点头,又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过去。
这是一朵桃花。
花瓣的边沿已经干得缩了起来,看上去早已从枝头掉落,但形状却很是饱满好看。
李尧接过花,问,“送我的?”
李民点点头,“皇帝兄长喜欢吗?”
“恩。”李尧道。
今日的天气非常好,阳光透过面前的桃树枝丫照了过来,温暖的阳光正好将两人笼罩了起来。
李尧轻轻掂量着那朵花的份量,随即将它往地上一丢,让其与那些纷纷落地的花瓣融合在了一起。
“这样是不是更好看些?”
李民点点头,“恩。”
杨叔迟早会来寻他,只是李尧没想到竟是这般快,才吃过午膳没多久,他便寻了过来。
李尧正在教李民识字,见他过来,便大方地将李民刚写的字展示给他看,“先生来得正好,快来瞧瞧民儿的字可曾有进步?”